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视野下强大的自我叙述

2013-04-29 00:44佘国秀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3年6期

摘 要:被誉为“十大80后作家”之一的实力派新锐女作家阿娜尔古丽以其特有的细腻、生动的笔触书写着女性视野中强大的自我。其小说叙事呈现出三方面鲜明的特征,即浓厚的自叙传性质;美丑并置、善恶并呈的对照叙事模式;浓厚死亡意识的渗入与流露。本文从以上三方面入手,论析阿娜尔古丽小说的叙事特征。

关键词:女性视野 自我叙述 自叙传 叙述模式 死亡意识

阿娜尔古丽,笔名水果,1981年生,维吾尔族,新疆盐湖人。自1996年起,发表作品并陆续获奖,2007年加入中国作协,成为“十大80后作家”之一,至今已有四百万字的创作量。她的创作包括影视剧本、小说、报告文学、评论、散文随笔等。其中,小说创作成就最高,先后获得美国费城国际文学“金手指”奖、维吾尔最高文学奖项“汗腾格里”文学奖等。2010年5月10日,《文汇报》刊登了《民族文学》主编叶梅的文章《丝绸之路上的绿洲——凸起的维吾尔族青年文学》。在文中,叶梅专门提到了这位生活在新疆之外,家世与本人经历浸染着多民族血统和文化的青年女作家。著名作家毕淑敏在读完阿娜尔古丽的小说《守林世家》(2011年底更名为《压寨夫人》)后,也对其创作加以称赞。她的小说以对人生和人性的深层解读打动了无数读者。阿娜尔古丽是全球最大的中文原创作品网“榕树下”的状元阁作家,同时被誉为中国作协创办的原创作品网“江山文学”的“江山之星”。2012年,她的长篇小说《秦淮河畔》改编为电影《柳如是》热播。

作为当代实力派新锐作家的阿娜尔古丽,在网络、影视剧和书籍等媒体的推动下,渐入人们的视野,成为读者喜爱并自觉关注的青年作家。阿娜尔古丽以其独特的女性视野,在小说世界中建构起强大的自我叙述。其小说叙事特征别具一格,体现出文化多元背景下当代少数民族作家与时俱进的创作心态和对中国身份的体认。笔者就阿娜尔古丽小说的叙事艺术进行分析,以厘清其特征。

一、打破全知叙事模式,具有浓厚的自叙传色彩

阿娜尔古丽的小说大多以第一人称“我”或第三人称“她”展开叙述,打破了传统小说全知全能的叙述视角,增强了作品的真实感。她将自身的生活经历、情感体验融入作品,使作品具有浓厚的自叙传色彩和内倾性特征。在小说作品中,她以女性笔触切入女性视野,从《山那边有个家》《旧年的尘埃》《糖水玛娜》《化蝶》《女人的宿命》《白庙滩,我人生的第一站》到《在军校的日子》《在冰上行走的鱼》《婚姻的坐标》《爱情的残骸》《追梦的女孩》,阿娜尔古丽将自己孩童时丧母、与双胞胎姐姐分离,离开新疆到河北、与养母武氏相伴,大学时创作与恋爱受挫,毕业后求职生存、成为“北漂一族”的经历等等,在小说中加以艺术地展现,使得这类生活素材上升到作家的第二视野,成为极具表现力的题材内容。阿娜尔古丽则自由出入于生活与艺术之间,使读者在解读文本的同时也解读了其自身,达到了文学作品与作家体验的零距离。

首先,阿娜尔古丽以第一人称“我”展开叙述的作品,其中“我”往往代表了特殊群体的一类人,如作家、组合家庭子女、“北漂”、外来务工者子弟等,这些群体也大多是作家身在其中或曾经密切接触的,如《红妆》《伤心的网事》《七星瓢虫》《左岸番茄》《青春的边界》《女房东》《北漂,不能没有爱情》等。阿娜尔古丽的小说中还有一类特殊的“我”,数量并不多,这类“我”是以男性叙述者或主人公的身份出现,但身上充满女性特质,如《兽医娘子》中大宽内心的柔嫩与脆弱、《说定不分离》中亮子的悲物悯人和对誓言的忠贞、《不平凡的军旅》中大宽的忠诚与心思的绵密。作家以女性视野、女性笔触切入,表现男性形象,使小说叙述者或主人公“我”同作者之间存在叙述距离。不过,这种叙述距离似乎只存在于形式上,因为作家只是将这类“我”作为女性视角的代言人罢了。

其次,阿娜尔古丽的部分小说以第三人称“她”或某人(线索性人物)的口吻顺叙或倒叙事件情节,这同第一人称叙述类似。第三人称叙述同样是对全知视角的突破,如《那年的那个小寡妇》中的秦媛、《女人就得悠着活》中的戴天鹅、《永远的夏三》中的丽丽、《女人的宿命》中的东方紫霞、《秦淮河畔》中的柳如是、《花轿》中的翠莲等。作者在女性视野下,以女性笔触书写人物的生活史、精神史。在阿娜尔古丽的这类小说中,《压寨夫人》的叙述方式可谓独特,可以称作是芥川龙之介《竹林中》与白先勇《游园惊梦》的巧妙结合。《压寨夫人》突破了《竹林中》多个叙述视角对同一事件不同侧面的静态叙述,采用五个主要人物视角变换的方式动态地叙述事件的发展。每部分单独看是一个或几个主要人物的意识流动;将全书视为整体时,则可认为是主要人物交替式的意识流动网罗编织了小说的情节内容。因此《压寨夫人》又是典型的意识流小说。在阿娜尔古丽以第三人称叙述的小说中也有女性视野、女性笔触的男性主人公形象,如《我不知道我是谁》中的赵春,其形象意义同第一人称类似。

阿娜尔古丽小说的自叙传色彩还表现在文中主观意识和主观评价的直接介入。她将自我的生命体认转化为作品中“我”或“她”对生存奥义的感慨,以话外音或人物内心独白的方式和盘托出,如《最后一个鼓手》中,孙家鼓乐班子不断推陈出新,但在激烈的竞争中仍然步履维艰。作者在文中直陈其因:农村人对自己的文化产生了怀疑和自卑。《过去的并不遥远》则在副标题中呈现出了作者在野坟滩中学悟出的真谛:有文化的人不见得是善人,风月女子不见得游戏人生。《盐湖囚徒》中,母亲柯儿在弥留之际向女儿石榴道出了自己用一生的付出换取的其认定的古老真理:男人是无情的。在《夏日冷梅》中,作者指出了愚蠢、贪婪的人用无知致他人于非命。《秋夜星辰》则将世间万物恍如星辰,转瞬即逝的哲理尽情演绎。阿娜尔古丽将自我对人生、人性的洞悉直陈于文字中,打破了先锋派的“零度介入”,运用冷热文字,以自我的主观评价和认知引导读者。“人们生活在艺术世界中往往会徜徉着情感想象性的体验,产生许多遐想。这其中可以融进自己生命的体验,可以在虚拟的世界中进行自我的确证,可以重构现实存在的自我,更可以创设未来生存情境,进而从事着过去、现在、未来的精神漫游。” {1}阿娜尔古丽的小说因而受到了众多读者的青睐。

二、美丑并置、善恶并陈的叙述模式

在阿娜尔古丽的小说中,不难看出两个对立世界的合理并存:真情与假意、信任与欺骗、正义与邪恶、爱心与私欲、爱情与兽性。作者将美丑并置,以丑的残酷唤起人们心中对美的呵护与渴望;将善恶并陈,以恶的强大引起人们对善的怜悯和向善的冲动,如豪华的京都别墅与逼仄的胡同小屋(《左岸番茄》)、外来务工者辛酸的处境与女房东的优裕与强势(《女房东》)、失学儿童的无奈与众人的冷漠(《泪珠是凝结的痛苦》)、缺失母爱的挣扎与无耻兽性的胁迫(《七星瓢虫》)、农村空巢老人的温情与子女的自私和残酷(《馋老头和他的儿女们》)、非常态的“二奶”与私生子同常态社会伦理的对立(《别在我母亲头上撒尿》)等等。这种两相对照的叙事模式使社会现实问题尖锐地呈现出来,以小说烛照现实生活,密切了文学与生活的关系,是对“人的文学”精神的践行。

在这种叙事模式的支撑下,阿娜尔古丽的小说中呈现出强大的女性自我世界与孱弱的男性“他我”世界的对照。

在强大的女性自我世界中,女性强大的自我表现在三方面:

其一,小说中的女性无论善恶总是美貌与才干兼备,她们往往是时局的扭转者、压力的直接承受者、忍辱负重的牺牲者或阴谋的策划者。翠莲(《红盖头》《花轿》)、秋蝉(《秋蝉的嫁衣》)、贞香(《压寨夫人》)、梅梅(《最后一个鼓手》)、艳姬(《秋夜星辰》)、戴天鹅(《女人就得悠着活》)等,这些女性有着出众的美貌和常人所不及的智慧、毅力与勇气。她们大多是小说世界中的强者,无一例外的是,这些女性身边的男性往往是猥琐、阴毒、弱智的典型。这类形象的设置很显然同作者强烈的女性意识相联系。

其二,小说中的女性通过自身的奋斗,在男性摧毁的生活废墟上建立起一个顽强的生存世界,这既是一个强大的精神世界也是一个永不垮塌的物化世界。贞香带领饮马川的女眷与山民谱写了一曲爱恨史与家国史(《压寨夫人》);翠莲奋斗抗争一生,一百零九岁无疾而终(《红盖头》《花轿》);箫岚被日本人毁容后,在坟地埋葬死在同胞手中的人(《高地上的女神》);李大牙用火烧得豌豆毁了容,装成哑巴,回到村里行医救人(《不平凡的军旅》)。这些女性往往都是在男权世界的挤压和蹂躏中振奋,强大的精神世界使这些女性具有超凡的生存本领和生活智慧,能够在破败、惨痛的现实中开辟自我的生存空间,成为自身命运的主宰者。

其三,小说中的强大女性自我具有不屈的品格和无私无畏的牺牲精神,并将死亡作为与现实抗争的最高方式。欧阳佳紫以死神翩然而至的结局来面对与高主编串通的客人的侮辱(《在冰上行走的鱼》);梅梅用自己和肚中孩子的生命换取有来在公会镇轰动的表演(《最后一个鼓手》);艳姬在红卫兵造反的年代,为救叔叔而用菜刀结果了自己的性命(《秋夜星辰》);卞潇潇为了反抗世俗和婆婆的偏见,为了丈夫的未来,从宣化古城的钟楼上跳了下来(《雪地里的新娘》)。主人公在绝望之际为保全他人,往往以自我牺牲为选择,表现出无私无畏的品格特征。这是女性在“生命力先遭到阻碍而后洋溢迸发,因而精神得到振奋或提高时所表现的道德精神力量的胜利”{2}。

与此相对照的是孱弱的男性“他我”世界,在这个世界中,男性大多是阴暗、丑陋、卑劣和猥琐的。阴毒的汉奸王老爷(《秋蝉的嫁衣》)、当鸭的男生高亮(《毕业那年》)、欺骗爱情的阿木(《爱情的残骸》)、被金钱和虚荣诱惑的米克(《左岸番茄》)、色欲横流的星火作家(《七星瓢虫》)、强奸养女的屠宰工(《化蝶》)、遗弃怀孕情人的夏三(《昨日的日那》)等等,在与强大女性自我的对照下,男性往往是作者笔下贬抑和嘲讽的对象。

三、叙事中浓重死亡意识的呈现

爱与死是文学讴歌不尽的主题,阿娜尔古丽的小说以强烈的理性精神和道德力量对此加以阐释。她的小说在主题叙事中带有浓厚的死亡意识。她一改传统文学对死亡的描写方式,对其进行了另类书写,使死亡失去可怖的特质。

首先,死亡是阿娜尔古丽小说中重要的纽结,是人物使“此在”在未来得以延伸的唯一选择。爱上继父的东方亚霞遭到拒绝后,选择了裸死,为的是让继父看到自己婴儿般胴体的每个部分(《女人的宿命》);马克用三人同死的方式解决了亲情和爱情的纠葛(《化蝶》);米克烧了蕃小姐的别墅,自己也被烧成了焦炭(《左岸番茄》);喜花旦布以死求得女儿的宽恕(《盐湖囚徒》);难产的日那平静地选择保全孩子(《昨日的日那》)。这一系列死亡纽结的设置,使小说中的人物获得了现实中无法实现的解脱,而死亡则作为实现这一目的的唯一选择。

其次,死亡是阿娜尔古丽小说中人物的精神生命在未来得以延续的途径,因此具有了崇高感和神圣感。阿娜尔古丽小说中的人物为了捍卫贞洁、坚守信念,不惜以生命为代价,他们的死形成了强大的精神力量,影响了他人的精神诉求和价值判断。死抱着汉奸丈夫跳崖的飞絮(《压寨夫人》);以死报夫的艳姬(《秋夜星辰》);守护榆树,饿死家中的奶奶(《百年树人》);坚挺着残损的身躯以死护兄的箫岚(《高地上的女神》)等。小说中死亡情节的设置突出了正义、善良、尊严对生命的意义和价值。死亡已走出了悲伤和恐惧,走向悲壮与崇高。

第三,阿娜尔古丽的小说改变了传统小说将生死对立、死亡与恐怖匹配的套路,赋予死亡瑰丽的色彩。被刘大夫害死并制造上吊假象的赵菁菁,玲珑的脚趾头像水晶葡萄一样鲜嫩,脸蛋鲜艳无比(《莽林红尘》);卞潇潇的鲜血溅到婚纱上,像顾家的梅花一样美丽(《雪地里的新娘》);父亲死时,额角上的血迹闪着的光泽犹如红黑交织的梅花(《压寨夫人》);孙贞洁触电死在卫生间,长长的秀发掩着面容,淑女一般(《糖水玛娜》)。外婆弥留之际俊美如少女;母亲死时脸上现出少女的妖媚;喜花旦布死后嘴里散发着鸦片的芬芳,身上穿着滚边的红绸袍子,大朵大朵的牡丹在床头怒放着(《盐湖囚徒》)。死亡与美丽、生机的结合使得死亡这一人生终极价值的意义在文中得到崭新的阐发。“死亡没有任何主观性,而文学叙事对死亡的观念性虚构往往旨在完成一种教化功能,却与它试图虚构的那个世界本身无关。”{3}作者通过对瑰丽死亡的描写,提升了敬畏生命的价值和意义,展现了全新的审美视域。

阿娜尔古丽的小说以女性作家特有的细腻笔触切入女性视界,展现了女性视野下强大的自我叙述。她在小说创作中表达了自我对人生、人性的独特体验,构建起强大的女性精神世界和物化世界,给人以独特的审美体验。正如刘大先在《2011年〈民族文学〉阅读启示》中谈到当前民族文学的特点时所评述的那样:“它所描写的对象、所关注的问题、所关怀的价值、所表述的诉求,已经超越了民族风情的展示、自我殖民化的压抑甚至民族独特性的表达,而成为带有普遍色彩的共同意识。换言之,它讲述的中国故事,呈现的是中国形象、思考的是中国问题,民族身份的存在只是无数中国身份中的一种。”{4}

{1} 盖光:《文艺生态审美论》,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61页。

{2} 韩望喜:《善与美的人性》,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30页。

{3} 王炎:《小说的时间性与现代性》,外語教育与研究出版社2007年版,第138页。

{4} 刘大先:《2011年〈民族文学〉阅读启示》,《民族文学》 2012年第1期,第119页。

基金项目:本论文为喀什师范学院校内重点课题“新疆作家阿娜尔古丽小说创作研究”的阶段性成果之一,项目编号:(12)1415

作 者:佘国秀,文学硕士,喀什师范学院人文系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演讲学。

编 辑:张晴 E?鄄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