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卡列尼娜》的女性主义解读

2013-04-29 05:38陈洁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13年4期
关键词:列夫女性意识托尔斯泰

摘 要:列夫·托尔斯泰在其作品《安娜·卡列尼娜》中塑造了个性鲜明、与众不同的女主人公安娜的形象。本文尝试对托尔斯泰的此部作品进行女性主义的解读,分析安娜女性意识的觉醒过程及其命运悲剧的原因,指明《安娜·卡列尼娜》在俄罗斯文学史上独特的地位。

关键词:列夫·托尔斯泰 《安娜·卡列尼娜》 女性主义 女性意识

19世纪的俄罗斯文学毫无疑问是男性的文学,男性作家塑造的女性形象也几乎是千篇一律的“天使”、“圣母”。虽然这些作品或多或少地体现了男性与女性的差异:理性与感性、自然性与社会性等,但是,可以说,几乎所有的作品都是以男权审美的价值观为基础进行创作的。这些作品中的女性形象也常常缺乏独立的个性意识。她们可能是天使或恶魔的化身,也可能是幸福家庭生活或真善美等品德的象征,但惟独少有鲜明、独立的自我意识。这些女性形象的塑造,可以说全都是为男权审美服务的。把女性形象的塑造和某种精神理念的象征挂钩,这几乎成为作家们惯用的一种固定的模式,少有作品能逃出这个定律,哪怕是大文豪列夫·托尔斯泰也不例外。例如,《战争与和平》中的娜塔莎·罗斯托娃、海伦、吉蒂,《复活》中的卡秋莎·玛丝洛娃等形象,尽管她们都是丰满的、典型的,但是很明显,在作品中她们对个性和自我幸福的追求要远远逊色于她们的象征意义,也逊色于她们所服务的理念。当然,在别的作家笔下也不乏此例。我们不得不说,在19世纪的俄罗斯文学中,这些女性形象实在是有太多的同貌人。

但是,列夫·托尔斯泰的作品《安娜·卡列尼娜》可以算的上是一个特例。尽管这绝不是一部女性主义小说,尽管这部小说也和托翁的其他小说一样,有其要传达的重要思想理念,但是,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作家在这部作品中塑造了男权统治下觉醒的女性形象,描写了女性痛苦、无力的挣扎和最终失败的结果。托尔斯泰对安娜这一女性形象着墨之多,可以说远远胜过了任何一部19世纪的俄罗斯小说,在同时代的俄罗斯文学作品中,安娜的形象毫无疑问是最浓墨重彩的。在这部作品中,独特的女性形象少有地胜过了理念的说教和象征。托尔斯泰笔下的安娜·卡列尼娜既不是“天使”,也不是“魔鬼”,她只是一个充满矛盾的、特殊的、丰满的人物形象。本文拟从女性主义角度出发,尝试解读安娜女性意识的觉醒过程及其悲剧性命运的原因。

安娜女性意识的觉醒经历了以下过程:从认同男性主体意识和自我社会性别到反抗男权社会、否定被赋予的社会性别。

波伏娃说过:“一个女人之为女人,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形成的。没有任何生理上、心理上或经济上的定命,能决断女人在社会中的地位,而是人类文化整体,产生出这居间于男性和无性中的所谓‘女性。”安娜在男权意识培养下长大,她的行为最初也是完全符合男权社会的规范的。在与渥伦斯基相识之前,安娜一直过着男权社会下传统贵族女性的生活,她按照姑母之命嫁给了门当户对的,但大她二十岁的卡列宁,然后又一同度过了平静的八年生活。她并不精彩,但成功地演绎着妻子和母亲这两个角色,在没有爱情的宁静的婚姻牢笼中和虚伪、冷酷的丈夫过着公式化的生活。如果不曾和渥伦斯基相遇,安娜大概会一辈子安于现状,任凭“压抑的生气”慢慢地枯萎、死去。但是和渥伦斯基的邂逅点燃了安娜内心的激情,这份她渴望已久的爱情促进了安娜自我意识的觉醒。她认识到,她不仅是妻子、母亲,而且从首先上说,应该是一个“活人”,她要爱情,也要生活。这种突如其来的情感造成了安娜内心剧烈的冲突,她既渴望摆脱压抑其女性意识的女性角色,又对丈夫,特别是儿子抱有深深愧疚。

儿子可以说是安娜在家庭牢笼中的唯一精神寄托,她深深爱着小谢廖沙,在与卡列宁决裂后最大的痛苦就在于“失去了名誉和儿子”。因为害怕见不到儿子,担心儿子会看不起她,安娜甚至一度放弃了和卡列宁离婚的抗争。但是,很明显谢廖沙和渥伦斯基安娜只能选择其一,最终,爱情战胜了一切理智,安娜离开了无情的丈夫,与渥伦斯基生活在一起,她为了情人放弃了母亲这一身份。这是一种痛苦的选择,是女性对个体人和社会人的抉择。不仅在书中,在社会中也有无数女性曾经面对或正在面对这样的抉择。在19世纪的俄罗斯,这种放弃对母亲来说可能更加艰难,在完全的父权、夫权社会这可能意味着与孩子再也不能见面。因此安娜的这种选择给人更深的震撼。

安娜的觉醒使她不再甘心于“玩偶”、“花瓶”的身份,开始有独立的自我意识,她开始渴望做一个不是为他人,而是为自己生活的人。同时,安娜的选择也使她走上了舍弃一切社会身份的不归路,这条路在当时几乎是可以预见的悲剧。就像鲁迅先生在《娜拉走后怎样》中说到,没有经济和势力,娜拉“不是堕落,就是回来”。安娜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在经济上,她只能屈辱地接受卡列宁的供养,或是从渥伦斯基处得到钱财,而势力却是她无能为力的。因为女性要获得与男性相等的势力,“也许比要求参政权更要用剧烈的战斗”,这无疑是势单力薄的安娜绝不可能做到的。

安娜大胆地挑战了父权社会的主流意识,这种实力悬殊的对抗,以安娜的完全落败而告终。安娜不愿做渥伦斯基的地下情人,她公开地离开家庭,与渥伦斯基同居生子,提出与丈夫卡列宁离婚,这些行为揭穿了上流社会家庭表面上温情脉脉的,内里却肮脏无比的社会现实。安娜背离了贵族社会的潜规则,她成了众矢之的。在剧院中卡尔索塔夫夫人对她的羞辱,可以说代表了整个上流社会对安娜的态度。安娜也曾努力地试图改变这一切,但是却毫无作用。夫权社会培养下的人们能接受渥伦斯基的错误,却不能接受安娜的错误,答案很简单,她是女性。半个彼得堡都是她亲戚的,安娜沦为了整个彼得堡的敌人。这种情况下,安娜的死亡悲剧不可能避免。她放弃了男权社会赋予的性别角色后,在社会中再也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在小说当中可以说爱情是安娜觉醒的动力,而对爱情的病态执著也是安娜命运悲剧的原因之一。黑格尔说过,爱情在女子身上显得最美,因为女子把全部的精神生活与现实生活都集中在爱情里和推广成为爱情,她只有在爱情里才找到生命的支持力;如果她在爱情方面遭遇不幸,她就会像一道火焰被第一阵风吹熄掉。因为爱,安娜迈出了婚姻的牢笼,但是转眼又沦为爱情的奴隶。爱情可以使最高贵的女性低下头颅,它是所有女性命定的毒药,安娜也不例外。同时在19世纪的俄罗斯,一个连经济都无法独立的女性也只能成为男性的附庸。安娜敏感的性格、狭隘的眼界,使她把目光始终只局限于爱情。女主人公觉醒的道路最终也没能走远。

同时,两性的思维差异与不理解也与安娜的死亡有无法否认的关系。安娜在抛弃一切和渥伦斯基在一起之后,因为爱与孤独,只想紧紧地抓住男主人公这根救命稻草。安娜无法做与渥伦斯基比肩的大树,只是像菟丝花一样把他缠得越来越紧。渥伦斯基像所有男性一样不能放弃自由,安娜缠得越紧,他就想躲得越远。另外,男性对社会认可的渴望远远超过女性,渥伦斯基被上流社会重新接受后,他忙于交际,而不愿和安娜一起枯坐家中,两两相望。上流社会对二者不平等的对待,渥伦斯基的逃避与摇摆不定引发了安娜心理上的失衡,多种因素结合在一起,最终导致了安娜的死亡悲剧。

安娜的悲剧是时代、社会的悲剧,也是其自身的性格悲剧,这种悲剧几乎是无可避免的。很难评价安娜的做法是对是错,就连托尔斯泰也在卷首词中写到“伸冤在我,我必报应”。作者同情安娜的不幸,批判肮脏的上流社会对安娜的侮辱和迫害,但是也反对安娜抛弃身为妻子和母亲的责任。尽管列文与基蒂的家庭才是托尔斯泰心目中理想家庭的典范,但是安娜的形象却丝毫不逊色于他们。

自古以来,女性的抗争往往都是以家庭为起点,而后走向社会,走向人本身。安娜的遗憾在于,虽然安娜的女性意识得以觉醒,但是她只是从一个家庭走进了另一个家庭,虽然她也有维护自我尊严的抗争,但是终究没能摆脱目光的局限,她没能够走出去。当然,这不仅是安娜自身的局限,也是那个时代的局限。

安娜的形象和命运无疑受到了时代的局限,但列夫·托尔斯泰的作品《安娜·卡列尼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却是超时代的。桑德拉·吉尔伯特和苏珊·格巴在她们的女权主义名著《阁楼上的疯女人》中指出19世纪前的西方男性文学中主要的两种女性形象是天使和妖妇,这二者实际上都是对女性形象的歪曲,都是非真实的。俄罗斯文学也有此传统,而且非常明显。在19世纪俄罗斯文学中的重要女性形象绝大多数都被神圣化、崇高化、完美化了,个性之于她们而言并不重要;此外,还有一系列的女配角,她们多是放荡的、疯狂的、缺乏理智的妖妇,她们的命运也都是既定的,要么觉悟,然后回归成为天使,要么继续堕落,走向灭亡。《安娜·卡列尼娜》却是一个少有的特例,托尔斯泰以安娜之名写文这本身就是一个创举,他笔下的安娜也跳出了天使和妖妇的惯例,安娜是真实的、生动的,她不是脸谱化的。作家既没有把女主人公,塑造成牺牲一切,为男性奉献的无私圣母,也没有因为她对男性社会的反抗和叛逆,而把她丑化成恶魔、妖妇。这本身就是一种突破。作为一个传统的男性文学作家,列夫·托尔斯泰固然有其局限,但是从这部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他的不凡。

参考文献:

[1] [法] 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1986.

[2] [俄] 列夫·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娜[M].高惠群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

[3] [英] 拉曼·塞尔登等著:当代文学导论[M].刘象愚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4] [美] 迈克尔·莱恩:文学作品的多重解读[M].赵炎秋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作 者:陈洁,新疆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北京外国语大学博士生,从事俄罗斯文学研究。

编 辑:杜碧媛 E?鄄mail:dubiyuan@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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