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疲倦的奔跑者

2013-04-29 13:08何子英
长江文艺 2013年7期
关键词:女服务员短篇小说作家

何子英

邓一光曾经把写作比喻为一种奔跑,“真正的快乐、焦虑、成功与失败都来自奔跑”。其实,他自己就是一个不知疲倦的奔跑者。

长久以来,邓一光的写作被命名为英雄主义写作、军旅写作,然而仔细阅读邓一光的作品,便会发现任何标签都是不准确的,也不可能囊括他的全部创作。因为他的写作一直处于变化之中。他是一个不安分的写作者,一个不停地变换姿态的奔跑者;他总是不满足于已有的成就,敢于打破或者背弃过去的自己,重新探讨写作的多种可能性。在他的写作疆域里没有一成不变的秩序,所以,有评论家称他的写作充满惊人的变数和蓬勃的能量。他说:“好作家总在颠覆前经验,包括个人的写作经验,改变是作家的常态”。改变,在已经功成名就的邓一光是一种自觉的意识,单凭这种勇气,就足以令人敬佩。

谈到短篇小说,邓一光丝毫不掩饰自己对短篇这个文体的热爱,尽管中篇小说和长篇小说已经为他赢得了很高声誉。他说他的短篇都是灵感的产物,他常常不知道自己将要写下的这个短篇会是什么样子,他与上一篇小说有什么不同,他只是顺从灵感的指引。这种写作状态听起来既神秘玄妙又令人羡慕。但是,如果没有平素对生活深刻的洞察与思考,对小说的娴熟的驾驭能力,我相信灵感是不会格外垂顾哪一个写作者的。

邓一光移居深圳以后写了一系列短篇小说,以此表达他对深圳这个城市的感觉。“我无法告诉你我眼中的深圳是什么,它很零碎,你可以在我的故事里看到。”他的短篇小说里的人物大多是一些外来的漂泊者,他们身份驳杂,从事的职业五花八门,他们苦苦打拼,饱经辛劳、屈辱与挣扎,备受物质与精神的双重煎熬。他们构成了这个表面光鲜的城市的另一种底色。

这些短篇小说,以丰富的题材,新颖的结构,鲜明的风格和活泼的语言,充溢着时代鲜活的气息。它们斑斓多姿,带给读者的是惊喜和冲击。如果不认识邓一光,只是阅读他的某些小说文本,很可能会以为那充满奇特想象力的个性十足的文字是出自一个80后作家之手。这表明他是一个对写作惯性保持着高度警觉的作家。因此,他的小说视域才保持着宽广与丰饶的面貌,有着不竭的活力。也因此,他在首届“林斤澜短篇小说奖”中获得“杰出短篇小说作家奖。”

本期邓一光的短篇《她们现在都不讲感情了》采取的是极简主义的写作方法,文本上十分简朴,没有多余的修饰和技巧,只有简单的生活场景和并不复杂的情节。故事发生的地点是一家潮州粥店,一男一女两个主要人物,加上一个女服务员。男人曾有心是一个退伍兵、打工者,他在深圳这个城市从事过快递员、去保洁公司洗楼等多种行当,可是依然贫穷买不起房,他只能和女人们走马灯似的谈谈恋爱,却没有资格谈婚论嫁,所以女人们先后都离开了他。而女人萧花花虽然只是一个送水公司的统计员,却是一个十足的现实主义者,她从心眼里瞧不起连一顿膏蟹粥都请不起的曾有心,她宁愿跟随那个坐过牢、卖掉一只肾的吴继生。就在这家粥店,两个人进行分手对话,间或有女服务员(曾有心前女友)穿插的一些对话。故事情节和人物性格基本上是在对话中推进和完成。没有繁复的环境渲染和描写,也没有过多的心理活动,人物的心理基本在对话中体现。这种近乎白描的手法,使文本极其简洁,叙述极为冷静节制,乍读似乎有些艰涩,但仔细体会便能感受到如箭在弦的紧张和冲突,以及它们带来的冲击力。在点菜的过程中,曾有心几乎被萧花花和女服务员逼得喘不过气来,她们一个是要寻找分手的借口,一个是要报复(抑或是拯救)他,她们要使这个囊中羞涩的男人出丑,要在精神上打垮他。在两个女人不谋而合的夹击下,他拼命抵抗,最终却难逃溃败的结局。这个心理较量过程,作家几乎全部用对话来表现,在不动声色的叙述里,曾有心一步步被逼到了墙角。小说的篇名《她们现在一点感情都不讲了》,“她们”是一个庞大的指向,也许并不仅仅限于这两个女人,“她们”正在被城市同化,为了生存,“她们”变得很现实,爱情变得像玻璃一样脆弱。而曾有心们在这样的现实面前将更加无力。

这篇作品以一个小小的切面,真切地折射出城市底层打工者的生存困境,他们的卑微与无奈,他们人性深处的挣扎与困惑。

关于短篇小说的写作,海明威有个著名的“冰山原则”,即小说只写出那露出水面的冰山的八分之一,却能让读者体会到埋在下面的八分之七。而事实上真正能用八分之一的篇幅表达出另八分之七意蕴的作家是不多的。就邓一光这个短篇小说而言,他完全可以演绎成一个热闹而俗套的中篇,两男两女,交叉的三角恋,女人们在城市的屈辱经历,男人们的辛苦打拼,还有卖肾、顶缸、蹲大狱,这些元素足以轻易地拉杂成一个几万字的中篇。可是他避开了那种庸常的写作路数,而选择了一条吃力却不讨巧的崎岖小路。短篇小说作为一种高难度的、掺杂不得水分的写作,已经毋庸置疑,这也是它一直以来备受冷落的原因之一。作家王安忆曾经这样描述短篇小说:“好的短篇小说就是精灵,它们极具弹性,就像物理范畴中的软物质。它们的活力并不取决于量的多少,而在于内部的结构。”她指出短篇小说:“只能做有限的事,但这有限的事里却蕴藏了无限的意味”。

怎样让短篇小说于有限的事里蕴藏无限的意味,从来就没有固定的答案和范式,我想这种难以捉摸的多变性也许正是短篇小说的迷人之处。我相信每一位优秀的小说家,都会用他自己的写作实践去探寻,创造出属于他自己的独特的短篇小说。而邓一光,这个不知疲倦的奔跑者,也一定会给读者带来新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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