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方友
郭家药号
郭家药号的老板叫郭心增,又名郭鸿义,出身于清同治十一年(1872年)。郭老板9岁时被其父送进私塾读书,跟着老师学《三字经》,老师不讲含义,只念句子,让他反复朗读。由于聪明,他很快就把《三字经》背得滚瓜烂熟,受到老师赞扬,就教他全文含义,不久,他便心领神会。此后老师专给他开小灶,教他《千字文》、《名贤集》、《劝学》、《忠言》等。接下来又让他攻读《四书》、《五经》。光绪十九年,郭心增参加了科举考试,被录取为附生。光绪三十年,他赴开封赶考,被录取为廪生。在清末年间,禀生为秀才中的最高等级,每月可以从官府领取廪生膳米若干作为生活费。考取廪生后,他还参加过开封咨议局的意选,获得成功,被授予官服。官服式样为蓝色长袍,咖啡色马褂,圆形黑圈的红缨帽,帽顶上装配有铜质葫芦型饰物。郭心增在任职期间,为官清廉,常为百姓着想,得罪了一些权贵。见清政府官场腐败,他毅然辞职。辞职后本想潜心苦读力争考举人当大一点儿的官惩治腐败,不想科举制度被废除。他只好作罢,便回到陈州,开了一家药号,走上了经商之道。
郭家药号,专经营白芍、菊花和蒲黄。陈州有万亩城湖,盛产蒲黄,每到蒲黄下来时节,郭家就张贴告示广收。要求纯、净、干,不达标决不收购。收白芍时,更讲究,必须个匀、粉足、条净、光泽好,加工时要两头见刀,不留一个虫口黑疤,装包分伏贡、方贡、伏顶、天奎、天斗、尾勺片、剁头片七个等级。对菊花也同样严格,采来后,无论数量多大,皆不惜花钱雇年轻的姑娘一朵一朵地挑拣。初拣出的菊花,再分拣成小箱菊花王,箱菊花两个档次,剩下的统称包菊,算等外品,以筒席另装成件,送往禹州、安国或亳州药材大市场。郭家的蒲黄、白芍和菊花的另一个特点是包顶包底一个样,绝无质量不一的现象。由于郭家药号的信誉好,所以生意很兴隆。
郭家药号在南湖街街口处,建筑是仿杭州胡庆余堂的式样,整个形状宛如一只仙鹤栖居在南湖岸边。店铺分两进,一进为厅堂,宽敞明亮,也是营业大厅,二进是账房间。营业厅内金碧辉煌,陈设琳琅满目,厅两旁清一色黑漆木制大柜台,梁上学胡余堂悬有“戒欺”、“真不二价”两块横匾,给人一种庄重、信义的感觉。柜台后边的“百眼橱”上,陈列着各种色泽殊异的瓷瓶和锡罐,与柜台上的乌木镇纸和锃锃发亮的铜药臼相映增辉,皆显示出郭家药店的气魄和威严。
药号大厅的一侧,有一大门,可进轿子和车子。其实,郭家药号与别家大药号一样,大宗生意多在后院交易。后院是方形的,有交易厅,药库和制药坊。交易厅里摆放着药材样品,可供药商们挑选。每到菊花和蒲黄下来的季节,也正是郭家药号最忙的时候。
民国十几年的时候,郭鸿义已年过不惑,正值年富力强。由于经济基础雄厚,还被推选为陈州商会会长、陈州中草药务会会长、河南中草药研究会理事。为扩大经营,他还在安国、禹州、亳州等药材大市场设有分号,一举成为了药界名流。
因为是陈州商会会长,所以就常出席当地的重大活动。这样,就必须与陈州地方官员打交道。
民国十二年春,陈州调来一位新任县长,姓石,叫石宜金。石县长上任初始,就先来郭家药号拜见郭鸿义。因为郭鸿义平常爱看曾国藩的《冰鉴》,所以也养成了与生人见面先观其相的习惯。他见石县长门齿外露,一脸奸笑,就觉得此人不可深交。可是,若换上一般人,可以与其少打交道或不打交道,而这石宜金乃是一县之长,无论他如何奸猾凶诈,自己身为县商务会长,是少不得与其打交道的。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这姓石的上任初始,就专来郭府拜访,无论是凶是吉,自己是决不能失礼的。
郭鸿义将石县长让到小客厅后,命下人们上了香茶,抱拳施礼道:“石大人上任伊始,就光临敝店,真让敝店蓬荜生辉呀!”
石宜金笑道:“哪里哪里,卑职未来陈州之前,家父就一再嘱咐,让我先来贵府拜访!”
郭鸿义一听这话,深感疑惑,先是怔了一下,最后还是禁不住问道:“据我所知,石大人府上是杞县,令尊大人怎会认识我郭某?”石宜金意味深长地看了郭鸿义一眼,说:“郭会长真是贵人多忘事,十多年前,你曾在汴京城咨议局任过要职,而那时候,家父也正在那里任个小官,只因多占点了些银两,你就将其贬家为民了,还记得不?”郭鸿义想了想,仿佛还刻有这码子事,因为他当时只顾与当地权贵斗,对石父等小人物记忆不是太清。可自己忘了,人家没忘,看这架式,人家还将自己当成了仇家,大有明目张胆的报复之意!石宜金看郭老板一直不言语,笑道:“虽然郭老板对家父处理过重,但家父对你还是挺佩服,常夸你官虽不大,但敢斗大人物!只不过,那些年你可苦了我们了,家父没了俸禄,我们一下子陷入了困境!那苦难的日子,我至今记忆犹新!不过也就因了那苦难,才促使我发奋读书,方有今日呀!”郭鸿义听了石宜金这段诉说,更是琢磨不透这石某到底想干什么了,只好应酬道:“石大人如此一说,可更让郭某担当不起了!当初黜退令尊,也决不是郭某一人能决策的。石大人已为官场中人,想必对这一点儿是清楚的!”石宜金笑道:“是呀是呀,这个我自然懂得!郭先生请放心,本县此次拜访,决无它意,只不过是替家父来叙叙旧而已!等我稳定下来,一定让家父来陈州与郭先生细叙,你看如何?”郭鸿义平生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觉得好笑又好气,心想若是自己仍在台上,这石某岂敢如此放肆?说穿了 ,他是有意欺负人!郭鸿义本想发火,可又一想人家眼下是自己的父母官,又一片热情,不能僵持,更不能冷淡,只好借坡下驴道:“那样再好不过!郭某时刻恭候令尊大人的到来!”石宜金笑笑,拱手告辞,走到门口处又回首望了郭鸿义一眼,又笑笑,这才走了。
郭鸿义一下就陷入了恐慌与无奈之中。
可是,令他想不到的是,一连几个月过去了,不但没见到石宜金父亲来陈州,也很少见到石宜金了。有关新任县长的消息全是派专人打探来的,有消息说新上任的父母官很有魄力,自上任以来,几乎每天都下乡察看,扬言要根治几条河,以改变陈州灾区的面貌;有消息说这石县长是个清官,有人送礼被他拒收,还罢了那人的官;还有人说,石大人不畏强暴,城南颍河镇上的一家恶霸依仗其兄在省城做官,横行乡里,已被石大人将其押进了南监……当然,也有负面消息,说这石县长新官上任三把火,全烧的是假火;他下乡察看专访有钱人家,根治河流只是喊了喊,颍河镇那家恶霸是真的被收监,只不过那人的兄长被罢官……云云,云云,反馈回来的消息有好有坏,这更让郭鸿义摸不着头脑了!后来他仔细想想,觉得这石宜金无论是好官还是赖官,当初来府上谈往事很可能也没什么恶意,只是一种巧合而已,有种探奇的意思。你想,是我郭某罢了他爹的官,恰巧他又来陈州做官,这里边肯定有种好奇的意思。反过来想,如果他想替父出口恶气或挟嫌报复,何必专来讲明,暗中使坏不就得了!人家是不是想以父为戒,在仕途上有更大的作为?如果真是那样,反倒是自己多心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决不是我郭某人的秉性……如此思来想去,郭鸿义就释然了不少。可令他想不到的是,那种“释然”只是暂时的,石宜金临走时的奸笑像是刻在了他的脑际间,挥不去,打不走,还时常在梦中出现,吓得他半夜惊醒大汗淋淋。为此,他常为自己的这种提心吊胆而苦恼,心想自己当了一回清官,本该坦坦荡荡,却料不到会碰到这种事情,反倒像做了贼一般!再想想自己当初在仕途中的受挫,更觉得“自清”是多么地不容易!自己早已退出了官场,本想清静为民,想不到仍摆脱不掉官场的阴影……这一下,郭鸿义不单单是陷入了恐慌和无奈,同时也被懊恼、苦闷、痛惜所包围,吃饭不香,睡眠不足,不久,一病不起,很快就与世长辞了。
闻听郭老板英年早逝,石县长大吃一惊。为表敬意,亲自到郭府吊唁。他悲痛地说家父过几日就要来陈州,原想让两位老朋友叙叙旧情,不想您老却提前走了,实乃悲哉!说着,泪水横流不止。
因为郭鸿义为陈州名流,又是商务会长,所以丧事很隆重。商界大贾,地方长官,远亲近朋,都来吊唁,很是热闹。
郭鸿义去世后,其长子郭增茂接管药号。这郭家大少爷虽然年轻,但对业务并不陌生,将药号生意做得井井有条。只是与郭鸿义不同的是,其性格比较随和,不像他父亲那般耿直,而且会走官路。他说经商不靠官,只能是小打小闹的小家子气。于是,他开始与石县长来往。很可能是同龄人之故,二人很谈得来。由于关系越来越亲密,郭增茂就让石宜金入了药号股份,而且是干股。石宜金欣然接受,每到年底,就有一笔可观的收入。
当然,这些外人皆不知道。
有一天,石县长的老爷子来了,听说独生子与自家仇人的后代成了朋友,很是愤怒,大骂儿子不孝,说让你来报仇,你竟与仇人之子同流合污!石宜金先劝下老爹,然后说道:“冤冤相报,何时是了!现在我每年都拿着郭家药号的干股,若把他们整垮了,不等于白白朝外扔银子吗?再说,那郭鸿义已毙死,这仇就已经烟消云散了!再弄下去,还有什么意思?”石父怒气未消地说:“我是想让你把他们整得家破人亡方解我心头之恨!可万万没想到,他竟早早地死了!”石宜金笑道:“如果说他是被我略施小计吓死的,你会信吗?”石父一听这话,方悟出儿子的心机比自己高明得多。他呆呆地望着儿子,许久没说出话来。石宜金见父亲呆了,这才说话:“你当初为何会栽在郭鸿义手中,就是不谙当官之道!为官者,要先落下好名声,然后再贪大不贪小!收点儿小礼小钱,收益不大,还会坏了自己的名声。贪大的捷径是贪商不贪农,官商勾结,才能捞钱。捞 到钱才能去买更大的官!”
可令石宜金万万没想到的是,此时已有人将他告下了。原来他不只收了郭家药号一家的干股,其他商号也均有股份。有人一串联,便将其告到了省府。尽管石宜金上有保护伞,可这么多陈州大贾联名上告,他们也只能丢卒保车,摘了石宜金的乌纱帽。
当然,这带头串联的人,就是陈州年轻的商务会长郭增茂。
石宜金被押走的那天,不少人来看热闹,更让他想不到的是,那个几年前“死”去的郭鸿义也在其中!此时石宜金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全是这个郭鸿义“死后”操作的。
郭鸿义对石宜金说:“我们自清的人,并不是没有手段,只是不肯用而已!因为你来势汹汹,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石宜金长叹一声,说:“领教了!不过,这回你可要真死了!”
郭鸿义一听此言,怔了一下,不料正在他打怔的瞬间,只见他身后一老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把匕首刺进了他的后心!他痛苦地扭脸望了一眼凶手,只见那凶手拽掉假须,笑道:“郭大人,没想到吧!”
郭鸿义这才认清了,原来老者竟是当初被他撸下去的石宜金的老爹!
石父“哈哈”大笑着对石宜金说:“怎么样?我就猜他是假死!”然后又对即将咽气的郭鸿义说:“郭大人,我告诉你,你这清官永远难斗过贪官的!我再告诉你,我的长子虽然完了,但他早已为他的弟弟买通了官路,不久就会到一个县任县长了!”
陈州监僚
许半梦,名云石,陈州南官堂人,出身耕读之家,幼聪过人,过目成诵。年长著文如龙蛇游动,倚马可待,并且,简洁精悍。一日之内,可写成精短文章数十篇。清康熙五十九年秋,贡院乡试,魁名高中解元;雍正元年,春闱考中,赐进士出身。当时,朝廷按考选制度授予官职,因其性格素为放荡,不愿做官。后来家道中落,为生计他便设经学馆,教课童生。从其读书的多是开讲习文的青年俊秀。他在讲经文、改文章的生涯中,“得天下英才而育之”,甚为津津乐道。
这期间,他一篇《学生赋》,甚为流传:
嗟哉,诸生一半幼童。许多可恶,令人难容。尔父尔母,疼爱你非轻,送来上学,实指望成名。谁知尔等,一脉不通。来到学堂,气死先生。打着不改,说着不听。比着喝茶,一替一盅,刷砚洗笔,没一会儿消停。假装着尿尿,乱抢着出恭。有客来说话,便唧唧哝哝,看先生睡觉,便咕咕咚咚。提起念书,实在轻松。满口错字,喔喇不清。一本上《孟子》,成年间哼哼,念烂了半截儿,仍旧是不中。提起写字,久而无功,歪三扭四,不像个字形……负了爷娘的好意,搭了先生的功程。嗟哉诸生,不能常为幼童!
许半梦的文章不仅脍炙人口,充满生活情趣,为群众喜闻乐见,堪称中国最早的白话文。
乾隆年间,他有一同窗来陈州为官,闻听半梦潦倒,有心助其一把,聘其到衙内做幕僚。许半梦婉拒,并对那同窗说:“还是让我当你的监僚吧!”许半梦说到做到,在那同窗为官期间,他常为人写诉讼,以法为准,爱憎分明,协助其同窗辩明是非,判了不少难判之案,让其赢得了“清官”之名声。
许半梦的同窗姓冷,字啸晨。由于在陈名声较佳,不久便被擢升为开封府台。临走时,一心想带许半梦同去赴任,许半梦又婉拒,笑道:“贤弟在陈施政,明镜高悬,给尽了我脸面。如果贤弟还让我跟随,我定会认真监督,让你一直清廉。如此虽有名声,但水清无鱼,怕到头来会怨恨你愚兄嘞!”冷啸晨说:“这几年多亏尊兄相助,才使我有这次擢升。我在官场一无后台,二无钱财,想升官只能靠清廉挣名声让朝廷发现,所以才想请兄跟随监督。汴京为几朝古都,巨贾富豪甚多,人欲这东西像老虎,关在笼子还好些,若开笼放出来,怕是很少有人经得住诱惑。若有兄左右不断敲打提醒,帮我关紧私欲,我会一直保持清廉的!”许半梦说:“不是愚兄不随你前往,我若随你上任,就不同在此。在陈州我是住在家中,面对家徒四壁我心中装的全是百姓。若到开封,住进府衙,一日三餐胜在家中十倍不说,我同样也要面对那些巨贾富豪。他们知道你我关系密切,不但贿赂你,也会贿赂我!就如你刚才所讲,我也怕经不住诱惑,误了贤弟之前程呀!”冷啸晨一听此言,很是叹服许半梦的高瞻远瞩,最后只好将其介绍给了继任的县令,自己去开封上任去了。
继任的县令姓黄,叫黄不语。此人是捐官,花钱买乌纱,为的是上任后捞回来,所以他不喜欢什么监僚,只是碍着冷啸晨的面子应承了下来。许半梦一开始不明其中缘由,仍像帮冷啸晨那般以法为准,为人写诉讼。由于他文笔好,诉状有理有据,弄得黄知县很难下台。因为旧时官员想贪赃枉法多靠问官司,尤其是被告是富豪人家,正是捞钱的好机会,若是两家都有钱,那更是难得,可以吃了原告吃被告。现在有这个姓许的挡道,很难如愿。几场下来,黄不语就恨透了许半梦。想来想去,觉得光在心里恨不行,总得想办法踢开这块绊脚石。可如何踢开呢?也很犯难,因为他是冷啸晨推荐的,明着解聘他,如何向冷大人交差?最好的办法是让他自己不干,但要想让他自己不干必得使手段,若使了手段让他得知就会与自己结下仇恨,若与他结了仇恨他会向冷啸晨告状不说,怕是他会更加帮人诉讼与我做对!怎么办?
黄不语毕竟是聪明人,最后决定暗示打官司的人去威胁许半梦,最好的的结果是能将其吓走,让他离开陈州地。被暗示的那一家是大富豪,姓田,主人叫田万方。田家与一家姓丁的人家因抢占商铺打官司,就因原告丁家有许半梦帮助打赢了官司,让田家损银钱不说,还因此威风扫地。田万方因此恨透了许半梦,早想报复,只是顾忌他与知府冷大人的关系而不敢造次。现在有黄知县做主,便觉得时机已到,当下就雇了黑道上的人,要他们好好教训教训姓许的,最好将其致残,残他的双手,让其永远不能替人写诉状!不想黑道上的人久闻许半梦监僚有功,让陈州地少了不少冤案,就下不去黑手。但使人钱财,又不得不履行江湖规矩,便对许半梦说了实情,劝其赶快离开陈州,最好的去投奔冷大人。许半梦这才如梦方醒,原来这黄大人压根儿就不想当廉官,自己还如此认真执迷不悟,帮其赢得清名呢!明白之后,又觉得如此轻易让他如愿,也感到自己太无能,是走是留呢?许半梦发了愁。于是,他决定先去一趟开封府,见见冷啸晨,让他帮自己出出主意。
不料,许半梦正准备去开封的头一天,陈州城里出了一件非常稀奇的官司。这官司的原告不是别个,正好是那个田万方。事情的发生说起来很简单:田万方的小儿子田虎结婚,请了一帮同窗喝喜酒。其中有一个姓牛的,叫牛腾欢。这小子趁新郎忙着向朋友敬酒之时,竟悄悄离开酒席佯装新郎进了洞房。因旧时的婚姻多是父母包办,新娘新郎基本没谋过面,所以让这小子钻了空子。等酒席散尽田虎回洞房时,新娘方知受了骗,羞怒之下寻了短见,让一场大喜成了丧事。案情虽少了重要人证,但当时唯有这姓牛的小子离了席。田万方不愿吃这哑巴亏,便将牛腾欢告下。事情很明显,是田家有理,怎奈这牛家不但是陈州世家,而且还有人在朝中为官。这一下,让黄不语做了难。他又想借机捞一把,又怕惹不起牛家。想来想去没办法,就只好让田万方去求许半梦帮忙诉讼。田万方一听这话,眼睛瞪得奇大,说:“你早知有此,何必当初?这可好,让我里外不是人!”黄不语说:“当初是想帮你报一箭之仇,现在是帮你扳倒牛腾欢,让其绳之以法!再说,你雇人威胁许半梦,他又不知底细,你怕甚?”田万方一想也是,便派人去请许半梦。许半梦一听案情经过,心中陡然一亮,觉得时机来了,不需再去找冷啸晨,自己就可以摆平了。
许半梦对田万方说:“你家有理,牛家有权,官司打到县衙,就看黄知县如何断了。一般说,眼下这当官的是三种路数,一路是想当清官落美名;二是贪赃枉法发大财;三是不敢大贪保乌纱,最后落个名不大钱不多,平安是福。有这三种想法面对难判的官司就有三种路数:一是借机搂钱,二是借机攀权,三是借机会挣得清官名声,利于日后升迁。就你们两家这官司,在黄大人眼里,他肯定会偏向牛家,因为牛家有在朝大员,平常巴结没机会,现在到了跟前他决不会放过。所以你要有输官司的准备!”田万方一听很泄气,问:“难道就没办法扳倒牛家吗?”许半梦说:“牛家你是扳不倒,能让牛腾欢绳之以法就算是到顶了!这时候牛家会千方百计保那个牛腾欢,保住牛腾欢不进大牢就算胜诉了!但就眼下来说,这已经很难了!因为问官司的人是黄不语,这个人你比我更清楚!”田万方听得许半梦把话说到这一步,知道他已得知前日威胁他的黑道人物是他所为,面色红了一下,说:“许先生大人不计小人过,田某很是惭愧!那一切全是黄大人暗使,田某才使了那下三滥的手段!田某这厢赔礼了!”许半梦笑笑,拦住田万方道:“黄不语一心想赶我出陈州,这就说明他把我当成了他贪赃枉法的绊脚石!所以你若想打赢官司,难度不小!”田万言说:“既然那黄不语贪钱,我就给他送银子!牛家有权,我田某有钱,我一定用钱把黄大人偏权的心扭过来!”许半梦见田万方有此决心,长叹一声,说:“眼下这风气,也只能用此下策了!田老板,你要原谅小弟无能呀!”田万方双手施礼说:“许先生,有你刚才那些肺腑之言,我田某没找错人!你放心,这回就是倾家荡产,我也要出出这口恶气,将那恶少送进大牢,煞一煞他们牛家的威风!”
田万方说到做到,他果然用银钱将黄不语坐在牛家板凳上的屁股扳了过来,再加上许半梦的诉状写得有理有据,铿锵有力,最后终于将牛腾欢抓进了大牢。因为牛家本来输理,其在朝的官员也无可奈何,只好宽慰家人暂且忍耐,等待时机再报这一箭之仇。
由于这场官司,黄不语不但得了银钱,也赢得名声,就很感谢许半梦,专备了厚礼前去拜访。许半梦见黄不语还知道好歹,就直言不讳道:“黄大人,还要赶我走吗?”黄不语面红耳赤,急忙施礼赔情。许半梦笑了笑,急忙还礼说:“许某开个玩笑,黄大人不必如此认真!既然今日来了,你我就不计前嫌,以和为贵!有句话许某不当问,黄大人当初为捐此官花了多少银子?”黄不语一听许半梦把话说到这份上,觉得也没甚可瞒,笑道:“许兄能如此问,是没把我当外人,那我也就不相瞒了!为这顶乌纱帽花两万两白银!”许半梦望了望黄不语,长叹一声,说:“老弟呀,这场官司过后,你也不赔什么本了!恕我直言,你在官场根基弱,现在跟牛家做了对头,要小心才是呀!”黄不语也长叹一声,说:“是呀!我原想借此机会攀上牛家这棵大树能日后奔个前程,可后来看到你的诉状,田家又没让我赔本,也就坚持了一下正义。我知道牛家人决不会罢休。是许兄你帮我走上了正义这条道,我只好走下去,望许兄日后多多监督,人正不怕影子斜,牛家就奈何我不得了!”许半梦听得黄不语如此表白,很高兴,觉得这阵子力气没白费,终将一个想贪的官员拉上了正道,算是自己又为陈州人立了一功。
这以后,黄不语果然清明廉政,后来冷啸晨擢升为巡府,在许半梦的美言下,黄不语被升为郑州知府。只可惜,最终晚节不保,因贪进了大牢。
黄不语升迁后,许半梦就再不给人家当什么监僚,为生计设经学馆,教课为生。后来匪乱,只好在家赋闲。到了晚年,穷困潦倒,日常托诸诗文,聊以自慰。八十三岁那年,终老村下。临终还口占一绝:
一梦醒来富贵无,
卢生梦里悔长途;
今人不醒卢生梦,
日向卢生梦里图。
责任编辑 吴大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