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全
摘要:关于未来主义,绘画、雕塑等视觉艺术领域的研究已经非常深入和全面,但在文学领域还略显不足,而对于叙事类作品的研究就更加浅显。本文对于未来主义创始人菲利普·托马索·马里内蒂的叙事类作品特色进行浅析,对于他的战争主题和情色描写这两大特色做了一些分析和探讨,对他前期和后期的作品特色做了简单的比较和评析,旨在以此引起对于未来主义叙事类文学作品的注意,对马里内蒂以及对于整个未来主义有一个比较全面的了解。
关键词:意大利;文学;未来主义;马里内蒂;叙事类;战争;情色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3)-7-0-02
二十世纪初的意大利同整个欧洲一样笼罩在战争阴云之中。短短五十年间爆发的两次世界性战争给意大利带来了深重苦难,同时也改变了意大利文化的各个层面。从二十世纪最初几年开始,诸多意大利作家将自己的文学创作围绕在战争这一主题上。但他们并不是像我们想象中的描述战争带来的破坏,人民的疾苦等,而是歌咏战争,赞美破坏、力量、科技、工业的进步作用,强调战争是“世界的清洁剂”,是人类进步的巨大动力。菲利普·托马索·马里内蒂(Filippo Tommaso Marinetti)就是这类作家中的代表,而他一手创立起来的未来主义同样也是以这些内容为核心。
马里内蒂于1876年生于埃及亚历山大,父母同为意大利人,少年时代在巴黎度过,1899年毕业于热那亚大学法律系,1905年开始定居米兰。1909年2月20日,他在法国《费加罗日报》上发表了《未来主义创立宣言》,正式宣告了未来主义的诞生:
1.我们要歌颂追求冒险的热情、劲头十足地横冲直撞的行动。
2.英勇、无畏、叛逆,将是我们诗歌的本质因素。
3.文学从古至今一直赞美停滞不前的思想、痴迷的感情和憾沉的睡梦。我们赞美进取性的行动、焦虑不安的失眠、奔跑的步伐、翻跟头、打耳光和挥拳头。
4.我们认为,宏伟的世界获得了一种新的美——速度之美,从而变得丰富多彩……
5.我们要歌颂战争——清洁世界的唯一手段,我们要赞美军国主义、爱国主义、无政府主义者的破坏行为,我们要歌颂为之献身的美丽理想,我们称赞一切蔑视妇女的言行。[1]
速度、力量、战争,与过去一切的决裂,这些成了未来主义者们的信条和目标。从1909年到1920年,在这段被马里内蒂称为意大利未来主义“英雄年代”的时期里面,他又创作了一系列的宣言,从包括艺术、雕塑在内的各个艺术层次完善了未来主义理念,使未来主义成为了一次范围广泛的思想运动。
从文学角度来看,马里内蒂的作品摒弃一切传统的东西,比如语法关联、动词变位、标点符号等,主张词语运用应当放任自由,在作品中加入大量拟声词和各种象征符号,不用动词而直接将名词组合成句。马里内蒂在《未来主义戏剧宣言》中声称,未来主义戏剧的任务是要彻底摧毁导致传统戏剧僵死的手法,在舞台上展现我们的智力从潜意识、捉摸不定的力量、纯抽象和纯想象中发掘出来的一切,不管它们是如何违背真实、离奇古怪和反戏剧。[2]他创作的短剧《他们来了》中,对白只有三句,一群缄默的人等待客人,忙碌准备。最后客人没来,桌椅却竟自朝门口走去。从中我们可以看出未来主义文学创作的一些特色。无怪众多文学批评家将未来主义称为意大利先锋派的前身,二十世纪60年代的新先锋派文学、“63学社”都深受其影响。
笔者认为马里内蒂的叙事类作品有两个非常鲜明、与众不同的特色值得注意:一是关于战争主题,二是关于情色力量。而这两点往往都是结合在一起的。
战争是马里内蒂叙事类作品最重要的一个主题。马里内蒂将其视为世界进步的最直接和最有效的手段,是未来主义者同“过去主义者”斗争的必备武器,是“世界唯一的清洁剂”。从最初的《未来主义创立宣言》中我们就能够感受到他对于过去、传统的仇恨和对于战争的歌颂和渴望:
“……一辆汽车吼叫着,就像踏在机关枪上奔跑,它们比萨摩雷斯的胜利女神雕塑更美……我们要摧毁一切博物馆、图书馆和科学院……我们的目的是要切除这个国家肌体上生长着的教授、考古学家、导游者和古董商们组成的臭气熏天的痈疽……我们要把这个国家从数不清的博物馆中拯救出来……博物馆就是坟墓……这样漫无边际地欣赏过去的东西毫无裨益,而且使人感到疲劳、沮丧和消沉,难道你们愿意这样浪费自己宝贵的精力吗?……那么来吧……把河水引来淹没博物馆……哈哈,看着那些自命不凡的古画杯撕破,褪色,在水面上随波逐流地漂浮,是多么开心啊![3]”
要破坏这些传统的东西,最直接的手段无疑就是战争,因此作为未来主义的战士,马里内蒂敞开双臂迎接每一次战争。
在马里内蒂的第一部叙事体小说《未来主义者马尔法卡》(Mafarka il futurista)中,他就开始尝试描写各种冲突。但在其前期的叙事类作品中,最著名的一部要属1910年的《我们杀死月光!》。这部小说第一次将赞美战争作为作品内容核心,使马里内蒂的作品从一般意义上的反对传统进一步跳入用战争去摧毁一切旧东西这一更为激进的阶段。
作品描写的是一个未来主义者巡逻队袭击了虚构的帕达格洛城,之后打开了城里精神病院的大门,解放了关在里面的疯子;放出了动物园里面的野兽,最后,在杀死了“月亮的亮光”之后(“于是,三百盏电灯用它们石膏般的光芒彻底掩盖了那最受情人尊崇的年迈的女王……”),展开了一场大屠杀,对象就是那些得了通风病、瘫痪和麻风病的人群,因为他们的存在已然污染了美丽群山的侧影……
最后的这一场屠杀正好是作品的亮点,纯净有如清洁剂的鲜血(“是的,我们的神经如此渴望战争……那些女人、无所事事之人、残疾、病患者,还有所有那些谨慎的议员们都渴求些什么?与他们那样充满噩梦、战栗,最终面临凄惨临终的生命相比,我们宁愿选择暴力的死亡,而且我们称颂这才是唯一与人类这一猛兽相称的品质……我们疯了吗?万岁!终于等到了这个我们企盼的字眼!……我谨以我个人的名义向你们宣布,这个世界已经由于充满智慧而腐坏!”);绝美的场景,使人们感受到战争的力量,以及作者在面对那些巨大破坏时血脉膨胀的感受。
马里内蒂生活的年代也是战火纷飞的时代,几次世界性的大规模冲突贯穿了他创作的整个生涯,为他提供了未来主义的素材。
最先开始的是意大利和土耳其之间的利比亚战争。马里内蒂从1911年12月25日至31日为巴黎的《不妥协报》(Intransigeant)撰写了连载的叙事体的《的黎波里战斗》,之后在1912年整理成册出版。这是马里内蒂关于他的“战争节日”的开山之作:他称战争为节日,宣称在文学作品中就应当体现对于这“战争节日”的已然被人们忘却但却极富吸引力的美学享受。这无疑是马里内蒂的大战文学最主要的特点。在语言方面,他采用丧葬式的巴罗克风格来赞颂战争的丰功伟绩,依旧与情色描写类比密切:
“突然间,机关枪开始了工作,发出愤怒而急促的铁锤般痛苦的噪音,越来越急促,以至于穿破了那尚未开启的面目可憎的夜幕大门。我走向她,就像靠近一个雍容而危险的女人,她那充满智慧、精准而残忍的目光能够毫不留情地夺去一位勇者的生命……她弯腰向前,女人般纤细的身材,柔软的身体封锁在黑色天鹅绒里面,外面则装饰着一个由弹夹构成的圆形腰带。在她的黑发之间,或者应该说在她那锋利的牙齿之间,绽开了由连续的、疯狂的猛烈火焰构成的白色兰花,好似世界上最疯狂、最热情的花朵。”
马里内蒂的“战争节日”在1921年的《钢铁婚房》(Alcova dacciaio)中得到了最完整的文学表达。这无疑是马里内蒂的代表作之一。这是一部作者回忆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线各种经历的一部战争日记。这个用金属建造的婚房不是别的,正是作者所驾驶的74型装甲车。1915秋天马里内蒂和许多他的未来主义追随者一起参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他驾驶着这辆装甲车参加了维多里奥-威内托的几次胜利战役。对于马里内蒂来说,这场战争没有战壕,没有硝烟,没有泪水,有的只是激情,他驾驶着战车,如同刚刚进入婚房的新人般充满激情和爱恋,他奔驰在战场上,追逐着刚刚被解放的弗留利美丽女郎。作品流露出对于现代武器,以及现代工业力量和效率的赞美(“我的装甲车歌唱着机器创造的一个又一个世界纪录+千百工人们的辛勤劳动+天才的工程师和军官们+战斗的佩罗内·安萨尔多和菲亚特+纳扎罗无所不在的速度光荣+意大利智慧的优越+意大利未来主义”)。情色比喻贯穿文章始终:“自动机关枪,身手敏捷的钢铁女人,奔跑着,欢唱着,用女同性的阳刚之力占据街道那漫长而扭曲的身体……装甲车本身就是‘钢铁婚房,它的诞生就是为了‘伟大的未来主义之爱,正是它用爱国主义——性爱冲击的暴力占有了祖国的身体……是我,正是我在亲吻你!我的74装甲车嚎叫叫叫着——是我在亲吻着你!……我的意大利,美味可口的女人-大地,母亲-情人,姐妹-女儿,每一次进步和每一种完美的导师,多情种-乱伦者,高贵-恐怖-神圣!”。由“未来主义基因”受孕,意大利“在遭受了千百次强暴和践踏而顽强复兴之后”重新使自身得到了完整。
马里内蒂的战争中心观点认为不仅仅是意大利,这个或者那个国家,而是所有的东西都必须通过战争来达到完美,是一个自然规律。这是马里内蒂作品中最普遍的一个概念,但是也许在其1918年的作品《如何勾引女人》(Come si seducono le donne)中达到了极致,虽然这是一部边缘化的小部头作品,但是从这个观点来看却非常有意义;尤其是在“女人和战争”(La donna e la guerra)一章当中:
“大地、海洋、天空和女人,他们都渴望战争,这是他们完善自身不可或缺的因素。我讲的是爆发的世界大战,前面的一系列战争最多也就能算上战斗的前奏罢了。所有血色的夕阳象征、预示着如今的战斗。……树林等待着大炮愤怒地斥责,微风奏出的好似笛声与小提琴的和弦安慰不了它。夜晚星空灿烂,这扭曲的静寂很少带给我莫名的折磨,却几乎一直给我对于那种空虚和安静的恐惧和厌恶,迟早要不惜一切代价,用巨大的声响把它们填满并且扼杀。飓风、暴风雨、雪崩、龙卷风,它们都是那妄图在世界的大爆炸中得到涅槃的战争的力量。雷声就是最根本的证明,是咆哮的愿望,是未来机关枪粗大口径的校验。天空的星座就是夜晚轰炸的计划草图。高山那侵略性的外表今天终于有理由换上那套用密集的弹道、大炮隆隆的呼啸声做成的崭新外衣了。”
对于马里内蒂来说,战争不仅仅是清洁剂,而是世界的真理:大自然和人类历史的唯一真理。
1930年,已然功成名就的马里内蒂出版了短篇小说集《彩唇的短篇》(Novelle colle labbra tinte)。在这部作品中马里内蒂把情色力量的表达升华到另一个阶段。在这部色彩浓烈、风格古怪的文集中,有食人肉者(《冲锋队员怎么吃饭》中,一位士兵把被自己杀死的情人的背部残体装进背包,带到了前线,为了能够永远地享用她的亲吻。);有彻底的赤裸者(《面颊》中主人公要他的情人保留脸上巨大的伤疤,好品味献血的味道,享受最赤裸地亲吻);还有对于鲜血的崇拜(在《关于旗帜的争吵》中的女主角因为手术而不能与男人进行性行为,否则将死于大出血,而男主角强行占有了她,在海边的一个房间里,一场性爱描写之后,绿色的海洋、红色的鲜血和女人苍白的尸体,在男主角看来构成了意大利国旗的颜色,他也终于找到了之前关于旗帜颜色讨论的答案。),等等。可见马里内蒂后期的叙事类作品内容仍与战争相关,依旧歌咏战争,用他古怪的方式赞美爱国主义,但却逐渐超出了它的范围。情色描写也得到升华,臻于极致,由突显战争力量而渐渐转向了生活中的其他层面,建立起了一种全新的美学体验。
虽然在后期有所突破和改变,但纵观马里内蒂叙事类作品创作历程,其最基本的特色是以未来主义倡导的破坏、力量、非传统为主要内容,尤其以战争为主题,以情色为主要表现手段,通过情欲、性爱、鲜血、裸体等内容直接描写或者类比来刺激读者感官,突显战争的巨大破坏力量。抓住战争和情色两个关键词,这是理解马里内蒂以及未来主义时要尤其重要的。
注释:
[1]、摘自《未来主义·超现实主义》,张秉真、黄晋凯(主编),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8年。
[2]、引自《外国现代派作品选》中的吕同六译《他们来了》,上海文艺出版社,1980年。
[3]、参见注释1。
参考文献:
1、《未来主义·超现实主义》张秉真/黄晋凯主编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1998年
2、《意大利文学史》张世华著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