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对古汉语中的倒装现象,历来说法不一,颇有分歧。作为一种变式句,倒装句在日常言语交际和文学作品中大量运用。以往多从语法学及修辞学角度对古汉语的倒装句进行静态研究。本文从文化语用学的角度对古汉语倒装句进行动态研究,旨在阐明古汉语倒装句的文化语用价值。
关键词:倒装句 语境干涉 附着符号束 智力干涉
一、引言
人们的交际话语是以句子为单位的,通常一个句子可以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汉语句法结构中成分的位置比较固定,一般按主语、谓语、宾语依次排列,修饰语往往居于中心语的前面。然而,我们在学习古汉语时经常会遇到非正常语序的句子,如谓语在前、主语在后,宾语在前、动词在后,中心语在前、修饰语在后,译成现代汉语时,一般要按照现代汉语的习惯调整语序。这种变换了词语或成分正常顺序的句子,称为倒装句。语序的变化是古代汉语的重要特点。倒装句作为一种语序超常搭配现象,更能引起人们的注意和强调重要的信息。因此,倒装句在汉语中的应用非常广泛。
作为研究语言功能的一门显学,语用学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视角去审视古汉语倒装句,挖掘新的意义和深度及其汉语文化使用价值。国内著名语用学学者钱冠连先生在其所著的《汉语文化语用学》一书中提出:“语用学是一种语言功能理论,它研究语言使用人是如何在附着于人的符号束、语境和智力的参与和干涉之下理解并运用话语的。”汉语文化语用学以“三带一”为理论基础,“三”是指三个语言符号外因素——附着于人的符号束、语境和智力对语用含义推理的干涉,“一”是指多于话(字面)的隐含意义。所谓“三带一”理论,就是说由于有三个因素的分别或综合的作用,某话语产生了一个多于话面的含义。古汉语各倒装句型与以上所论的三种语用文化因素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以下详而论之。
二、古汉语倒裝句的语境干涉
语境是“由语言上下文和非语言性环境两个大的部分组成。其一是语言符号内的因素。……其二是语言符号外的因素”(钱冠连,2002:79)。前者指上下文、上下语对语言符号使用(说与写)上的限制与制约,理解(听与读)上的帮助与推动。后者涉及社会文化、风俗习惯、行为准则、价值观念、历史事件等对人使用语言符号的干涉。换言之,人的言语要因人、因时、因地而异。古代汉语倒装句属于语言符号,语言语境和非语言语境对句式的选择具有限制与制约作用。如下面例子:
(1)樊迟请学稼。子曰:“吾不如老农。”请学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迟出。子曰:“小人哉,樊迟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上好义,则民莫敢不服;上好信,则民莫敢不用情。夫如是,则四方之民襁负其子而至矣,焉用稼?”
其中,“小人哉,樊迟也!”是典型的主谓倒装,正常的语序应该为“樊迟,小人哉!”根据上下文可知,看似不经意的一句倒装,却表达了说话人当时的情绪和心理状态。樊迟向孔子问农圃之事,孔子以不如老农、老圃而委婉拒绝樊迟的要求,樊迟前脚离开,孔子在后面就贬责道:“小人哉!”。很显然,在当时的情境中,这并不是一句无头脑的话,即使不看后半句,也能猜到孔子说的是樊迟,但是,为了更加确切,于是补述出了他贬责的对象——樊迟。而且,在当时的气氛、情绪下,让孔子从容地叙述:“樊迟,小人哉!”则有点困难,与说话人当时的心理、态度不相符合。根据后文“上好礼……焉用稼”,我们可以知道,孔子认为在上位的人哪里需要学习种庄稼、种菜之类的知识,只要重视“礼、义、信”就足够了,这更能说明孔子,在道“小人哉”时的厌烦、不满情绪。对于这类句子,不能孤立地分析并理解,必须把它们放在一定的言语环境中去解说。受语言语境的影响,句式的选择有了一定的限制和制约。在特定的语境中,倒装与正常语顺所体现出来的隐藏在句子形式之中的意义是大不一样的。
(2)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3)齐侯与晏子坐于路寝,公叹曰:“美哉室!其谁有此乎?”
“贤哉回也”“美哉室”都是主谓倒装,形容词谓语放在了主语的前面,译成现代汉语时,分别为:“颜回的品质是多么高尚啊!”“屋子真漂亮呀!”在现代汉语中,谓语一般不提前,如不说“多么高尚啊,颜回的品质!”“真漂亮呀,屋子!”而且,习惯在形容词谓语前加“真、太、极”等表程度的副词,如“真美呀!”“太好了!”等。由于时代的变迁,人们不仅物质、思想发生了很大变化,语言的使用习惯也发生了巨大改变,古汉语翻译成现代汉语时,也应该符合现代人的语言习惯。这种现代人的语言习惯便形成了一种特定的非语言环境。
三、古汉语倒装句的附着符号束
刘勰在《文心雕龙·夸饰》里对语言的局限性曾经论述道:“神道摹,精言不能追其极。”他认为抽象的精神,难以描摹,再精致的语言也不能穷尽它的底蕴。在书中,他也提到,语言不能把用意完全表达尽净,圣人也难以做到这一步。“语言作为符号有它先天的局限,这便是附着符号束参与言语活动的前提”(钱冠连,2002:112)。“附着符号束是指语言符号以外,一切伴随着人、附着于人的符号,如声气息、面部符号、身势符号、伴随的物理符号(物体)。多方面的附着符号,形成了一个与话语同步的符号集合,于是成为符号束。”(钱冠连,2002:123)附着符号束能帮助克服语言的局限性,帮助推测出多于字面意思的会话含义。倒装句中前置或后置的语法成分作为具体语境中语言的特殊表达手段,往往伴随着声气息的参与,面相身势符号的参与及物理(或伴随物)符号的参与。如:
(4)项王曰:“沛公安在?”
刘邦如厕后,迟迟未归,只见张良带来了刘邦送的礼物,这时候,项羽不禁疑惑:刘邦哪儿去了?项羽问这话时,面部一定是表现出疑问的神情,用的是疑问语气。在电影《鸿门宴》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项羽当时的表情及神态,这就是声气息和面相符号的参与。再如:
(5)河曲智叟笑而止之,曰:“甚矣,汝之不惠!以残年余力,曾不能毁山之一毛,其如土石何?”
智叟对愚公要移走太行、王屋两座大山的做法,实在无法苟同,并且他强烈地表达自己的看法:汝之不惠甚矣。说这话时,智叟面部表情会略比平常说话时夸张,声音也会比以往大,以此表示自己对这件事的极力反对。通过声气息和面相符,有效地传达出他要表达的信息。
具有超载意义的“伴随物”的参与,也会影响句子含义。如:
(6)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红楼梦》)
这两句是林黛玉与薛宝钗的判词。林中挂玉带,雪里埋金簪,既叹宝钗空为贤淑之德的典范,却依然是一个悲剧的人生,又喻黛玉的悲惨命运。诗中的“林”中挂的“玉带”,“雪”里埋的“金簪”,作为物理符号束,来伴随话语的传达,从而有助于更深层次地表达黛玉、宝钗的命运。
古代离别之时,往往从路边折杨柳相送,借以表达恋恋不舍的心情,“柳”者,“留”也。如在为友人送别时,一方说:“作诗一首,送君起程;杨柳一枝,伴君同行。”(陈春艳,2012)用“一枝”作“杨柳”的后置定语,“杨柳”作为物理符号束,利用“柳”与“留”谐音,来传达告别时的心情。如孟浩然的诗歌:
(7)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
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客愁新”是“客新愁”的倒装。诗人为了突出“愁”的“新”,将“新”置于“愁”的后面,这样一倒装,不仅强调了“愁”的“新”,而且调和了诗句的音节。朗诵这首詩时,朗诵者除了用声音的抑扬顿挫外,还可用自己的肢体语言来表达诗意。望着前方,暮色苍茫,做客异乡人的愁思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从朗诵者的眼睛这一身势符号,听者能更深地体会到愁之深。朗诵者与听者之间产生极强的共鸣,倒装语言的表达也因此得到了完美的收效,在这里,身势符号起着不可磨灭的作用。
四、古汉语倒装句的智力干涉
维特根斯坦曾感叹:“语言是一座遍布歧路的迷宫。”要走出这个迷宫,我们就要冲出所有的障碍,用我们的智慧来到达终点。“运用最基本的事理逻辑、对世界的知识与记忆及人际关系,推测出说话人词语里的隐含意义的推理过程”(钱冠连,2002:149),同时“寻找并抓住合适感觉的过程”(钱冠连,2002:151),就是智力干涉。语言的模糊性、冗余性、线性和离散性要求智力必须进入语用推理模式,梳理模糊,删除冗余,排除歧义,填补空白,从而得到准确的话语含义,这便是智力干涉进入语用推理的作用。请看下面例子:
(8)命堂阁轩亭名,不可不慎。黄葆光知处州,作宾馆,号“如归”。或曰:“视死如归,不祥。”黄寻即死于职……蔡京尝游吴兴慈感院,院有新堂未名,京为书榜曰“超览”。……明年,京遂入相。
黄葆光死于职,人们归罪于他的别馆名“如归”;蔡京在吴兴慈感院游玩时,见有未名新堂,于是,他题堂名“超览”,被分解字形解为“行走即召,而人臣四见矣”,并以此为第二年蔡京为相的先兆。读者读到“超览”时,就要知道其中隐含的信息,运用自己所知道的知识,把深层含义解析出来。
五、结语
从汉语文化语用学角度对古汉语倒装句进行分析,我们可以清晰地析出倒装句本身的形式(表层)体现出来的深层意义,这样,有利于揣摩、窥探人物(说话人)的心理活动、思想情绪,甚至动作神态。倒装是古人常用的一种修辞方式,“是在常规组合的基础上所派生出来的超常规组合,它以常规组合的存在为前提,因而与常规组合相比较而成为极其重要的识别标志”。古汉语倒装句的语用价值是巨大的,深入挖掘它的语用价值能深层把握倒装句的语用机制,进而使我们更好地把握语言与文化的关系,甚至于对机器语言都能产生巨大的导向作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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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慧蓉 浙江宁波 宁波大学外语学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