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

周炎青

1

你相信生命轮回吗？在南亚次大陆南端的斯里兰卡，这里的人们相信生命有轮回。这个美丽的热带岛国，海岸线形如印度半岛的一滴眼泪，充满了神秘与浪漫。

瓦蒂是个美丽而勤劳的妇女，居住在斯里兰卡首都科伦坡北边一个叫尼甘布的小镇上。这个以渔业著称的美丽小镇，海岸线绵长，沙滩椰林摇曳，细浪婆娑。

瓦蒂刚满17岁的时候，在这片美丽的沙滩上初遇了长相朴实身材健硕的库马拉。美丽的海岸风景催生爱情种子，瓦蒂和库马拉一见钟情，两人渐渐相爱了，爱情的足迹印在了白色海滩的每一个角落。两年后，两个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在神圣的佛殿下宣誓成为夫妻，无论生老病死，不离不弃。

年轻的小夫妻在海边构筑起一个甜蜜的新家庭。然而1976年的一个黄昏，不幸却降临在这对年轻的夫妻身上。一个巨浪卷走了库马拉捕鱼的船，库马拉从此再也没有回来，生离死别让年轻夫妻刚建筑起来的甜蜜小屋瞬间如同冰窟。

瓦蒂伤心欲绝，但那时她已经怀了身孕，腹内淘气的阿桑卡频频踢撞着她的肚子，给了她坚强生活下去的力量。三个月后，瓦蒂成功分娩，小阿桑卡呱呱坠地，是一个活泼漂亮的男婴儿。

瓦蒂感到欣喜满足，喜极而泣，看着小阿桑卡漂亮的脸蛋，觉得这是上天怜悯她失去库马拉后重新赐给她的恩惠。母子俩从此相依为命。

尼甘布小镇的青年伊扎丁，是和库马拉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库马拉去世后，他给予了可怜的瓦蒂和小阿桑卡诸多照顾。伊扎丁欣赏瓦蒂的美貌，在瓦蒂和库马拉还未结婚前，便也和库马拉一样爱着瓦蒂。库马拉离开人世后，伊扎丁想要努力争取得到瓦蒂的爱，让自己代替库马拉好好照顾瓦蒂和小阿桑卡。

在库马拉去世后的三年里，伊扎丁多次向瓦蒂倾诉衷肠。但瓦蒂都只是温柔地一笑，向伊扎丁说：“伊扎丁，我的丈夫只有一个，那就是库马拉。我的爱情除了他，已经再无法给予第二个人了！”

伊扎丁感到痛苦而无奈，每次都沮丧而归。但他尊重瓦蒂，敬佩于她的坚贞，他不想强迫瓦蒂。小阿桑卡这时已经四岁了，小男孩健康粗壮的身子让伊扎丁看到了库马拉小时候的样子。伊扎丁虽然没有得到瓦蒂的爱情，却一直坚持留在尼甘布海边照顾着母子两人。

2

然而随着小阿桑卡渐渐长大，瓦蒂却怎么也意想不到，人间竟有这样的奇迹。上天眷顾着她，把她死去的丈夫库马拉重新还给了她。

库马拉死去后灵魂转世投胎到阿桑卡身上的迹象在阿桑卡四岁的时候开始显现出来。

这年夏天，瓦蒂手牵着小阿桑卡赶往附近收购渔货的市场，在到达一个岔路口时，瓦蒂选择了一条近路。但小阿桑卡却突然停了下来，眼睛看着另一个路口，用一种生硬而又让瓦蒂感到熟悉的口吻说：“我亲爱的瓦蒂，你为何不走这边你喜欢的路口呢？要知道，你以前总是缠着我走这个路口的。”

瓦蒂怔了一下，阿桑卡说话的神色和内容让她感到惊讶。她蹲下身子，对阿桑卡说：“阿桑卡，你在说什么呢？你以前可从没来过这里。”

但阿桑卡却说：“不，我来过。我记得从这个路口下去，有一片棕榈树林，然后就到了海边。妈妈，以前我就是在沙滩那边的大岩石下遇见你的。”

瓦蒂非常吃惊。她和库马拉初次相遇的地方便是阿桑卡口里所说的路口下方那片沙滩上的一块巨大岩石下，那里充满了她的无数美好回忆。以前瓦蒂和库马拉前往渔货市场，虽然绕了远路，但瓦蒂还是喜欢牵着库马拉的手走过那片美丽的沙滩。然而自从库马拉去世后，瓦蒂怕触景伤情，便渐渐有意地远离了那片沙滩。可小阿桑卡怎么会知道这些呢？

瓦蒂关切地问阿桑卡：“阿桑卡，你怎么了？妈妈记得可从没带你来过这里。”

阿桑卡却说：“不，妈妈，我记得我来过这里，我可以给你带路。”阿桑卡说完，便拉着瓦蒂的手，率先向通往海滩的道路走去。

旧地重游，许多美好而又令人悲伤的回忆在心底涌起，瓦蒂双眼渐渐隐含泪水。但当来到沙滩上那块巨大的岩石下时，瓦蒂却不得不更加吃惊起来。阿桑卡手指着那块大岩石说：“妈妈，是不是这里？以前我就是在这里遇见你的。”

瓦蒂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她抱紧了阿桑卡，着急地说：“阿桑卡，你怎么总是说在这里遇到妈妈呀？在这里遇到妈妈的……那可是你的爸爸呀？”

小阿桑卡瞪着黑溜溜的眼睛说：“妈妈，可我记得这里的很多事。我记得我们一起在那边的海滩边游泳，我记得你在这块岩石下抱着我，还吻了我。”

瓦蒂几乎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脏激烈跳动着，吃惊地望着自己的儿子阿桑卡。她实在难以明白小阿桑卡为何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些属于她和库马拉两人的昔日回忆不可能出自她只有四岁的儿子小阿桑卡的嘴巴。瓦蒂瞬间有种错觉，觉得此时跟她说话的正是她那已经死去的丈夫库马拉。

瓦蒂突然想起那些有关生命轮回的传说。在斯里兰卡，有百分之七十的民众信奉佛教。佛教认为人的生命有轮回，因果善恶或前缘未了会重新投胎转世。瓦蒂是个虔诚的佛教徒，自小便在寺庙年老的僧侣口中听说了许多关于生命轮回的故事。

瓦蒂想到这些，顿时满眼泪水，看着面前的小阿桑卡，几乎立即就相信了库马拉投胎转世成为了她的儿子。

瓦蒂激动地抱着小阿桑卡，颤抖着声音问：“亲爱的阿桑卡，你告诉妈妈，爸爸曾经在这沙滩上给妈妈写了一句话，那句话写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小阿桑卡嚅动着嘴唇，慢慢地说了一句：“库马拉永远爱瓦蒂！”

瓦蒂顿时惊叫了一声，紧紧地将阿桑卡抱住。

3

从那天以后，瓦蒂便确信自己的丈夫库马拉的灵魂投胎转世到儿子阿桑卡身上。伊扎丁闻讯而来，瓦蒂欣喜地向他述说了一切。

看着瓦蒂脸上因欣喜而洋溢出来的幸福，伊扎丁的表现却是将信将疑。他将小阿桑卡带到自己身边，亲切地问他一些库马拉小时候的事情，虽然有许多事情阿桑卡说自己想不起来了，但伊扎丁最后不得不激动地向瓦蒂说：“瓦蒂，我相信库马拉回来了。”

因为小阿桑卡向伊扎丁说：“伊扎丁，你还记不记得你屁股后面的那个伤疤？小时候我们在海边捕鱼的时候，我不小心把鱼叉刺到你屁股上。”

瓦蒂眼睛里含着欣喜的泪水，在家里的佛龛前虔诚地跪下。但伊扎丁却激动地说：“亲爱的阿桑卡，不，我的朋友库马拉，你还记得你是在哪里遇难的吗？在你生命最后的时刻，你记得你身在哪里吗？”

原来自从库马拉遇难后，伊扎丁和瓦蒂便一直四处寻找着库马拉的尸体，却一直毫无所获。人们相信库马拉的尸体已经沉入了海底，但此时伊扎丁仍抱着希望，希望能找到库马拉的尸骸进行埋葬。

这同样也是瓦蒂关心的问题，瓦蒂不由企盼地看着阿桑卡。阿桑卡的眼睛看着伊扎丁和瓦蒂说：“伊扎丁，就在我们小时候一起去掏海龟蛋的那个小岛上，船被海浪卷走后，我记得我一直向前游了很久，后来我远远看到小岛前那几棵高大的椰子树，可我没能坚持游到那个地方……”

瓦蒂不由泪流满面，紧紧地抱住阿桑卡，在他的额头上吻了又吻。

第二天，伊扎丁和瓦蒂立即带着镇上的居民一起前往库马拉遇难的小岛，希望能找到库马拉的尸骸。他们在小岛上寻找了许久，最后终于在海边的两块岩石间隙中发现了一具只剩下骨头的尸骸。虽然已经没有了皮肉，但瓦蒂还是一眼认出了这尸骸就是库马拉的。因为尸骸的脖子上依然挂着一条贝壳项链，贝壳上刻着小字，这是当年瓦蒂亲手制作送给库马拉的定情礼物。

瓦蒂泣不成声，紧紧地拥抱住库马拉的尸骨。

瓦蒂和伊扎丁在寺庙里为库马拉举行了葬礼。尼甘布小镇寺庙的比亚达西长老在听了瓦蒂和伊扎丁述说的一切后，眼神矍铄，看着小阿桑卡，他向瓦蒂和伊扎丁告诫说：“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善恶因果生命轮回，库马拉是个好孩子，瓦蒂和伊扎丁，你们要感谢释迦牟尼佛将库马拉重新带回到你们身边来。”

库马拉的灵魂投胎转世到自己儿子身上的消息很快便在尼甘布小镇流传开来。小阿桑卡一时之间成了尼甘布小镇的明星，小镇的居民都来问阿桑卡，死后他的灵魂到了什么地方，并看到了什么。阿桑卡向他们说他记得最后自己到了一个白茫茫的地方，看到有一个人身上都是光，这个人向他说，你还不属于这里，你要回到你原来的地方去。

于是尼甘布的居民都确信库马拉的灵魂看见了佛。几个月后，从首都科伦坡来了两辆电视台的车，电视台采访报道了小阿桑卡身上有关生命轮回被证实的神迹，阿桑卡顿时变得家喻户晓。

4

时间飞逝。许多年后，阿桑卡已经长成了21岁的英俊小伙子。瓦蒂为阿桑卡娶了个美丽的姑娘露达西作为妻子。看着年轻的夫妻在神圣的寺庙里举行婚礼，瓦蒂欣喜落泪。

这17年来，瓦蒂不再悲伤，尼甘布的居民都称她为快乐瓦蒂。大家都说瓦蒂是幸福的。上天眷顾她，让库马拉死后的灵魂重新转世到阿桑卡身上来继续守护着她。

然而生命无常，在阿桑卡30岁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病带走了他慈祥快乐的母亲。阿桑卡将母亲的遗体安葬在父亲的身边，那里面朝着美丽的尼甘布白色海岸，野花盛开。

瓦蒂下葬的那天，伊扎丁给瓦蒂献上了一束美丽的鲜花。这个爱着瓦蒂的男人，至今仍未结婚。阿桑卡站在父母的坟墓前，感激地向伊扎丁说：“伊扎丁叔叔，谢谢你！”

伊扎丁说：“阿桑卡，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来，我都没给瓦蒂送过礼物，这是我送给她的最好的礼物。”

伊扎丁送给瓦蒂的最好礼物，就是这26年来，他和阿桑卡一起苦心经营的一个谎言。

阿桑卡四岁的时候，已颇具慧心，夜里经常看到妈妈对着窗外的海面暗自落泪，心里感到很悲伤。他问伊扎丁：“伊扎丁叔叔，能不能让爸爸活过来呀？我不想再让妈妈哭了。”

听到这话，伊扎丁心下悲痛，无奈叹息。然而幸运的是，不久，伊扎丁就在他和库马拉少年时曾经掏海龟蛋的小岛上发现了库马拉的尸体。

于是伊扎丁策划了这一切。在库马拉活着的时候，他一向对伊扎丁无话不说，连他追求瓦蒂时的一些细节都向他推心置腹。

伊扎丁相信在一个信仰生命轮回的国度，人们很容易就会相信一个轮回转世的谎言。

于是伊扎丁找来了聪明的小阿桑卡，对他说：“阿桑卡，你想让妈妈不再悲伤吗？那就照着我说的做吧。”

这个美丽的谎言一旦开始，就再也收不回来。人们总是宁愿相信一些美好的东西，而对真相视而不见。一直到瓦蒂死后不久，从欧洲来了一位研究生命轮回的学者，对阿桑卡身上呈现出来的奇迹极其感兴趣，但阿桑卡不想再欺骗任何人，于是说出了真相，这个美丽的谎言才因此被揭开。

〔责任编辑 柳婷婷〕

〔推荐人 寒 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