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凉往事:张灵甫冲冠一怒杀娇妻慕容莲生

2013-04-29 13:49慕容莲生
传奇·传记文学选刊 2013年7期
关键词:张灵甫

慕容莲生

寂寞了邢凤英热闹了吴海兰

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国民党军的王牌悍将张灵甫却是冲冠一怒杀红颜,这也就是轰动一时的“张灵甫杀妻案”。

且从张灵甫其人细细说来。

张灵甫,名钟麟,又名宗灵,字灵甫,陕西长安人。那时候,长安是长安县,而不是现今隶属于西安的长安区。1903年8月,张灵甫出生在长安县东大乡东大村的一户农家。他的父亲张鸿恩,憨厚老实,是个种庄稼的能手,邻人称其为“种庄稼的状元”。张灵甫幼年在东大村村南私塾接受启蒙教育,读四书五经。1921年,张灵甫考入古城西安著名的长安中学。

在许多人心目中,玩弄枪炮的军人多数仅粗通文墨,提起他们便送与四字:一介武夫。但张灵甫则不然,他自幼熟读经书,爱好古文,对旧体诗词有浓厚的兴趣,后又迷上了博大精深的中国书法。闲暇之日,张灵甫常临摹晚清书法家何绍基的字帖,还常去西安孔庙也就是现今的西安碑林博物馆临摹唐代著名书法家碑帖,有时误了吃饭,就买一块烧饼充饥。张灵甫的书法造诣了不得,连近代著名书法家于右任见了都称:“奇才,奇才,后生可畏!”后来,张灵甫犯了杀妻罪,去南京投案,一路经过洛阳、郑州、徐州等地,因带的路费少,走了不到一半路程就囊空如洗。张灵甫并不觉得为难,他靠着卖字换钱摆脱了困境。即使在南京入了狱,也还有许多商家找他求字题写店名,据说那时候的南京,张灵甫书写的招牌店名多如牛毛。难怪后世有人评价说:如果生逢盛世,张灵甫很可能成为一位大书法家。

对历史深感兴趣的张灵甫,1923年考入北京大学历史系。那时的北京,学生运动风起云涌,张灵甫积极参与。常言道,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学生的软弱无力刺痛了张灵甫,他愤然投笔从戎,到河南开封参加了胡景翼的国民二军军官训练团。1925年5月,黄埔军校第四期在开封秘密招生,张灵甫报名并被录取。军校毕业后,张灵甫被分配到国民革命军第一军第二十一师任步兵排长见习官,后升任排长。

张灵甫的求学路可谓一帆风顺,从军路也是春风得意,在情场却就不得意了。早在中学还没毕业时,父亲张鸿恩就为他定了一门亲事,对象是邻村的姑娘邢凤英。邢凤英和张灵甫同年,是个勤劳朴实的姑娘,只是她没受过什么教育,目不识丁。张灵甫在北京读大学期间,受父母之命娶了邢凤英。

这一桩封建包办婚姻,张灵甫很不满意,但他是个孝子,并不公然违逆父母的意愿。反正他长年在外求学,不喜欢,少回家几次就是了。

一对没有感情基础、教育背景迥异的青年男女,因父母之命而被撮合,在那个时代属司空见惯之事,然而于当事人来说,却是一杯难饮的苦酒。

从军之后,张灵甫更是难得回家了,他对邢凤英本没有感情,自然也就不闻不问。两个本应最亲密的人,却宛若路人。

在军中,当时许多军人,尤其是有点职权的,私生活相当混乱,与那些花天酒地的军官相比,张灵甫是属于比较爱惜羽毛的。后来有人回忆他说,印象中他性格豪迈直爽,好附风雅但不好色,对部队里的风化事件惩罚极其严苛。比如有一次,他的师文工团团长拐带别人的妻子,事情捅到他那儿,一经查实,立即下令将那个团长处死,而且是砍头示众。

说张灵甫是个冷血军人也不为过,不过,这个冷血军人平素却甚为儒雅,喜欢看古书、练书法、填词作赋,还爱好收集古玩字画、摄影、养花种草。若脱去军装,看他的行为,分明还是那个北大历史系的书生。

张灵甫到底是个职业军人,他还有一个爱好,那就是马术。张灵甫骑术高超在军中是出了名的。他不但爱骑马,还爱马成癖,把马当宠物一样饲养。有一回,他最心爱的一匹马患了肺炎,兽医束手无策。看着爱马痛苦喘息卧以待毙,他陪伴在旁伤心不已,手抚马鬃情不自禁潸然泪下。奇的是,那匹马也对着主人泪水潸然。一人一马,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这桩事在军中一度被传为异谈。

看书写字玩马的张灵甫,他自己或许怡然自得,但在旁人看来却就是寂寞的表现。朋友都知道他在老家有个妻子,婚姻名存实亡,有人便想着为他介绍新的对象。

吴海兰出现了。

吴海兰是四川广元人,她的父亲在广元城里经营一家铜匠铺,家道小康。此时的吴海兰是个中学生,在当年,小县城里哪有几个女孩子读中学呢?受过正规教育,人又长得漂亮,吴海兰在广元这个小城就比较引人注目,不时有人登门提亲,但她都看不上。

经朋友撮合,张灵甫和吴海兰在吴家相见。

如花似玉的吴海兰,一出现在客厅,张灵甫顿时眼前一亮,不过,他性格内向,并不多谈,问一句答一句。张灵甫的英俊儒雅也深深地吸引住了吴海兰,她有一个同学的兄长和张灵甫在同一个部队吃军粮,早就听说年轻军官张灵甫赏罚分明,又能文能武,今日一见,果然威风。张灵甫话语不多,吴海兰也不觉得有何不妥,她是个性格开朗的人,但不排斥沉默。

吴海兰和张灵甫初次见面,他不爱说,她就活泼一些,逗他多说,渐渐地气氛欢快起来。

两人都觉得对方好,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了。张灵甫是军人,军人雷厉风行,做事讲究速战速决。再则,部队随时都有可能开拔,没有那么多时间你来我往地浪漫。没过多久,张灵甫就娶了吴海兰,当然,这婚礼是在广元举行的。那是1933年的冬天。

张灵甫和吴海兰结婚之初,恩恩爱爱你侬我侬,好不幸福。吴海兰长得漂亮,又活泼开朗,张灵甫和她在一起,从不缺少欢声笑语。更难得的是,吴海兰还擀得一手好面,西北汉子张灵甫最爱吃面,正应了那句话,想拴住男人的心,请先拴住他的胃,吴海兰拴住了张灵甫的胃。小夫妻俩琴瑟和鸣,感情笃深。不久,吴海兰为张灵甫生下一个女儿,一家人其乐融融。

部队说开拔就开拔了。张灵甫所在的部队调到了陕西,吴海兰随军官家属住在省城西安,张灵甫则随队驻扎汉中,恩爱的两个人不得不分居两地。尽管同在一个省内,张灵甫假期可以回西安探亲,毕竟不如天天厮守。不过,小别胜新婚,有时候夫妻分居未必不是好事,兴许还能促使感情更为浓厚。张灵甫早就过惯了军旅生活,对此倒不以为苦。

冲冠一怒杀红颜

张灵甫并非不爱吴海兰,吴海兰亦是深爱张灵甫,怎么到了后来张灵甫会冲冠一怒杀红颜呢?

关于张灵甫杀妻案,坊间流传着多个版本,但情节基本类似:张灵甫误信谣言,怀疑爱妻不忠,于是勃然大怒,不问青红皂白拔枪怒射,吴海兰血溅当场。

有个叫吴鸢的人,也就是吴戾天,早年曾是王耀武的副官,“善于带兵,有指挥才能”的王耀武曾是张灵甫的老上司。这么说起来,吴鸢和张灵甫应是有过不少接触的,或许他所得知的张灵甫杀妻的内情更为靠谱一些。1984年,《陕西文史资料选辑》第17辑刊登了吴鸢的《我所知道的张灵甫》一文,其中这样写道:“1935年红军到达西北后,第一军跟踪尾随与红军对垒。第一军的眷属,都住在西安,张妻带着孩子(不满三岁)和其他军官眷属住在一起,他在前线忽然得知妻有外遇的信息,就借春节假期来到西安,挈妻儿回户县省亲。除夕之夜命妻到后院菜地割韭菜做饺子,正当其妻弯腰割韭菜时,他掏出手枪,从背后将妻击毙。”

但吴鸢所提到的张灵甫的籍贯、事件发生时间及内情,还有张灵甫妻儿的情况,记述多有讹误。或许他所得知的张灵甫杀妻案,来自战友间的传闻。不过,因为吴鸢和张灵甫在同一个部队共过事,他的记述后来被不少人采信,广加流传。

而南昌陆军学院主编的《民国高级将领列传》中,对张灵甫杀妻是这样描述的:“张灵甫是一个非常冷酷寡情的人,其醋劲在同事中出了名。一天,张灵甫见一位同事探亲返部队,便问:‘你可看见我的太太?这位同事打趣地说:‘看见啦,在电影院门口,你太太穿着旗袍。还有一位小伙子,西装革履的。俩人可亲热哩。张灵甫是一个遇事很认真的人,听说妻子‘不贞,气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一连几天闷闷不乐,脾气变得越来越粗暴,见谁骂谁。他认为这是难以容忍的耻辱。但直接提出离婚,又怕成为同事们的笑柄。后来,他向胡宗南请了假,带着一支手枪回家,极力克制自己的感情,对妻子说:‘我有好长时间没吃过饺子了,你为我包一顿饺子吧。妻子听后便爽快地到菜地割韭菜。张灵甫便尾随在后,待妻子刚蹲下去割韭菜时,即拔出手枪,对妻子后脑就是一枪,妻子一头栽倒在地。他枪杀妻子后,既没声张,也不掩埋尸体,就返回部队。”

可以看得出来,这个版本也是脱胎于吴鸢的记述,只是情节演绎得更富于戏剧性。

张灵甫在1935年冬天请假离队确有其事,至于蓄意带枪回去杀妻之说,则是想当然的讹传。在他请假的时候,情况尚一切如常,当时他只是从松潘高原下来后回家休假探亲而已。

将妻女安置在了西安,这也是真的,不过不是和其他军官家眷住在一起,而是借居在张灵甫的堂兄张德甫家中。那是一座前后两进的大院子,张德甫家住在后院,前院邻居是一对李氏姐妹。

张灵甫探亲时,先到了西安堂兄家中,和吴海兰小住了几日。小别胜新婚,开始几天,小夫妻俩形影不离,白天一起吃饭逛街,晚上一同出去看戏,很是快乐甜蜜。张灵甫的侄子张居正回忆说:“五叔父回西安后,就住在我伯父家里。那时他回来和吴海兰的关系很不错的,他们经常出去玩得很开心,还带我一同去易俗社看过戏呢,我还记得那晚看的戏叫《韩宝英》,戏文讲的是韩宝英救石达开的故事。”张居正当时十多岁,正在西安读小学,他还清晰记得案发前后几天的事:“有一天晚上,他们夫妻俩不知为什么事发生了争吵,五叔父在发脾气,我伯父就出来调解。第二天,五叔父与吴海兰一起回乡下老家,后来便发生了悲剧。事情发生的第二天,他就回到西安我们的住处,记得那天我出门上学,在半路上还遇见了他,他只身一人往家里走。回到家后,他把吴海兰的衣物付之一炬,后来我伯父将他训斥了一通。”

由此看来,当时的情况或许是这样,张灵甫回西安见到吴海兰,又几日后两人一起回到张灵甫的老家长安县,而不是吴鸢所说的户县。在长安老家,悲剧发生了。

好端端的为何就发生此等悲剧了呢?张灵甫的长子张居礼回忆说:“这件事发生时我还没有出生,我所知道的情况是听我母亲(邢凤英)说的。据我所知,他们两人(张灵甫和吴海兰)当时在家里的后院谈话,不在菜地里。我母亲就在现场不远处,但并不知道两人在谈些什么。后来就听到一声枪响,我母亲大惊失色,吓得掉头就跑,也没顾得看清是怎么回事。因为事发突然,我母亲虽然在现场,但也不太清楚当时的状况和开枪的原因。至于不在场的外人传说,我不便评论。所谓割韭菜包饺子,显然是在编故事了。事情发生在冬天,大冬天的陕西,哪块地里会长韭菜?”张居礼还说,“说实话,有些事情就是人家在这么传说了,其实究竟为什么开的枪,有什么内情,现在很难说得清楚。”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看来只有张灵甫和吴海兰两人最清楚了。

后来,张灵甫又娶了王玉龄,当时年仅17岁的王玉龄问张灵甫:“要是我在外面乱交男朋友,你会怎么处置我?”

王玉龄的提问很好地说明了,当时最为流传的故事内情就是,吴海兰红杏出墙,张灵甫醋意大发,冲冠一怒杀红颜。王玉龄回忆说,张灵甫被问及早年的伤心事,只是摇头苦笑,不置一词。王玉龄说:“我当时真的很幼稚,我还对他说:‘我要是真的出了这种事,随你怎么处置,我们家人是不会告你的。他不解释,只是沉默地拥抱我。后来才告诉我说:‘是她拿了我的东西,我问她又死不开口。事发前晚,我们已经发生过争执,我心里很不痛快。第二天带着孩子坐马车回长安乡下。从西安回家的路上,总会经过我母亲的坟地,她知道我每次回家都要在那里下车,在母亲的坟前祭拜过后再回家,以前她都会跟我一同下车,那天她拒绝了,我当然很生气。回到家查问她一些事也不答话,那我就火更大了……”

王玉龄是张灵甫的最后一位夫人,也是张灵甫最爱的女人,她的回忆应是最为可信。不过,张灵甫并没有告诉王玉龄,吴海兰到底拿了他的什么东西,以致拔枪怒射。

和张灵甫私交甚笃,曾长期在张灵甫手下任职的刘光宇,有一次和王玉龄谈及此事,那时张灵甫已去世多年,刘光宇说:“她偷了张灵甫的文件。”

刘光宇所讲述的,是另一个版本的张灵甫杀妻内情。

根据刘光宇的回忆,张灵甫当年并非因为怀疑吴海兰有外遇而打翻醋坛子,而是发现她擅自拿走了他的军事文件,却交待不出理由,因而怀疑妻子可能受人利用而怒火中烧。当时胡宗南的部队一直在川陕一带和红四方面军激战,张灵甫丢了文件,就开始疑神疑鬼,担心妻子背叛了他。但是,在事情没有搞清楚之前又不便声张,张灵甫只是暗地里向妻子查问,不料吴海兰保持沉默,终于惹得他气急败坏,越发怀疑妻子背叛了他,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刚从血肉横飞的前线回家的张灵甫,血管里还弥漫着随时会散发出来的杀戮的戾气,再则,依着他的性格,他容不得“背叛”,尤其这个人是他最爱的妻子。当他拔枪的那一刻,或许他眼中已经没有了曾经深爱的妻子,是和他政治上对立的一个人,他不能容忍。

为何张灵甫要隐藏此事的内情呢?因为这牵涉到政治,更何况是他丢了军事文件,怕说出去引出更多有口难辩的事来,索性推说是感情纠葛。这就是关于张灵甫杀妻案的另一个版本,也就是所谓张灵甫学吴起杀妻求将之说的由来。倘若联系后来张灵甫被轻判的事实,以及刘光宇和他的密切关系,此说或许不是捕风捉影吧。

枪杀吴海兰之后,张灵甫仍然若无其事地回到西安,住在堂兄家中。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突然就不见了,再则长安县离西安又不太远,出了人命哪能包藏得住?张灵甫杀妻很快就传了出去。

当这事儿传到四川广元,吴海兰的娘家人悲痛欲绝。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若是夫妻日常争吵或者婆媳不和,吴家的人兴许会不理会,由着他们去折腾,毕竟那是张家私事,但这桩人命事儿,要吴家如何做到坐视不理?杀人偿命,自古就是这个道理。吴家不能容忍女儿就这样白白地丢了性命。吴海兰的哥哥吴正有状告张灵甫,希望借助法律严惩凶手。可惜,张灵甫毕竟是个军官,又战绩斐然,法院和军方接到状纸并未及时作出回应。

有一些时日,吴正有的确感到绝望了。绝望之中,吴正有想起妹妹吴海兰生前参加过妇女协会,他就写了控告信递给西安的妇女协会。

这一下子舆论哗然了,西安妇女界闹得沸沸扬扬。

恰巧此时张学良的夫人于凤至来到了西安,妇女协会的人又将吴正有的控告信转到了她手中。于凤至接了状子,回到南京将此事说给了宋美龄。宋美龄知道了,蒋介石也就知道了。这下子娄子捅大了。蒋介石吩咐下面将张灵甫送交南京军事法庭查办。

死里逃生

当时接到严惩张灵甫命令的是胡宗南。张灵甫是胡宗南部下的一个团长,胡宗南向来赏识张灵甫的军事才干,此案一发,胡宗南为难了。他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张灵甫就此断送前程,有心庇护张灵甫,张灵甫可能也曾为自己做过辩解,蒋介石不曾下命令之时,此案拖着没办。现在不行了,案子都闹到了南京,连蒋介石都发话了,胡宗南再有庇护之心也无庇护之力了。

张灵甫自知,仅凭一时的气愤就大发雷霆枪杀了吴海兰,这事儿做得实在过火。罪责难逃,不如来个干脆利落,张灵甫向胡宗南表示,他不会让师长为难,也不用再费心庇护,他去南京投案服罪就是了。

胡宗南知道张灵甫的脾性,所以当张灵甫提出投案,就放心地让他自己一个人去南京自首,不绑不押。张灵甫十分感激胡宗南的信任,他和胡宗南说,要先回家处理一点家事,之后就去南京。胡宗南二话没说,同意他先回家。

到得家中,却见邢凤英正抱着张灵甫和吴海兰所生的女儿,耐心和蔼地喂小姑娘吃饭。张灵甫一下子就红了眼圈。邢凤英和他结婚多年,他对她从来不闻不问,而她并无怨言,守在长安家中代他孝敬父母,现今,她又无怨无悔地为他悉心照顾他和别人结婚所生的孩子。这样一个温良宽厚的女子,任是张灵甫再铁石心肠,也不由得柔软了,生出诸多感动和愧疚。

张灵甫将自己要到南京投案自首的事告诉了家人,又拿出历年来的积蓄,悉数留在家中。在家只停留数日,他便带着几套换洗的衣服上路了,连盘缠也没有多拿,说是一路上自己可以卖字为生。

到了南京,张灵甫径自去军法处投案,被拘押于老虎桥监狱。这个监狱创建于清朝光绪时,几经更替,后来以关押政治犯而出名。

案子了结了,张灵甫被判死刑,连名字都打上了红钩,择期处决。就在这时,张灵甫染上了疟疾。本是死刑,又染重病,张灵甫彻底绝望了,认为自己这遭是死定了,索性就此作罢,只求一死了之,连申诉都放弃了。

老虎桥监狱的典狱长和张灵甫的关系不错,他知道一些张灵甫的案情,对张灵甫的处境表示惋惜,并竭力为张灵甫打气:“蝼蚁尚且惜命,你就此放弃未免可惜,不如先治好病,然后试着再申诉一回,兴许有回旋的余地。”典狱长安排狱医为张灵甫治病,也是命不该绝,没过多久,张灵甫战胜了病魔。病好了,张灵甫又重燃求生的欲望,向军事法庭递交了申诉书。没人知道张灵甫到底找了什么借口为自己辩解,但是,法庭显然接受了他的申辩,因为对他的原判并没有被执行。

等待案件复审的日子里,张灵甫就在狱中读书练字。他的字好,有人要是喜欢,他就随手送人。狱中生活,倒也给了张灵甫面壁思过的机会,反复内省,他心浮气躁的性子修炼得沉稳了许多。友人来信慰问,张灵甫回函自嘲:为杀妻室作楚囚。

也是在这期间,张灵甫收到一个好消息:张灵甫离开长安来南京不久,邢凤英发现自己怀孕了,十月怀胎生下了一个男孩。

都说孩子能为父母带来好运,随着儿子的出生,张灵甫似乎时来运转,没过多久,他竟然被赦罪释放了。据他的家人回忆,之前南京方面曾派人去西安调查过张灵甫的情况,之后张灵甫便获释了。但是,也有另一种说法: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后,南京国民政府下令,所有服刑官兵,除“政治犯”外,一律调服军役,并保留原来军衔。张灵甫的老上司王耀武便向蒋介石为张灵甫求情:“张钟麟这个人作战很有本事,现在战争需要人才,不如让他出来戴罪立功。”蒋介石说:“那就交给你,要好好教育他,让他重新做人。”随即,张灵甫被秘密释放,去了王耀武那儿任上校候差员。

到底是怎样的内情,除了少有的几个当事人,谁知道呢?

出狱后,为了表明改过自新的决心,也或许是为避嫌,张灵甫将先前用名“张钟麟”更改为“张灵甫”。

跛腿将军东山再起

重见天日,自然要有新的生活,张灵甫重新娶妻。

即使没了吴海兰,他也一直都有妻子:邢凤英。遗憾的是,虽然邢凤英对张灵甫一直不离不弃温柔贤惠,但张灵甫对她始终感情不深。男女情感最是古怪,并非付出深爱就能获得深爱,有些时候,付出越多反而得到越少。人人都长着贱骨头,从不珍惜自己所有的,偏偏追寻得不到的,到了后来失去,可能又要悔恨曾经放纵。

张灵甫这一次的再婚妻子,叫高艳玉。高家在那时候的西安城是个大家族,据说高家祖上曾是前清的状元,官拜翰林。高家大院是当时西安北院门最好最阔气的院楼,院子里还有自己的戏台子。张灵甫在西安没有自己的房产,婚后就迁居高家。

不知道高家是否了解张灵甫就是曾经枪杀妻子的张钟麟,或许不知吧。可是,又怎会不知呢?哪怕张灵甫改了名字,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啊。倘若高家知晓张灵甫的底细,怎又肯将女儿许配给这个听起来很可怕的男人呢?

历史藏了太多不为人知的细节,而生活就是一场接一场的秘密事件,充满不可思议,宛如一个个悬疑故事合在一起的传奇。

有了前两次的失败婚姻,尤其是和吴海兰的那一场,不可谓不是沉痛的教训,张灵甫这一回下定了决心好好爱惜自己的妻子。戎马倥偬中,一有机会他就回家陪伴高艳玉。高艳玉曾为他生下两男一女,可惜,这三个子女先后夭折。更令人费解的是,张灵甫和高艳玉的婚姻不知道什么原因,又走到了尽头,两人在抗战胜利前宣告离异。

高艳玉在张灵甫生命中所占的篇章,并不比邢凤英多,至少关于她们的史料,少之又少。

关于张灵甫和高艳玉的婚姻暂且按下不提,对于军人张灵甫来说,家庭从来都不是他生活的重心,他最爱的是枪林弹雨的战场。娶了高艳玉后,张灵甫重回部队,希望再去打出一番事业,东山再起。

1937年,张灵甫随王耀武的51师奔赴上海,参加淞沪保卫战。在战场上,最受欢迎最受尊敬的只有猛士。这场战役中,张灵甫奋勇杀敌,他的果敢勇猛赢得了士兵的尊敬。一时间,张灵甫声名鹊起。

真正让张灵甫名扬四海的战役,是1938年的德安大捷,又称万家岭大捷。张灵甫带领一支突击队,向已被日寇占领的高地张古山发起进攻,全歼山上日军,一举拿下张古山。由于张古山的胜利,最终使日寇106师团被全歼,中国得以收复九江以南的失地。这场战役中,张灵甫身中7块弹片不下火线,人称悍将,并送绰号“猛张飞”。

当时,田汉专程采访了张灵甫,据此编写了话剧《德安大捷》,张灵甫在剧中以真名真姓出现,从此名震天下。

1939年,张灵甫率部参加南昌会战,右腿中弹负伤,军医检查后认为只有锯掉腿才能救命。张灵甫告诉他的副官,如果他昏迷了,请副官一定要阻止医生锯腿,因为腿锯了就没法再上战场了。不久之后,张灵甫又投入上高会战,腿再度被炸断。手术后不久,张灵甫在报上看到战时军人不宜出国养病的新规定,不顾英国医生再治疗一月可以痊愈的劝阻,说军命不可违,军人死不足惜,何惜一足,伤未愈便提前归队。从此,他留下了残疾,走起路一跛一拐,人称“跛腿将军”。

凄凄往事怯重温

战功显赫的张灵甫又要结婚了,这一次,是和小他25岁的王玉龄。

那时,张灵甫在长沙驻军,有一次去理发,在理发店见到了17岁的王玉龄。他透过理发的镜子一直打量前来理发的王玉龄。后来,王玉龄回忆说:“这个人真是讨厌,怎么能这么看着人家,就差把头贴到镜子里面看,于是就瞪他一眼。”也正是因为王玉龄瞪了张灵甫一眼,张灵甫坚定了追求王玉龄的决心。婚后,谈起这次相遇,张灵甫对王玉龄说:“幸亏你瞪我一眼,如果你要对我笑一笑,我就没兴趣了。”

相识之后,张灵甫即以军人的快速作风向王玉龄发动了强大的“爱情攻势”。由于张灵甫在长沙驻军多年,结识了不少当地头面人物,他通过各种关系,调动各路“兵马”,从四面八方向王家发动求婚攻势。一时间,说客盈门,为张灵甫做媒的人几将踏破王家大门。

王母反对这门亲事。一是张灵甫和王玉龄年龄相差太大,二是,王母守寡半生,她不想自己的女儿嫁给军人。军人的生命是不可靠的,天知道哪天就在战场上送掉了。王母不想女儿重复她守寡的命运。

王玉龄却不这样认为,她只觉得,日本人投降了,战争也就会结束了,战争结束了军人哪还会上战场送命呢?再则,和张灵甫相处,王玉龄说:“我只觉得他很可靠,有时候就觉得他像我爸爸,有时候也像我的好朋友,所以对他很信赖。”

尽管母亲反对,王玉龄还是执意答应了张灵甫的求婚。就在两人决定结婚之际,张灵甫接到了升迁令,他被提升为第74军军长,要即刻前往南京报到。那就赶紧结婚吧,他们将结婚地点定在了上海。在上海金门饭店,张灵甫穿着借来的西装,王玉龄穿着大一号的鞋子,两人举办了极为简单的婚礼。当晚,又匆匆赶往火车站,一个上铺,一个下铺,度过了他们的新婚之夜。

在南京,张灵甫和王玉龄度过了一段平静而快乐的时光。

张灵甫教王玉龄骑马,他的马在前面跑,王玉龄的马在后面跟着他的马跑,怎么拉缰绳都停不下来。王玉龄吓得惊声尖叫,张灵甫并不停下,只回头冲着她笑。

虽说有年龄差距,但两个人谁都没有隔阂感。有时候,张灵甫会给王玉龄讲故事,讲战争爆发前,他在北京大学读历史系的往事。每一朝每一代的文化名人、野史传奇,张灵甫如数家珍。他喜欢讲,她也喜欢听。

只是,张灵甫从不对王玉龄讲自己行军打仗的事,王玉龄说:“他从来不讲他得意的事情,也从来不会告诉我他最痛苦的事情,可能他觉得我太单纯了吧,不想拿这些事情来烦恼我。”

看来,这个男人在残酷生活的磨砺下,终于学会了如何爱惜自己的女人。只是,他从来不会对她说浪漫又动情的话。王玉龄所能记得的,张灵甫曾说过的最让她感动的话就是:“我讨了一个好老婆,这比什么财富都重要,我要讨饭的话我老婆可以给我拿碗。”

夫妻生活,怎会没有吵嘴的时候呢?再恩爱的夫妻,都有红脸斗气之时。有一次,王玉龄和张灵甫吵得很厉害,离婚的话都说了出来。张灵甫吓坏了,他忙不迭地向王玉龄赔礼道歉,最后干脆在她面前立正,像个犯了错等待受罚的小兵,站得毕恭毕敬,向她敬礼,敬军礼。王玉龄又好气又好笑,说:“我又不是你的上司,跟我敬什么礼啊!”张灵甫低声说:“你不原谅我,我手就不放下来。”他还说,“假如你要真的离开我,我就跑进深山中,老死于山沟。”

1946年8月,张灵甫接到命令,率部队离开南京投入华东战场。行前,王玉龄为他收拾行李。她听不少人讲过张灵甫在战场上的英勇,她相信英勇的张灵甫是不会死的,甚至觉得这一次上战场只是出去旅行,要不多久就又回来了。她嘱咐丈夫,觉得饭菜不好吃的时候,要记得用维他命补充。

他们谁都没有料到,这是他们最后一次面对面站在一起。

战争期间,张灵甫常常写信给王玉龄,这个木讷的男人并不讲他怎么想念妻子,只说家里养的鱼要死了,花也要浇水了。他还画了一个图样,设计他们家的花园,什么花要种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种什么花,他都写给妻子。他从来没有将战争当作一件很大很了不起的事情,好像只是出了一趟远门,要不了多久就又回到家中,在花园里,在日光下,和妻子说笑,满园花开,满天都是花香。

1947年初,王玉龄生下一个男孩,她打电话给前线的张灵甫报喜。张灵甫闻知喜讯,在电话里哈哈大笑,问妻子,儿子声音响不响亮。还说,王玉龄心善,将来一定多子多孙。

依着张灵甫的话,王玉龄将儿子的照片寄给了丈夫。她不会想到,丈夫此生都无缘见到他的儿子。

只是有一天,家里突然多了两个卫士在门口站岗,所有征订的报纸也都停掉了,不再递送。此后,张灵甫再也没有打过电话回来。周围的官太太都说,上了战场,一两个月没有消息,很正常,没事。王玉龄相信了。

然而,最没有想到的事发生了。有一天,张灵甫的部下杨参谋突然登门,一进屋就跪在了王玉龄面前。王玉龄一下子就懵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一颗呼啸的子弹,击中她心。

1947年5月16日,在孟良崮战役中,张灵甫阵亡。

很长一段时间,王玉龄都不肯相信这是真的。每一天,她都去她和张灵甫以前去过的地方,走一走,坐一坐。她说:“在此之前我是根本不知道忧愁为何物的人,这一下天都塌了。差一点就成神经病了,连讲话也不会讲。”

有人劝慰王玉龄:“你不要想念他,他连你都不顾了,就去死掉,这算什么?”王玉龄却觉得那人的话不对。一个人有一个人的职责,他吃了那碗饭,就要把属于他的那份事做好,至于生死,由不得他。

张灵甫去世后,王玉龄没有再嫁,而是带着儿子,去了台湾,一度衣食无着,极其艰难,后赴美国,靠着艰难打拼,独立生活。

1973年秋,周恩来总理从海外华人口中得知王玉龄在美国的情况后,立即通知有关人员向她发出邀请,希望她回来,欢迎她叶落归根。同年9月,王玉龄见到了周恩来总理。周总理说:“灵甫是一个很优秀的将才,我是他的老师,当时是我没有做好工作,没有把他争取过来。”在总理面前,王玉龄泣不成声。

2003年,王玉龄在上海浦东玫瑰墓园为丈夫立了一座衣冠冢,碑铭是她为丈夫题的一首诗:“当年有幸识夫君,没世难忘恩爱情。四七硝烟伤永诀,凄凄往事怯重温。”

2007年4月,79岁的王玉龄去了孟良崮,在丈夫殒命的山洞里,轻轻放下一束花环。

王玉龄说:“我从来没有讲过,告诉过他我爱他,他死了以后,我后悔莫及。我就觉得我这个人怎么会这样吝啬啊,连一句简单的话都不会讲,不曾讲。”

的确,爱一个人,就要大声说出来,要他听见,要他清清楚楚明白。莫放过任何一个可以说爱的瞬间,因为,谁都不知道,下一秒钟会有怎样的事发生,会否还有机会对心爱的人表露心声。

链接:张灵甫简介

张灵甫(1903.8.20—1947.5.16),原名张钟麟,又名宗灵,字灵甫,陕西长安人。1938年,张灵甫率一支敢死队,英勇奋战,取得了“张古山三陷三夺,日旅团葬身山谷”的辉煌战果。1943年常德之战中,张灵甫率突击队救援常德守军,作战异常凶猛,重创日寇,为收复常德立下战功。1945年4月湘西雪峰山战役中,张灵甫指挥部队在铁山与日军血战获胜,战后获三等宝鼎勋章。

〔本刊责任编辑 柳婷婷〕

〔节选自 北方文艺出版社《点点梅花为我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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