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无选择的伟大

2013-04-29 16:34田野
出版广角 2013年7期
关键词:建安小人物三国

田野

小人物之所以伟大,就是在其别无选择之时,勇敢而智慧地对命运的嘲弄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魔戒》如此,《建安年》亦如此。

“小人物创造历史,因为他们别无选择。”在翻开这本《建安年》,看到作者的自序后,跳入脑海中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句托尔金的名言。在奇幻史诗《魔戒》三部曲中,托尔金创造的不仅有宏大的中土世界、魔幻瑰丽的种族、绚烂的魔法和残酷的战斗、复杂的人性和美好的结局,不仅有甘道夫以身殉道的悲壮,阿拉贡万夫不当的王者气象,精灵王子的优雅,矮人的火爆鲁莽,不仅是一曲英雄的赞歌,更让人心动的是这句话,这个主题,是一个个看似卑微,手无缚鸡之力,却最终肩负重大使命的小人物:咕噜的悲惨,山姆的忠诚,以及弗罗多救世主般的坚定与虔诚。

谁都会有英雄梦,谁都渴望成为英雄,谁都想像哈利·波特那样骑在喷火的巨龙上,手握散发红光的魔杖,与黑暗和罪恶决一死战。但更多的永远是平凡的人,他们却可以通过战胜自我,把内心的黑暗摘除,永远地丢弃在炙热的厄运火山口。这似乎是很平常的举动,却连英雄都做不到。这并不是因为他们伟大,而是那不可知的命运的嘲弄,把他们推到了别无选择的地位上。他们苦闷、悲愤却无可奈何。他们并没有向命运低下那并不高贵的头颅,在历史的夹缝中勇敢地做出自己的选择。结果并不是希腊人和莎翁的命运悲剧,而是命运女神对小人物慈悲的眷顾。神话大师约瑟夫·坎贝尔认为,童话故事、神话和神圣的灵魂喜剧中圆满的结局,不应被解读为与人类现实悲剧矛盾,而应被理解成是它的超越。而这正是《建安年》吸引我的所在。

《建安年》是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网络作家李靖岩的新作。李靖岩,黑龙江省五常市人,毕业于吉林大学,对传统历史文化和古典文学有着浓厚的兴趣。2002年接触网络文学写作,出没于多家知名文学论坛,现任天涯“仗剑天涯”版主,已出版多部作品。

《建安年》是一本以三国时代为主题的历史散文集,讲述了从汉献帝建安元年(公元196年)至建安二十五年(公元220年)这二十五年的历史。作者从每年撷取一个人物,一个片段或一个事件,一个情节,行文天马行空,毫无拘束。作者又多写小人物小事件,造成了“与一般三国书不一样”的阅读感受。除政治、经济、军事以外,还涉及社会、道德、思想、文化乃至女性等方面。从中让我们看到了那个“狂放而又自由、勇敢而又坚强、壮怀激烈而又惊心动魄”的时代。

书以《建安年》命名,显然是取法黄仁宇先生的《万历十五年》。题材、笔法亦多有模仿的痕迹。文化历史散文之热潮开辟者,可追溯到易中天“品三国”系列,但大多也是讲座的汇集。真正有分量、学术价值高的著作,可能还要自《万历十五年》开始。作者在开头写道“建安是东汉最后一个年号,狭义的三国此时尚未开始,然而为我们耳熟能详的三国英雄此时却已大半登场”。可以说,这是一个属于三国英雄的“前三国时代”,而且它相对于公元220年之后各国相继称帝的真正三国时代更为我们所熟知。但是作者的可贵之处,就是他敢于像黄仁宇先生那样,对这两个时代做分裂和截取,并取一横剖面,管中可以窥豹。而魄力显然没有黄先生仅仅撷取一年要大,所论也并不艰深。当然这不能强求。

作者在全书开头“不厌其烦”地引用了《双城记》的名言,并以洛阳和长安来比“双城”。我认为,这并不只是“一个最好的时代”或“一个最坏的时代”,这更是“一个需要英雄并产生了英雄的时代”。令人欣喜的是作者并不打算在传统意义的英雄身上着墨过多,这最终使得本书不落俗套。

比较另一本以三国为主题的畅销书——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的王晓磊的《卑鄙的圣人——曹操》,我就发现这两部书完全是不同的写法。从体裁上来说,《卑鄙的圣人——曹操》一书是传记小说;《建安年》是历史散文按时代的汇编。从内容上来说,传记当然要写尽传主一生;而《建安年》拾掇历史的雪泥鸿爪,吉光片羽。从角度上来说,《卑鄙的圣人——曹操》以曹操为中心人物,写尽相关的时代背景,历史人物事件;《建安年》以时间为线索,串起看似不经意选择的人物和事件,却有内在的逻辑联系。从笔法上来说,《卑鄙的圣人——曹操》常作小说家语,情节描写和人物对话不免有想象,用语也多戏谑和活泼,但整体不失沉稳和大气;而《建安年》恪守尊重史事的原则,夹叙夹议,但笔力有所不逮。两书都涉及曹操。《卑鄙的圣人——曹操》以曹操为传主,写尽曹操的人生历程,家族兴衰,交游臣属等等,可谓无所不包。《建安年》的作者从小人物入手。写完却发现曹操成为绕不过去的巨大存在。从献帝出奔,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到屯田、官渡、赤壁之战,从铜雀台、文姬归汉到建安七子,从伐西戎到称魏王,曹操无意中成为作者笔下三国历史若隐若现的主线,并贯穿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等各个方面。两人可谓殊途同归,令人感叹。两位作者都立志颇为远大,一个要“做曹操本人最服气”的奸雄传记;一个“企图开创历史书新的写法”,他们的努力都是值得肯定和令人尊敬的。

回到《建安年》,我认为有两种阅读期待,一种是熟悉化的期待,一种就是陌生化的期待。所谓熟悉化即是我们看到三国的故事,会迫不及待地读到我们耳熟能详的情节,例如温酒斩华雄、三英战吕布,又如张辽万夫不当,甘宁星夜劫营,至于曹操,我们会希望读到五色棍,读到刺董卓等等。那些情节我们再熟悉不过,但每一次读都同样的血脉贲张。陌生化截然相反,那些并不熟悉的名字,或者熟悉事件背后并不熟悉的背景和缘由,都会令我们有新奇的阅读期待,并在阅读后有获得知识的满足感。《建安年》的作者以“好玩”为由采取这样的角度,却造成了陌生化的意外效果。

并不是所有人都熟读史传。我们会惊叹于作者挖掘的功力。我们知道曹操屯田、诸葛亮屯田,却不知道一个个屯田中郎将的名字和功绩,不知道屯田不仅在经济和军事上有重大意义,更在人才选拔上成为重要的途径。我们知道韩非子言,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却不知道在乱世中坚守的只有北海孙宾硕这样的侠者和割席管宁这样的儒者。我们知道英雄可以主宰历史,却忘了梁习、张既那些“政治常为天下最”的中层才是决定国运兴衰的关键。我们知道黄巾起义铺天盖地的声势,却不知道黑山贼张燕在这个特定历史时期的明智选择保全了自己,结束了纷争。而最让我惊异的是官渡之战中,曹操、袁绍和袁绍军中戍守乌巢粮仓的大将淳于琼在中平五年同列西园八校尉。乌巢之战是官渡整场战役的重中之重,而决定这场战争命运的正是这三个人。许攸的出奔给曹操带来的只是一个消息,曹操亲率精兵的突袭还是显得非常鲁莽和冒险。淳于琼当然不像演义中所说已喝得酩酊大醉,这是一场殊死搏斗而不是轻易的获胜。袁绍因为优柔寡断,驰援不及而葬送了整个战局。西园八校尉人生的不同命运令人唏嘘不已。在政治与军事为“国之大事”的乱世,文化阶层与红颜女子,亦可谓是“小人物”了。但文姬选择归汉,其文化意义,不亚于一场战争的胜利;孔融选择抗争,那是文人不屈的气节。铜雀台不能锁二桥,因为赤壁已败,但东吴公主敢于下嫁西蜀,以换来两国矛盾的缓和。荀彧以死抗争未能阻挡曹操意图篡汉自立,张鲁却以形式上的归附取得了信仰上的天下。“小人物”不小矣。

正像我在文章开头所说的,小人物之所以伟大,就是在其别无选择之时,勇敢而智慧地对命运的嘲弄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魔戒》如此,《建安年》亦如此。因此,全书闪烁着在夹缝中生存的坚韧和智慧。《建安年》一书取法新颖,角度独到,发前人之所未发。作者恪守史传文学的底线,引用注解都较规范。书中可体现作者涉猎广泛,有时以近代史与古史两相参照,发兴亡之感,有时又引用游戏、电影等我辈80后热衷的媒体互相参证,令人感到亲切和熟悉。至于吕布败于没有成型的政治道德观,马超的失利是源于话语权的缺失等评价也十分精当。

美中不足,全书的语言还可雕琢,而“小人物”的主题也并没有很好地一以贯之。引用史书也需要讨论其是否可信。但瑕不掩瑜,这是一部值得一读的作品。

因为我们看了三国,都梦想成为英雄。而我看了《建安年》,才明白在那样的历史洪流中,原来小人物也可以恪守本心,坚忍努力,成为自己的和时代的英雄。从陈胜吴广振臂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到“五月花”号开垦北美西部蛮荒的大陆的“美国梦”,这个主题其实在2000年来,在世界各地一直存在。而这也是《建安年》给我们的最深刻的启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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