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何健先生《红茶》有感

朱旭云

2012年12月，何健先生说要为我创作一幅以喝茶为题材的油画，我听了笑笑说好，当成玩笑并没当真，因为只说不做的人很多。2013年1月底的一天，何先生电话邀我喝茶，说要收集素材，我当时愣了。真画？当时心情寂寥，我就说去爬岳麓山。那天有幸认识了何健先生的夫人和孩子，非常幸福和谐的一家。夫人美丽贤淑，孩子聪明可爱。冬日岳麓萧瑟迷人，一情一景皆可成画，特别是在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我们几个抬头看见金色的晚霞洒在蟹爪的树枝上，尤为迷人，当时我们很自然地聊到了中国古代山水绘画。（前几天，在何先生的麻阳写生相册中看到一幅油画里有用油画表现的中国山水情节，蟹爪的树的表现方式尤为迷人和有趣，我想这是不是何健先生用油画的方式来表现中国古代山水感觉的创新呢？）两天过后，我给何先生打了电话，说我们喝茶去。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给何健先生电话，他是不会再邀我喝茶的，一来他本身是腼腆敏感之人（艺术家大都比较害羞），二来他是一个骄傲的人（艺术家往往宁死都也不愿放下自尊），如果那样，我将会可能与其大作失之交臂。那天我们聊了很多很多，也收集了很多素材，到最后我想抽一支烟，便顺手给了他一支。他不抽，我说偶尔一支没关系，他坚持不抽。他做事干脆、执着和认真，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什么是想做，什么是不想做，非常坚定毫不犹豫，绝不为难自己，也绝不给自己找借口，我感觉到了一个艺术家的存在。那天我们要把资料COPY到何先生的电脑里，去了他们家，再一次见到了她的夫人和孩子，幸福温馨的一家人。屋子堆满了油画，我看到了时间的沉淀，也看到了沸腾的灵魂，还有艺术家的清贫生活——一切只为有一天，不知道是将来的哪一天。一切只为艺术！

所以我期待何健先生的作品！

昨天打开电脑看到何健先生的留言：朱老师有空给我的新作写个评析吗？我震了一下，我可没做好写评析的准备，既不通文，也不精艺，还不善理，岂不毁了我们何健先生？不过，我看完了《红茶》。从开始到后面一点一点仔细地看，我感动了：我看到了身体与情绪的零距离呈现。我想就写吧，随心所写吧，写我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悟所想吧。

茶与我有何干？我原本只是喝白开水的。大概两年前有幸认识了龙润洪梅女士后，才开始喝茶，其实到现在我也还是不懂茶，只是喜欢，倒是生活态度改变了很多，发现自己动作慢了些，人也安静了些，在物质的面前竟也可以非物质了。茶可以一个人喝，也可以和朋友喝。一个人喝的时候，和我们对话的是自己的内心；和朋友喝的时候，与我们对话的是真情，是友谊，是关系，是社会。茶和酒不一样，酒可以吆喝着认识或不认识的人一起喝，茶却是一定要静下心来和朋友轻言细语的、慢条斯理地喝；酒要快要猛才过瘾，茶要慢要轻才忘我……喝茶的最高境界是你在品着红酒的时候也能闻到茶的糯米香，哈哈，这是洪梅女士在品意大利某款白干时的感受，当时把我们所有人逗乐了。茶是她的全部生活。

茶与何健先生有何干？茶母题在绘画中表现甚多，但多工笔，人物造型多古典，似乎还有古筝抑或古琴背景音乐环绕，或者还有书法相衬。也有用油画大手笔，比如表现重庆茶馆中一人打牌时腿上坐着个只穿背心的彪悍女人一边喝茶的喧嚣情景，如此等等。何健先生说要用油画来表现现代物质人喝中国传统茶时的忘我之意境。当时，我觉得这种追求并非易事。一不小心，又会多添一幅俗画还浑然不知。现代和传统的融合本身就很难定义和把握，无论从形式还是从意识形态上都是如此。我不喜欢有想法没精神的东西，不喜欢有精神没个性的东西，不喜欢有个性却不唯美的东西，也不喜欢只有唯美而缺乏创新的东西！一个真正的艺术家表现的作品不应该只是他的自我表现，而是应该在一身分二人，剥离自己的作态下能够内心安静，很清醒地做着自己认为正确且欲表现的事情，随时又能把自己抽离而能理性地审视自己的作品，感受身体与情绪的距离。令人欣喜的是，我在何先生的这幅《红茶》中看到了艺术需要表现艺术家所认识到的人类普遍情感：人类的内心世界中有着某些真实的、极为复杂的生命感受。它们相互交织在一起，不断地改变着趋向、强弱和形态；它们毫无规律地时而流动，时而凝止，时而爆发，时而消失。这种内在生命是语言无法忠实地再现和表达出来的，而绘画可以做到，正如何健先生的这幅《红茶》作品。作品中，宁静背后隐藏着各种激烈的矛盾斗争唯有通过视觉才能恣意表现：茶道、茶文化母题传统。但人物和背景极富现代感。干净的白墙突出了人物的造型，人物的白毛衣领拉开了人物与墙的距离，也更好地再现了墙的清冷和人物饱含的温情。墙面的肌理及光线表现是简单中的复杂，把创作回到朴实归真的状态，这也是现代物质人安静下来想回到非物质人的奢求和梦想。视觉中的人很安静、专注，看不出喜与乐，似乎真实似乎不真实。但绝对是物质人！皮夹克与金属拉链等原本帅气霸道、不安静，但专注的眼神和缓缓的注水平衡了感觉，动中有静，静中有动。蓝底格子衬衣打破了背景和人物造型的沉闷单调，也是几何法则在平面构成中的运用，是现代设计或者现代绘画最常见的符号运用，如毕加索就喜欢用各种格子来表现他的所有小丑人物造型，而他本人最喜欢穿条纹服饰。格子衬衫的出现凸显了一个生活在喧嚣城市里的现代人，特别是人物不对称的发型设计和不对称的皮外套更加强调了这种感觉——总之，人是真实生活中有血有肉、有着七情六欲的现代人。

1、显与藏。艺术本身就是将人类情感呈现出来供人类观赏、把人类情感转变为可见可感形式的符号手段。作品中，艺术家在构图安排上很是巧妙，有看得见的茶汤，也有看不见的茶汤。有看得见的人和物，也有看不见的人和物；有看得见的情绪，也有我们看不见的情绪。玻璃杯的透明裸露了茶的汤色，而陶瓷的厚实隐藏了新的茶汤，就好像一半情绪裸袒一半情绪隐藏，唯让你自己去感受。更有意思的是，三个茶托、一个茶杯，其他的人呢？

2、空与满。朗格强调艺术表现的是一种概念，是标示情感和其他主观经验产生、发展和消失过程的概念，是再现人类内心生活统一性、个别性和复杂性的概念。艺术应该表现人类情感的本质。茶禅本为一家。禅学强调放空自己。我不懂茶，更不懂禅，却感觉只有当我们放下一切时才可以安心喝茶，忘我存在，我是谁，谁是我，一点也不重要。艺术家在画面上设计了4个深度让我们揣测：盛了三分之一茶汤的透明杯（最舒适的视觉比例呈现）、一个透明的空功道杯、倒了部分茶汤的壶和已经装了部分茶汤的功道杯。我们可以准确地知道透明的空功道杯到底可以装多少茶汤，因为它是空杯，所以可以满满的装。我们也可以知道盛了三分之一茶汤的透明杯不会再倒新的茶汤，那就是它的量，因为它已经倒好了杯，除非重新换杯。我们可以看到，感受到，抑或猜测到，却无法准确地知道倒出部分茶汤的壶和已经装了部分茶汤的功道杯到底还剩余多少茶汤和还可以倒入多少茶汤。其实最重要的是，那个倒茶的女子，她到底想了什么或者没想什么呢？因为从她的表情，我们无处知晓，她可能看着流水想了很多，也有可能就是一个空壳，就连自己是谁也不知道。所以，你看到了什么才是什么；你想到什么就是什么。也许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非此非彼而又亦此亦彼的存在于各种矛盾与交错中，好像各种因素相互区别，相互接近，相互沟通，一切都处于一种无绝对界限的状态中。

3、静与动。最后简单地讲一下，何先生在《红茶》作品中有意识地安排了动静相宜的场面。茶台本是静，因为刻有流水纹样让画面流动了，看似动实为静；人物情绪颇为安静，然而注入的茶汤缓缓而流，看似静实为动。画面最右侧两缕轻烟在静静的香炉上飘渺地灵动，犹如轻舞低吟，似有似无……

2013.2.24于岳麓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