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昭华
法兰克福的犹太女孩安妮·弗兰克逃到了荷兰,为什么纳粹还能抓到她?如果她改名换姓能不能在惨案中幸存?我的德国朋友笑着对我说,你是不知道德国户籍制度的厉害。
在德国小城Langen的一条大街上,我意外地发现一处住家的门口石板里整齐地嵌着四个铜牌。最初以为这是德国测量机构或是交通部门做测量时留下的标记,出于考古职业习惯,我俯身看了一下铜牌。中间的铜牌上赫然印着:“这里曾经住着Robert Blum,生于1908年,1938年被关押于达濠集中营,1939年在上海避难并幸存下来。”
德国人向来以认真、严谨著称。有个单词很多德国人经常说,就是millillleterarbeiter(分毫不差的工作者)。这个民族的认真在二战时期还影响了犹太人的命运。由于德国的户籍制度异常严格、详细,从照片到姓名到家族信息都清清楚楚记录在案。因此纳粹要搞“大清洗”,没有人能逃得掉。
德国人钟爱的第二个词是schriftlich(书面的)。他们会用书面记载所有要商定的或者计划的事情,不管事情大小一概书面记载,口头所讲基本视为无效。哪怕和一个朋友绝交,也要书面正式通知一下,这种死板的书面交往方式有时真是让人哭笑不得。还有一个和严谨的户籍制度及书面记录相关的关键词便是kopie(拷贝),所有文件一律要拷贝几份、存于各处,如果一处文件丢失或者出了问题,总能根据别处的存档对丢失材料进行恢复。
我曾与德国人交谈,说:法兰克福的犹太女孩安妮·弗兰克(《安妮日记》的作者)都逃到荷兰了,这帮纳粹竟还能抓到她?安妮怎么不改名换姓?反正这些和德国人杂居多年的犹太人单从外表上和其他人是区分不出来的。我的德国朋友笑着对我说,你是不知道德国户籍制度的厉害!
在德国,最早记录户籍档案的是教堂。不管是天主教、新教还是犹太教的教堂,都会记录前来入教受洗的新教民,而这些新教民主要是刚出生的婴孩。这样教堂累积了“人口出生”记录、“婚姻登记”记录、“死亡登记”记录,间接地就变成了户口登记处,更为重要的是严格地把信犹太教的犹太人和信基督教的人群区分开来。近代以后,政府担当起户籍记录的责任,最初的参考就是那些教堂记录,而户籍档案中的一个重要内容就是宗教信仰。纳粹上台后,在每个犹太人的户口上都特别用“J”加以标记,这样所有犹太人的记录在户口档案上就更一目了然了。
就在纳粹翻阅档案对犹太人进行追踪迫害的同时,他们也把自己所犯下的罪行记录了下来。二战中德国纳粹杀了多少犹太人,在哪儿杀的,这些全部都被他们自己记录在案。最典型的就是纳粹集中营里对犹太人资料的记录。这些记录在二战后也被很好地保留下来,为二战后清算纳粹罪行提供了依据。深刻反省了前人罪行的新一辈德国人,把所有二战中受迫害的犹太人故居门口的街道上嵌入铭牌,上面写上他们的姓名和逃往或被杀害的地方。其实类似这样的铭牌,在几乎每个德国城市的街道上都能见到,并不只限于Langen一地。
再来看一下在中国犯下深恶罪行的日本人。以南京大屠杀为例,我们总想和日本算清这笔血账,日本人却一再抵赖。由于早期疏于宣传,许多德国人并不知道大屠杀的事。前不久,我的一个德国朋友看完《拉贝日记》,和我聊起了南京大屠杀。我告诉他很多日本人都不承认这个事情,他就义愤填膺,死没死人难道还搞不清楚么?可实际上咱们还真是搞不清楚。30万的遇害人数只是根据口述,而这30万人的户籍我们最终到底找到了多少?有名有姓的又有多少?日本人就是抓住了这一点在抵赖。
在Langen市政厅门前,我看到了一幅牌匾,上面写着罗曼·罗兰的名言:“未来将会关注你们的事情,未来会尊重历史的!”罗曼·罗兰的这段话是说,我们应该认真地反省和客观地记述过去。忘记过去就意味着无法正确地开拓未来。
〔本刊责任编辑 柳婷婷〕
〔原载《世界博览》2012年第1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