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林
对中国画的讨论,最容易进入两个误区:一是阐释系统,沉雄、苍茫、悲凉之类,正确然而空洞,如果不往下说,等于什么也没说;二是笔墨系统,只要用笔用墨有点功夫,就一定要和古人、故人发生纠葛。其实今人之于传统,可以任意取用,无需成为集体链条中的环节,非要有个来龙去脉不可。那种天人合一的宏大叙事,和生活于城市的艺术家也实在没有什么关系。对生活也好,对艺术也好,我们首先是作为个体而存在的,真实的个体表达,是艺术是否具有当代性的前提。
我之所以为崔振宽先生的作品感动,是因为他的创作让我感受到一个人的生存体验与自我表达,至于笔墨与阐释,不仅离开具体的画面等于零,离开具体的表达更是等于零。
崔振宽先生的山水画,尤其是焦墨山水,满幅生动,其密集甚至是拥塞的构图,和今天城市生活的视觉感受相通。“密不透风”和“疏可走马”,各有各的难度,未可妄论高下,但在崔振宽的密体之中我更能感同身受。传统山水画,取远景和近景,组合而成,远景倾向飘渺,近景易于雷同。至石涛突出中景,方能与个人感受相通,故吴冠中誉之为“中国现代绘画之父”。崔振宽认为:“现代的绘画作品,展示方式主要是展览及公共场所的陈设”,“为了表现较大的视觉力度和丰富的精神内涵”,不仅要有较大的画幅,而且要有个人的角度。因此,“我画大画,不喜欢取大的场景,往往撷取一个局部入画”,准确地讲,经常是中景的局部。由此造成的逼近感,既是对当代人视觉心理的提取,其形式感真切而不空泛;又是对自然山水与古人不同的追求,局部性和个体性相连,显然不同于集休主义宏大叙事的整体观照。问题在于我们如何从形式上专业性地分析崔振宽先生的作品,而不是一般的谈谈感受。
首先是焦墨。因为有限制就有难度,郎绍君先生说“就等于一个人把自己逼到绝路再找一条活路”。其实也未必,焦墨也有焦墨的好处,可以避免水墨作画的自然漫润,更能把用笔纳入主观性更强的自我表现之中。崔振宽就说过:“焦墨作画则可以放笔直干,不受用水多少的干扰限制,一心一意在虚实刚柔的尽情表现中发挥‘用笔,既可以恣肆地表达情绪,又可使笔型笔意得以充分张扬。”何况焦墨的强化,同样可以参以破墨、积墨。而突现焦墨的表现力,却能以
崔振宽,陕西长安人,1935年生于西安,1960年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国画系,现为陕西省山水画研究会名誉主席、中国国家画院研究员、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陕西省美术家协会顾问、西安美术学院客座教授、陕西国画院画家、国家一级美术师。
作品参加第六、八、九届“全国美术作品展”,“百年中国画展”,首届和第二届“当代中国山水画·油画风景展”(获艺术奖),“中国当代艺术欧洲巡回展”,“向祖国汇报——新中国美术60年展”,“中国美术60年,纪念改革开放30年中国艺术大展”,“联合国世界公务员日中国艺术大展”等。2002年先后在中国美术馆、上海美术馆、广东美术馆、成都现代艺术馆、江苏省美术馆举办“气象苍茫·崔振宽山水艺术巡回展”。2005年举办“从艺五十年·崔振宽山水艺术回顾展”,中央电视台《东方之子》栏目对其艺术成就进行专题报道。2007年获“吴作人国际美术基金会造型艺术奖提名奖”。出版有不同版本的《崔振宽画集》多种,并被列为文化部文化市场发展中心研究课题山水卷核心画家及《中国画当代艺术30年》课题重点研究艺术家。一种极端化的方式表现出浓重、尖利、野性的个人感受,和时下倡导的正统、和谐、高雅的主流趣味显然不同。
其次是密体。以中景为对象,又是摄取局部,形式必须考究。崔振宽说:“花鸟画得超大视觉上不舒服,而山水画的局部画得再大也超不过对象,因而不会有突兀怪异之感。”但大而且密却极易产生堵的感觉。崔振宽的处理正好显示出其绘画技艺的高超之处一方面借助写生的真实体会,把对象作结构性的团块分布,或平面布局,或适度纵深,服从于个人作画时的瞬间感受,摆脱山水画审美惯性(如s型构图)的约束。另一方面结合抽象构成与中国画留白的手法,让氤氲之气在密集的点线中穿行流动,如空气、如光感、如音乐的旋律,让人在密不透风的紧迫感之中,通过视线追踪产生心理运动,置观赏主体于画面之中,与表达主体重合。疏密转化,你我相通,这才是画家的个人表达能够感动观者的真正原因。第三方面,则在于崔振宽点线用笔的确有老到的功夫,他长期练就的书写性笔触成为他自由用笔的基础。分析具体作品,恰恰是不拘一格的表现性令人刮目。为表现心中丘壑,他不惮使用大小侧锋,也不惮随意挥洒、任意涂抹。对于用笔,他有一个很好的比喻:“一位赳赳武夫,一位举重冠军,也许只能画出一条颤悠悠的‘软面条,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耄耋老者,却可以‘高山坠石、‘力能扛鼎”。说到这里,看官可以明白,笔者并不否定笔墨。笔墨功夫对今日绘画而言,是笔墨作品的准入条件,正像写实作品的准入条件是写实功夫。关键是你用笔墨干什么,是自囚其间,还是以为起点(也可另寻起点),去获取表达的自由。这种表达是个体化而非群体化和系统性的。“无法之法乃为至法”,至法者,个体艺术语言的成熟与自由。
崔振宽的画,别人已说得太多。我愿如崔先生一样走上绝路,只说自己想说的话,究其一点,不尽其余。作为独立的批评个体,我只能学九方皋相马:“视其所见而不视其所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