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少年的身份困境

2013-04-29 12:35:16韩程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3年6期

摘 要:本文采用文本分析及受众调查,考察真人秀“变形计”关于乡村贫困,村娃改变命运的话语,并通过受众的协商、抵抗式阅读,指出节目话语造成了乡村少年的身份困境。

关键词:“变形计” 身份困境 乡村少年

一、引 言。Turner论证:“如果媒体已经开始成为文化身份的作者、阐释者,那么真人秀正是这股潮流的先锋。”{1}本文通过文本分析与受众调查,解析湖南卫视真人秀“变形计”关于乡村贫困以及村娃如何改变命运的话语,指出正是这样的话语导致了村娃的身份困境,若其进入城市,接受消费文化的改造,就可能因此而面临“忘本”的指责,比如高占喜,吴宗宏;而返回家乡,虽然证明了其不忘本的道德品质,比如孔小龙,阿吉,却缺乏实现现代化的文化资本。因此,在节目的话语中,村娃难以既拥有现代文明,又拥有高尚品德。

二、自然条件·民族文化自我保护·知识。正如威廉斯所说:“贫穷可以被看成是自然灾害的结果:饥荒,疾病,瘟疫。”{2}节目正是将自然条件作为导致农村地区贫穷的原因之一,比如黄土高原,青海高原,贵州高原水源短缺,恶劣气候和贫瘠地力无法生产足够的粮食,这种无法改变的“生存环境,自然威胁”导致了贫穷,如配音所说:“由于交通闭塞,地力贫瘠,洛浩镇的美丽与贫困结下了不解之缘。”(“爱在远山”)随后,“命运”一词成为这种贫困的注解。虽然村娃想继续念书,然而贫穷家庭无力承担,只能辍学打工,“这是已经在等待着他的命运。”(网变)而摆脱这种“注定的命运”的唯一出路就是逃离。因此,配音说:“青海村娃,埋怨家境贫困,希望通过读书征服城市。”知识变成了通行证,征服城市,征服贫困。“知识”变成了改变贫穷命运的法宝。村娃坚信“读书一定能改变我的生活,读书可以使我未来的人生变得更好”。只是“读书改变命运”,并不仅仅指“知识”本身,而是指“考入城市大学”,并在城市谋职,拥有城市户口,加入现代世界。正如村娃孔小龙父亲所言(“他乡有爱”):“农村的人为什么会很穷,就是没有读点书,没有这个能力去赚这个钱……没有文化,在城市里也是无法生存的。”能赚钱的“知识”指的正是城市的现代文明,没有现代知识就只能回乡种田,接受贫穷命运。因此来自城市少年魏程、易虎臣、李耐阅均被安排给乡村同学上英语课或电脑课。在高度发展市场经济,强调改革开放的中国,英语和网络无疑是先进文明的符号,象征与国际世界的交流和沟通。正是现代知识为城市少年赢得了尊重。

而关于少数民族,除自然条件之外,当地强大、固执、保守的“民族文化自我保护主义”成为导致贫穷的重要原因。坚持民族信仰被与贫穷并置在一起。如配音(“山呼海唤”)所说:“……千百年来,芭莎人的生活传统和信仰都谨遵远古祖先遗志,代代传承,形成了一座奇特的文化孤岛。”而此处的画面正是简陋屋子、破旧房梁和一堆篝火。“贫穷、原始”被等同于“少数民族对部落文化的坚守、对改变的拒绝”,从而放弃了对于历史、政经等其他原因的追问。心理专家张怡筠博士则进行了旁证:“由于当地的民风民俗有着强大的自我文化保护意识,所以当地居民对外在环境或事物可能会心生恐惧而且会产生自我防御、甚至是排斥这样的心理状态。”于是,当阿吉在机场安检处举起双手时,这个自我保护的举动就被节目解读为是其“放弃祖辈固守千年的文化传统,向现代文明靠拢。”(抑或是投降?)而当阿吉拒绝穿七分裤、不吃海鲜,不打羽毛球时,就被认为是“倔强的阿吉在顽固地抵抗新世界带给他的一切……似乎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自我保护,他无法融入城市的生活”。

阿吉真的排斥现代文明吗?在采访中,他说:“想当一个工程师,因为我们农村太穷了,想修一些路。”修路直接指明了应由国家承担的乡村社会基础建设的缺失。而工程师正是现代文明的符号。阿吉及其族人并不像旁白所说的“生活在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里,对外面的世界他们是恐惧多于幻想”。相反,阿吉渴望现代文明能够改变农村的贫穷。阿吉不是因为民族文化自我保护而拒绝现代教育,而是贫困使其无法继续,为了生存,只有传承“干活”的传统。在“他乡有爱”中,土家族村娃孔小龙的大伯同样认为,去城市是一个“学习的好机会,要去的”。配音紧接着说:“走出大山,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一直是他们土家山民世世代代的愿望。”这种对外界的渴望正反证了所谓“民族文化自我保护”是不成立的。

这些民族村落由于历史、政经的各种原因导致无力靠近现代文明,这言明了一种客观的被遗忘。然而“防御、排斥”这一类的词语却无形中将“民族文化”和“现代文化”进行了对立。因此,苗族芭莎的世界是画面中“燃烧的篝火、破旧的吊脚楼”,而现代文明则是一个“未知的世界”,是“高耸的楼宇、穿梭的车流、繁华的霓虹”。在阿吉准备出发时,一场暴雨被配音叙述为是“开始还笑意盈盈的老天爷,突然变脸,瞬间狂风大作,倾盆大雨接踵而至,突如其来的山雨让阿吉的眉头紧紧的皱了起来,爸爸沉默地吸着旱烟,这是老天在暗示阿吉的这次远行风云莫测,前途难辨吗?”拟人的手法正是节目以苗族口吻在言说,将神秘不可控的自然现象结合族人反应,暗示苗族文化的迷信、落后、原始色彩,与科学、先进的现代文化正是鲜明的对比。

三、读书改变命运。于是,村娃必须进入城市才能“现代”,而城市的富足与“知识”有关,配音(网变)说到“(魏程)不珍惜生活富足”时,给出的画面正是满架子书的书房,城市富足被文化面具热切地装点着。节目中,“知识”被表述为导致了乡野贫困、城乡差异,是改变“贫困命运”的武器。诸种政经原因被回避,新自由主义作为经济策略的合法性被维护。“读书就能改变命运”。进城、读书就是开阔眼界,坚定信念,放弃自我文化保护,向先进的现代文明靠拢。正如“山呼海唤”片头所言:“尽享繁华,乡野男孩是否就此走出闭塞,转换人生?”物质享受因此成为对闭塞乡野男孩的启蒙教育。不接受就是自我文化保护,接受了就是“曾经固执如父辈的山里孩子,在爱的感化下,有了一种近乎脱胎换骨的观念和心态,这足以成为改变他生命轨迹的力量”。然而,愉快地接受消费主义改造,体验物质主义的高占喜(网变)却被指责为堕落、忘本。也就是说,当村娃离开家乡,拥抱现代文明,打破“自我文化保护”时,就可能因激动地投入物質文明,而遭遇“忘本”的质疑;而返回乡村,安守贫困,虽证明了其品德高尚,不忘本族文化,却无法获得足以改变命运的现代文化资本。这正是村娃在道德上、身份上的一种困境。

此外,读书真的能改变命运,向社会阶层上级流动吗?这个话语遭遇了生活在城市的来自农村的受众的抵抗式阅读。焦点组B(Y){3}中的by1说:“对我们父母辈这个年龄段的人,学习是最重要的,那个时候他们没得学,所以在他们的观念中学习是可以改变命运的,确实那个时候也是事实,但现在……不一样了。”by2说:“确实以前的那种观点就是学习,现在……可能还会有比学习更好的途径来改变命运。”焦点组A(Y)的ay1说:“读书从古至今就是一个信条,读书、科举、金榜题名、加官晋爵,古时候确实是改变命运,现在不是。”ay3说:“上大学是由于传统文化、中国科举‘学而优则仕的影响,上大学出来以后做办公室,好专业就是做办公室……而且孔子说‘唯有读书高。但现在做学术只能写论文,而有的蓝领工资比白领还要高。”

读书改变命运,不再是当前社会中的必然出路。此外,C2,一位民工子弟中学校长这样说:“节目总是强调读书改变命运,我觉得读书,对现在这个社会来讲,不像以前了,作为改变命运来讲,这个命题太大,可以通过读书来获得生活技能……我们这里80%左右的学生都进入了职高,能够获取一定的技能,烹饪、旅游、服装,包括电工、技工、维修、驾驶等等。我觉得对我们的孩子来讲……(读书就是)学习一些基础知识,得到一定的生活技能。有一部分可能读了大学,但即使读了名牌大学也不一定能改变命运……跟以前不一样了,以前大学生是稀缺动物,现在大学生普遍了。而且城市里面对人才的要求也是越来越高。”

戴维斯曾经描绘了城市贫民窟的景象,而中国的“蚁族”现象正是指聚居在城乡结合部的低收入年轻人,这些地方正在形成为城市的贫民窟。{4}C2同样提到了他们大多数的学生都居住在这样的地方。即使生活在城市中,民工及其子女仍然是作为“他者”的存在,没有归属感与安全感,心灵的冲击始终存在,其社会地位、生存环境——即所谓的“命运”,都没有改变。

四、结 语。在节目的话语中,村娃返回乡村,就是品德高尚、不忘本,然而贫苦的乡村却缺少能改变命运的现代文化资本;而其进入城市,接受现代文明、消费主义的熏陶与改造,却要面临道德上的质疑。此外,读书改变命运的话语也遭遇了有亲身经历、见闻的受众的协商、抵抗式阅读。更需指出的是,节目的话语导致了村娃的身份困境,其难以兼具现代文明与品德光环。然而,“现代、高尚”正是国家在现代化进程中的目标,是五十六个民族统一在中华民族称谓之下的现代身份。

{1} Turner,G. Ordinary People and the Media: the Demotic Turn[M].London: SAGE,2010:66.

{2} Raymond, Williams. The Country and City[M].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73:83。

{3} 滚雪球抽样,芜湖焦点组A(Y)(20—35岁),A(M)(36—50岁),杭州组分别为B(Y),B(M),焦点组成语以及单访编号D受众均来自农村。单访编号C受众为城市居民。

{4} 迈克·戴维斯.布满贫民窟的星球[M].潘纯林译,北京:新星出版社,2009:65.

项目基金:浙江传媒学院校级科研项目(ZC10XJ028)

作 者:韩程,浙江传媒学院文化传播与媒体专业在读博士,浙江传媒学院讲师。

编 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