约好一起去看雪

芍药

深夜写讣告的女人

丽娟是一名普通的上班族。她在市中心的一家玩具公司上班，九点上班，六点下班。下班后，一个人买菜，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吃。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丽娟常觉得，自己像是城中的困兽，寂寞和忧愁都无处宣泄。

晚上吃完饭，丽娟打开电脑，登录博客。中文系出身的丽娟，平时没有什么消遣，喜欢写写博客听听歌。

最近，丽娟有一个新的“任务”。每晚，她会给不认识的过世网友，写一条网络讣告，为他们在网上送行。这个想法来源于一个月前，丽娟在文学论坛认识的一个网友，突然被查出胃癌，熬不到一个月就去世了。这是丽娟活了27年来，第一次感受到人世无常。丽娟想为他做点什么，又不知从何做起。最后，她决定为他写一条网络讣告。丽娟和网友从未见面，她只好根据网友在博客上分享的博文，简单地用几句话，写了一篇讣告。让她意外的是，很多网友都留言点灯，认为这是一种温情的送行方式。后来，甚至有人会传送“小纸条”给丽娟，告诉她有朋友去世，希望丽娟可以帮忙写一条网上讣告，为朋友送行。

每次丽娟写讣告，都会从头到尾地把过世网友的博客看一遍。“第一个带薯片、花生进仓换骨髓的，我肯定是第一人。”“3轮笔试加一轮面试，过啦！我终于拿到人生的第一份工作了！”“这是儿子第一次来北京，没想到不是来游玩，而是来看我这个生病的父亲。”这些去世的人里面，有年轻的也有上年纪的人，有突遭横祸的也有生病不治的。看完博文后，丽娟感觉好像把过世网友的人生重新走了一遍。

有时候，丽娟会有一种错觉。也许他们没有死去，而是在另外一个平行世界活着。

第一次怦然心动

早上上班，在公司工作了4年的老员工丽娟，破天荒地迟到了。因为昨晚，她在博客上收到一张小纸条，有一个网友的朋友离世，他请求丽娟为他的朋友写一篇网络讣告。丽娟按以往的步骤，先看他的博文，没想到看着看着看入迷了，凌晨四点钟才睡觉，早上起不来。

丽娟看的是一个叫家豪的男人的博客。家豪从事科技行业，三天前，因公到中东出差，不幸飞机失事离世。这并不离奇，奇的是，他的兴趣爱好竟然跟丽娟的非常相似，同样喜欢看澳网，喜欢吃红烧狮子头，喜欢看悬疑小说。更巧的是，这个男人今年的愿望，和丽娟一样，希望能到北欧去看钻石雪。钻石雪是在黎明前后，飘浮在空中的冰晶，在阳光反射下形成璀璨夺目景象。在钻石雪背后，还有一个传说：只要一对男女结伴去看钻石雪，他们便会永结同心，白头到老。

丽娟惊讶之余，翻看着家豪的相册。其中一张，家豪在网球场上，身穿白色网球服的照片，让丽娟触电了。只见在阳光下，身形高大的家豪，手拿网球拍，对着镜头腼腆一笑，眉宇间流露着一股书卷气。这是丽娟梦寐以求的理想对象。

没想到，活了27年的丽娟，第一次遇到她的理想对象，竟是这样的场面：他已经死了，而她在为他写讣告。

“你怎么来那么晚？”丽娟刚一进市场部，就被急着出门的沛慈拉着，“快，你忘了我们今天要跟销售部开会吗？销售部的新头头今天到了！”

丽娟拿上笔记本，匆匆忙忙地跟着沛慈进了会议室。

销售部和市场部是公司里的兄弟部门，表面上一个负责赚钱，一个负责花钱。但私底下，这两个部门的员工联系最密切。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从总公司来的张家豪，以后他将负责销售部的主管工作。”

“大家好，我是张家豪。”

正在低头玩手机的丽娟，听到家豪两个字。吃了一惊，她宽慰自己，只是巧合罢了。丽娟抬头一看，差点要吓晕过去，新来的男上司张家豪，竟然跟她昨晚写讣告的张家豪长得一模一样。

会后，丽娟到洗手间洗了个脸。看着镜中的自己，她清醒了几分，一定是巧合罢了。丽娟擦好脸，走出洗手间。低头走路的丽娟，在转角处突然撞上了一个人。“你是市场部的吧？”丽娟抬头一看，是刚刚上任的“家豪”。“你会讲话！”一时紧张的丽娟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当然会讲话呀！”

家豪一脸不解地说。

丽娟匆匆逃离，马上回部门，跟李姐请了半天假。

在职场混迹几年的丽娟，当然知道这样和兄弟部门的主管说话，非常不敬。但她实在太惊讶了，她需要冷静。

镜中花，梦中人

丽娟离开公司，一时半会也不知道去哪，走着走着，她走到市民广场。

在路边角落里，有一个算命摊，上面写着“盲人算命，赛半仙”。算命摊前，一个客人也没有。平时的丽娟，只觉得这是装神弄鬼的把戏。但今天不知为何，她鬼使神差地走上前去。丽娟刚一坐下，算命先生叫她自己卜了一卦。算命先生一看卦象，问：“小姐最近可觉得有喜事降临？”丽娟不由自主地想起家豪，点点头，“也不知道算不算。”算命先生说：“这卦是镜花水月。一朵鲜花镜中开，看是极好采不来。一切皆是镜花水月，一场空。小姐遇事做决定前可要慎重呀。”

丽娟冷静地给了钱，转身回家。

那晚，丽娟没有像往常一样上博客写讣告。

她彻夜未眠。

在公司，丽娟几乎每天上班都能见到家豪。每次偶然在公司碰面，两人都是礼貌地点点头，再无交集。

10月，国内玩具博览会。年中两次全国博览会接的订单，占全年订单份额的60%，因此公司领导非常重视。

为了这次博览会，整个部门奋战了整整半个月。丽娟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好好睡觉了，所幸博览会很成功，副总特意带大家到城中最高级自助餐餐厅吃饭，以示庆祝。

吃到一半，丽娟去拿糖水。家豪起身，紧跟在后。“别吃糖水了，我们偷偷去约会好吗？”他一边放下糖水，一边抓起丽娟的手。

对于家豪的反常，丽娟突然想起算命先生说，遇事做决定前要慎重。“怎么了？走吧。”丽娟望向家豪的脸，在灯光下，他的笑容是那么真挚，面容是那么俊朗。丽娟鬼使神差地点点头，就算是镜中花，水中月，她也决定像那只无知的猴子一样，捞一把。

家豪像换了个人似的，不像平时在公司严肃冷漠，而是滔滔不绝地和丽娟聊天。他回忆从前，说：“以前我念小学的时候，得到了我人生中的第一台电脑。从此以后，我爱上了编程，16岁我赚得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他拉着丽娟，说也要听丽娟的童年往事。

时间过得飞快，容不下丽娟思考，她也不想再思考。

两人说说笑笑到深夜，喝了不少酒，意乱情迷。一夜春宵后，丽娟趴在床上，用手勾勒家豪的侧脸。“你是镜中花吗？”家豪醒过来，翻身抱着丽娟，“我不是花，我是家豪。我们一起去看钻石雪吧。”

丽娟愕然，他怎么知道钻石雪？

一起去看钻石雪

回公司后，丽娟再也没有见过家豪，手机也联系不上。至今已经一个月了。这天，她按捺不住，婉转地问同部门的沛慈，“沛慈，你有听说销售部的总监去哪儿了吗？”沛慈笑着说：“傻呀你，两个月前刘哥辞职，现在由小蒋做代理总监。你忘了吗？”

丽娟吓了一跳，“不对呀，上个月总公司不是空降了总监过来，我们还一起去了上海的博览会。”

沛慈摸摸丽娟的头，“丫头，没事吧你。我们今年是去海南开的博览会啊。你还去游泳了呢！”

丽娟拿着水杯，傻傻地离开了茶水间。

他到底是谁？还有，自己明明是和大家一起去了上海博览会呀。难道真的有另外一个平行世界？还有另一个自己在那个世界生活着？

丽娟不敢再问别人，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终于熬到下班。她走到公司街口转角，“小娟！可等到你了。”只见家豪穿着笔挺西服，朝丽娟招手。

丽娟本能地退后一步，“你到底是谁？”

“不是说好一起去看钻石雪吗？”他说。

三天后，丽娟的博客上更新了一条讣告。

李丽娟，27岁，独居。玩具公司职员。喜欢阅读，看电影，最喜欢吃红烧狮子头。父母在老家，朋友很多。她与爱人张家豪去欧洲旅行的途中，两人失踪，下落不明。

（编辑/邱楚瑜插图/卡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