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作吧

2013-04-29 00:44张殿权
安徽文学 2013年7期
关键词:公交车母亲

张殿权,上世纪七十年代生于安徽阜阳,安徽省第二届签约作家,现供职于一家报社。

曾在《人民文学》、《解放军文艺》、《青年文学》、《江南》、《北方文学》、《星火》、《小说月刊》、《鸭绿江》、《山东文学》、《安徽文学》、《少年文艺》等报刊发表中短篇小说、小小说300余篇,部分作品被《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儿童文学选刊》等多次转载,并入选各种小说年选本和年度排行榜。

出版有长篇小说《中学时代》、小说集《你的未来很成功》,参与策划、编剧的影视作品有30集系列情景喜剧《打工一家亲》等。

曾获2010年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大奖、安徽省社科文艺奖(文学类)(两届)等奖项。

没有!

和赵柯结束谈话,冷凌走出“美山咖啡”,来到街上,心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更没有痛苦。

如果非要找一个消极的词强加给冷凌,最多也只能把“失落”往她心里塞,而且前面还必须加上五个字——“淡然若无的”。即便如此,“淡然若无的失落”也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表面上看来,这个故事是那么恶俗,又是那么伤人,但其实根本不是这样!充斥在冷凌内心强烈而真实的感受是,她终于放下了许久以来想要放下的包袱,可以光明正大地和曾锐东分手,而不再对所有相关的人有任何歉意了,包括曾锐东,包括自己母亲,包括曾锐东母亲,甚至包括赵柯……

冷凌和赵柯同在市电视台一档民生新闻栏目供职,冷凌是执行制片人(上面还有一个制片人,冷凌相当于副手),赵柯是普通记者。除了工作上的事,冷凌有一个多月都没和赵柯说过别的话了。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曾锐东堵在了两人中间。起初是冷凌没正事不再搭理赵柯,而赵柯并不傻,很快就觉察到了冷凌对她这种态度的真正原因。两人虽然都没有挑明,也没有特别的表现和言辞,但其实是心照不宣的。

因此,冷凌接到赵柯约她去“美山咖啡”的电话,感到很奇怪。她就问:“有事吗?”赵柯淡然地笑着说:“好久没和你单独聊天了,想和你聊聊。”冷凌停了几秒,说:“那好吧,一会儿见。”

今天是周六,他们那档新闻栏目是每周从周一到周五播五期,因此,没有过于重要的新闻,他们栏目大部分人都可以休息。冷凌穿好衣服,素面朝天地出了家门,走到附近的一个公交车站台。一辆9路公交车开来,她上去。一路上,冷凌都在想,赵柯找自己什么事呢?难道是要谈曾锐东?

冷凌以为自己了解赵柯,赵柯虽然自私甚至寡情,但也不该这么快就主动提曾锐东吧?可是,冷凌错了!

冷凌来到咖啡馆,赵柯已提前到了,坐在一个小包间里,等着冷凌。服务生把咖啡上来,退出去,并带上了门。

赵柯冲冷凌微笑了一下。冷凌没想到,赵柯的笑容里,竟然依然还能保持着那种无邪和天真。事后,冷凌想,现在的年轻人真他妈厉害啊,准备横刀夺爱了,还那么理直气壮天真无邪——虽然这个所谓的“爱”之于她而言,已经是想要扔掉的包袱了!

冷凌已经三十了,赵柯才二十二。然而这一刻,冷凌似乎还没有赵柯显得成熟。冷凌回应赵柯的,是难掩尴尬的笑。

赵柯搅着咖啡,说:“凌姐,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这时,冷凌的手机响了,是梁静茹的《问》:“谁让你心动,谁让你心痛,谁会让你偶尔想要拥他在怀中……”

冷凌看着手机号,没接,也没立即挂掉。

赵柯眼睛大睁,想要看冷凌手机上的号码,冷凌歪了歪手机没让她看到。赵柯情绪有些不对地轻问:“是……曾大哥吗?”

“不是!”冷凌坚决地说,然后挂掉手机,笑笑,补充道,“一个同学。”

“哦……”

“你不是要给我讲一个故事吗?说吧……”

这时,冷凌的手机又响起来:“谁说你的心思他会懂,谁为你感动……”冷凌立即挂掉,随后关了机。

这时,冷凌隐约感到,赵柯想要讲的这个故事一定和曾锐东有关!然而,她不但没有觉得紧张,反倒忽然放松了,说:“说吧,一定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吧。”

冷凌的淡定和超然,似乎有些出乎赵柯的意料,赵柯干笑了一声,低下头去,慢慢啜了两口咖啡,然后才抬起头,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

“我有一个好朋友。一天我们俩一块去海边玩,分别捡了一些石块。我们坐下来仔细看这些石块时,我发现我捡的这堆石块都是普通的石头,而我的好朋友捡的这堆石块里却有一块宝玉……”

冷凌笑:“呵,是吗?你的运气可没有她好……”

“是啊。”赵柯干笑了一声,“可是呢,我没想到,在我的好朋友眼里,她那块宝玉却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一直想扔掉。”

“是吗?”冷凌又轻笑了一声。

“是啊。你说,我能开口对我那个好朋友说‘把那块宝玉给我吗?”

“既然你那个好朋友并不觉得那是一块宝玉,那对她来说就没有多大价值了,就像一个人对一个异性没有眼缘和情感一样,她不该舍不得的。”

“你真这样想?”

“是啊,我真这样想!”

赵柯忽然坐直了身子,说:“那,你把曾大哥让给我吧!”

“好啊!”冷凌不假思索立即就答应了。

赵柯愣住了:“凌姐……我、我没听错吧?”

冷凌站起来:“你没听错,我说的是真的。”

赵柯也站起来:“凌姐……”

冷凌把外套穿上,提起包,然后冲赵柯笑笑:“我说的是真的。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事吧?那,现在说完了,我走了。”

赵柯怯怯地说:“凌姐,你不会怨恨我吧……你不要怨恨我!你跟我说过很多次,曾锐东不是你的菜,你们不合适,你早晚是要和他分手的。所以,我才……”

“是的,我确实那样说过!我不会生你气,更不会怨恨你,我们还是好同事。”冷凌又冲赵柯笑笑,拉开门,要出去。

“凌姐……”赵柯叫住冷凌。

冷凌站住,回头看着赵柯。

“凌姐,对不起……”

冷凌忙摆手,说:“不不不,没有对不起,不需要。真的。”

“我也没有办法了,因为,我怀了曾大哥的孩子。”

冷凌“哦”了一声,说:“那是你们俩的事,跟我没关系。我走了。”说完又往外走。

“凌姐……”赵柯又叫住冷凌。

冷凌又回过头去,笑:“你别让我付钱啊,今天是你的喜事!”

赵柯忙说:“不是这个。我是想……想问你……”

“什么?”

“你和……曾大哥上过床吗?”

冷凌立即拉下脸来:“曾锐东怎么跟你说的?”

赵柯尴尬地笑着说:“他说没上过,但我不信……”

冷凌面无表情地说:“这个重要吗?”

赵柯自我解嘲地笑笑:“说重要吧,似乎也重要;说不重要吧,似乎也不重要……和曾大哥之前,我也不是处女了……”

冷凌冲赵柯淡然地笑了笑,然后出门走了。

离“美山咖啡”不远就有一个公交车站台,可是,冷凌走到站台,没有停下来等车,而是继续往前走去。冷凌想步行回家。

或许在一般人看来,赵柯真是无耻至极。但是,冷凌真的不这么看。那些故意在网上脱得赤裸不堪甚至故意把艳照、性爱视频在网上疯传,为自己挣得知名度进而获得不明收入的人,才真正可耻。可是,那些人依然光鲜照人地出席各种盛大场合进行各种商业表演,似乎越无耻越吃香了!和那些人相比,赵柯算是相当不无耻甚至可以说是相当有道德了。赵柯,也不过是这个世俗社会里拼命想要获得自己所谓“幸福生活”的一个虫子而已。

冷凌和赵柯是去年认识的。去年九月初的一天,台人事科长把赵柯带到冷凌面前,说:“这就是赵柯。”然后就走了。

赵柯来的前一天,杨副台长就给冷凌打过电话了,说这次招聘一共进了五个人,赵柯是他一个熟人的孩子,省广播电视学院播音主持专业毕业,请她和制片人好好培养,让赵柯尽快成熟起来。还说他和去外地出差的制片人也打电话说过了。

冷凌扫了赵柯一眼:栗色头发,大大的眼睛,长长的假睫毛,上身是花花的吊带衫,下身是超短裤,活脱脱一个“小魔女”形象。

冷凌冷冷地说:“你先回家吧。”

赵柯一愣:“你什么意思?我是招聘进来的哎,你没有权力不要我!”

冷凌抬起头,盯着赵柯看了半天,把赵柯看得不知怎么回事了。

赵柯打量了自己一番:“你看什么?”

冷凌问:“毕业之前,你在哪儿实习的?”

“在咱们台里啊……”赵柯边说,边摆弄着指甲。——冷凌看到,她每一个指甲上都涂着紫色的指甲油。

冷凌问:“哪个栏目?我怎么没见过你?”

“在另外一个栏目。”赵柯不满地说,依然摆弄着指甲。“我是学播音主持的!实习的时候,他们让我去做记者,天天跑来跑去的,累死了,我就没来过几次。”

“那你来我们栏目,想干什么?”

“当然是做主持人啦!”

“对不起,我们栏目不缺主持人,只缺跑腿的记者。”

“这个,我知道。杨叔叔说了,让我先当记者锻炼锻炼……好吧,我就委屈自己,先当记者吧。”

冷凌心里冷笑了一声,说:“你现在回家吧,把你的头发染回黑色,假睫毛去掉,指甲油擦了,明天来上班也把短裤换掉,穿正规点……”

“我的头发才染的!”赵柯不乐意地惊叫道。

“你们外出采访,是要经常出镜的!这是规定,任何人都不能例外!”冷凌把一份文件递给赵柯,“带上这个,你回家好好看看。”

第二天,赵柯来上班,头发染回了黑色,假睫毛拿掉了,短裤换成了短裙,但指甲油并没有擦掉,而且还换成了桃红色。冷凌在心里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冷凌让赵柯跟着工作能力较强的记者唐鹏一起跑。可是第三天,赵柯就找冷凌要求给她换一个人。冷凌问为什么,她居然说唐鹏是农村出来的,跟着这样的人跑,除了劳累,真是毫无趣味。

冷凌就让赵柯跟着能力也不错的记者高宇轩一起跑。

可是,过了几天,高宇轩不乐意了,要求冷凌把赵柯交给别人“培养”吧,他实在受不了了。“每次要她出镜,她都要照镜子摆弄半天,天热时还非要打着太阳伞不可;让她写一些简单的稿子,她也不愿写……”这时,制片人已出差回来,冷凌就把情况跟他说了。制片人说,这些小事,你看着处理就行了。

冷凌就找赵柯谈话,让她认真对待工作。

赵柯老大不高兴,说:“这算事吗?至于吗?”

冷凌语气坚定地回道:“相当至于!你的试用期是三个月,试用不合格,台里就不会跟你签合同!”

赵柯立即换上一副笑脸,说:“好好好,我改还不行吗?”说完转身走了,走到门口,她不满地唧哝了一句什么。

冷凌知道赵柯是在不满自己,但想想她是才参加工作的小孩子,就没当一回事。

但是第二天,高宇轩跟冷凌说,赵柯在背后说冷凌都快三十了还没男朋友,是不是心理变态,才对她这种貌美如花的女孩处处看不顺眼?其实就是羡慕嫉妒恨!这不是作吗?就让她作吧,我不跟她一般见识!

冷凌听完,没有生气,反倒哈哈笑起来,说:“她还真有意思!”

在冷凌的“逼迫”下,赵柯开始写稿子了。可是,冷凌从QQ接到赵柯写的第一篇稿子一看,吓了一大跳——几百字的稿子,不仅有错别字病句,新闻要素不全,还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网络语言!开玩笑,这样的人还能当记者?

冷凌立即把赵柯叫了过来,让她自己去改稿子。

赵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谁第一次写稿子没问题?”

冷凌眼一瞪:“谁的稿子有问题不修改?”

没想到,这句话却让赵柯嘟噜着的脸,立即改成了笑样,然后回到自己办公桌,坐到电脑前开始改稿子了。改稿子前,还通过QQ给冷凌发了一个笑脸,跟着一句话:亲,别发脾气哦,你不发脾气时其实很美噢!

冷凌哑然失笑,心想谁是你的“亲”?真会装嫩!她给赵柯回了一句:你认真工作时才最美噢。还故意在后面附了一个怒脸。

赵柯给冷凌回了一个擦汗的表情。

冷凌内心里对赵柯的“亲”恶心至极。平时在办公室里,赵柯说话就满口网络语言,见了谁都笑眯眯地撒娇说“亲,帮我干那去”、“亲,你在干吗”——跟男记者更是如此。现在的年轻小孩,难道都是不分场合不分对象地这样称呼人吗?冷凌曾提醒过赵柯一次,让她说话注意点,可是她毫不理会,依然故我。后来,看到不少男记者好像很受用似的,冷凌也就不说了。

“亲”只是赵柯最著名的口头禅。诸如“你懂的”、“华丽丽地挂了”、“Hlod不住”、“屌丝”之类乱七八糟的网语也常常被她挂在嘴边,直到这些话不再时髦谁再说谁就成了落伍的代名词才不再说,但随后,新出现的乱七八糟的网语却又跑到了她的嘴里。但是,这种语言不分青红皂白地往新闻稿子里写,是无论如何都不行的,因为很多普通观众听不懂,尤其是他们栏目的主流观众——大妈们;更重要的是,这些语言也只是短暂流行几天,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冷凌怎么想都不能理解,放着好好的原本就有的生动的语言不用,整天满嘴跑着那些莫名其妙的网语,并且乐此不疲以此为荣,就是时尚吗?真是匪夷所思荒唐至极!

过了一会儿,赵柯把稿子又交了上来,可是根本没有大的改动,仍然是问题丛生。冷凌气得想骂人,想大声地把赵柯叫过来训斥一顿。可是,她忍住了。她想,一个人愿意成为一个不肯思考不求上进的蠢驴,其实也是他(她)的自由,自己又能怎样呢?好吧,赵柯,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三个月后,你不能顺利签合同,就该知道不肯思考不肯上进要付出多么大的代价了!

于是,冷凌把赵柯交的稿子删除,让高宇轩重写一遍,编发了事。

可是,冷凌想错了。赵柯不是一头蠢驴。冷凌没有想到,赵柯写稿子的能力进步会那么快。半个月后,她写的稿子基本上就没有大的毛病了。忽然,冷凌对赵柯就有了一种刮目相看的感觉,反倒有些喜欢她了,对她就不那么蛮横了,指导她写稿子也有了耐心,赵柯的稿子也越写越好了。赵柯本来就是学播音主持专业的,外形又靓丽,出镜时语言轻松、活泼,很快就拥有了不少观众“粉丝”。三个月后,赵柯顺利地和台里签了劳动合同,成为一名正式员工。冷凌和赵柯的关系也更近了。

应当说,赵柯还是很有眼色和心计的。比如,以前每天早上,冷凌都很少吃饭,到了办公室就干工作。后来赵柯知道了,就每天给冷凌带早餐。

赵柯第一次给冷凌带早餐,是热豆奶和天津灌汤包,递给冷凌时还特别振振有词:“你虽然是领导,有权力管我们,但你没有权力破坏你的身体。”

那一瞬间,冷凌觉得特别感动,眼泪差一点掉出来。就是她母亲,也不过如此吧。她接过早餐,掏钱给赵柯,可是赵柯没接,说:“一顿早餐,值几个钱啊?”

后来,每天早晨,赵柯都给冷凌带早餐,每次都不要冷凌给的钱。但冷凌坚决要给,说:“你给我带早餐,本身已经是在关心我了,我怎么能不给你钱呢?我这不是占你便宜吗?”

赵柯说:“那你还帮我改稿子、指导我拍片子呢。如果算账的话,我还欠你很多呢!”

冷凌说:“那是我的分内工作。”

但是赵柯仍坚决不要。冷凌就说:“你如果不要,以后我就不吃你带的早餐了。”

赵柯这才“被逼无奈”地叹口气,说:“好吧,我收下吧。”

此后,每天早晨,都是赵柯给冷凌带早餐,然后冷凌把钱付给她。

但是,让冷凌看不惯的赵柯的“毛病”依然很多。比如赵柯喜欢涂指甲油,而且几乎每天都要换一种颜色。冷凌曾经几次提醒过她,让她最好不要再涂指甲油了——尤其是采访要出镜时。

可赵柯总是笑着说:“爱美是人类的天性,你为什么非要扼杀我的天性?蔡依林的那首歌你没听过吗——不爱美天诛地灭!”

冷凌眼一瞪:“你说我该天诛地灭?”

赵柯呵呵一笑,说:“这是你说的,我没说。”

冷凌说:“你别跟我玩心眼!跟我玩心眼,你还嫩了点!”

赵柯依然笑,说:“凌姐,说真的,我真的不理解你为什么整天素面朝天的,最多也只是化淡妆。”

“人来源于大自然,为什么不遵循大自然的规则,让自己活得自然一些呢?”

“啊——”赵柯撒娇地大叫一声,“你的想法真奇怪!”

冷凌笑笑,说:“在你嘴里,‘真奇怪就相当于‘作吧?”

赵柯忙尴尬地摆手,说:“绝无此意,绝无此意!”

冷凌笑笑,说:“你是这个意思也没关系。”

赵柯嘿嘿笑,说:“我真没这个意思。”

冷凌笑笑,说:“好吧,去采访吧。”

赵柯是一个时尚达人,不仅打扮个性、出挑(当然,出镜时穿着已“正经”多了),她还能不喘气地说出世界上所有知名化妆品的牌子,对这些化妆品的历史、特点等等无不耳熟能详。有一次赵柯和另一个爱美的女记者比拼谁知道得多,她三下五除二,毫不费力地就把对方给打败了。但也因此,她每个月的工资一到手,就全花了出去,没钱了就伸手向父母要。

赵柯对国内外那些汽车品牌也十分熟稔,好像那些车是她的邻居——不,是她的家人——一样!什么型号、性能、耗油量、价格等等,她无不通晓。有一次她在办公室里说书人一样大谈特谈这些东西,把全办公室的人——包括那些有车的、自以为对车太了解的人都说得一愣一愣的,半天不敢接话。

赵柯说:“我要努力工作,早日成为有车族!”然后又不解地问冷凌,“凌姐,你说,你一个月拿那么多工资,不买车,留着干吗啊?”

冷凌说:“我为什么要买车?”

赵柯瞪大眼,理直气壮地说:“开车多方便多有面子啊!你天天挤公交车,多跌份啊!夏天汗臭味熏人,冬天人挤人……何苦呢你?”

冷凌低头冷笑了一声。这句话,说得真他妈有劲啊!跌份?我没偷没抢没拿没占,怎么就跌份了?那些整天开着公车到处显摆的人,那些发了不义之财开着豪车到处炫耀的人,那些吃着假鱼翅到处斗富的人,就不跌份吗?他们才真正可耻!每天坐公交车的人,比这些人高尚多了!

“凌姐,你看咱们台大院里,马上都快停不下车啦!”赵柯夸张地说,“你再不买车,马上可真没有你的车位了!唉,你可真不会享受生活,你真不像个女人!——我都好几年不坐公交车了,我没有车,我天天打的!”

冷凌没想到,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丫头成了她的老师教训起她来了!

冷凌笑笑,说:“因为我作啊。”

赵柯忙笑着摆手,说:“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不理解而已。真的,你别介意哈……”

冷凌哼笑一声,心想:整天有车开就了不起了吗?她家那个小区,就有一个人,买了车,天天在外面风光地开着,可是背后却欠着别人很多钱不还,回到家里还天天啃咸菜过日子。这就是享受吗?真是可笑!

赵柯又说:“我知道了……”

冷凌问:“你知道什么了?”

赵柯说:“你一定是在给自己攒嫁妆吧!出嫁时带着丰厚的嫁妆,让婆家人不敢小看你!嗨,你别说,这样想倒也是对的……”

那时候,冷凌还没有认识曾锐东,也没有其他男朋友,还“单”着。这句话让冷凌忽然觉得很不舒服,她恼火地说:“你能不能不啰嗦了?”

赵柯意识到自己说得确实有些过了,尴尬地吐吐舌头,转身跑走了。

入冬已经一个月了,街两边前两年新栽的梧桐树,虽然不像夏天那样枝繁叶茂生机勃勃,但依然绿着。一辆辆公交车,载着各色人等,从不同的方向去往不同的地方……冷凌已经走好几站路了,冷风轻吹着,但她看着街景,心里却是温暖的。

她喜欢公交车。坐公交车多好啊,每天可以遇到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听他们说话,可以了解到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看到这个社会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当然,她喜欢坐公交车,还有一个原因:她内心深处还隐隐渴望,能在公交车上遇到一个能看上她、她也能看上对方的心上人!

——这想法,多少有些荒唐。不,如果用赵柯的眼光看,不仅荒唐,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如果赵柯知道她有这个想法,一定会笑着说:“哈哈,姐姐,你可真是太天真了!坐公交车的都是一些什么人?都是无钱无权无势的主!你居然还想着能在公交车上遇到你的心上人!亲,I服了YOU!”

赵柯想遇到的人,没有一个是在公交车上的,都是开车的,要么开着公车,要么开着私家车——而且还是豪车。

赵柯说自己好几年都没坐过公交车了,冷凌没考证过,不知道是否属实。但她知道,赵柯来电视台上班后,的确没见她坐过一次公交车,每次来去都是打的。可是,冷凌并没觉到赵柯就比坐公交车的人高级多少。

冷凌不同意赵柯的看法,是有例可证的。就在她和曾锐东认识之前的去年九月,她真的在公交车上遇到了一个让她心动的人。

彼时,他们栏目原来的执行制片人去开办新栏目,冷凌由于工作出色,升任了执行制片人,不再拎着摄像机东奔西跑,开始了有规律的工作和生活,上下班坐23路公交车也规律起来。

没多久,冷凌就遇到了那个让她心动的人——他经常每天早上和冷凌坐同一班车。但是,他在冷凌上车前就在车上了,而在冷凌到站下车后还依然坐在车上。因此,冷凌并不知道他是从哪一站上来的,也不知道他在哪一站下去。

起初,冷凌时常会碰巧和他挨着坐或站在一起,但彼此不熟,无话。他三十岁上下,个子一米七六左右,短发,方脸,五官端正,眼神坚毅,衣着得体,给人一种很有精神、很有涵养的感觉。后来遇到的次数多了,两人挨着坐或站时,就会互相微笑一下——他微笑的时候,目光柔和,显得很友善,但仍然是无话——然后,他会把目光撒向窗外,若有所思。这时候,冷凌总忍不住猜想他会想什么,想工作还是想家事,或是在想女朋友?

在公交车上,有几次他碰到熟人,冷凌从他和熟人的聊天中得知:他还没有结婚,好像也没有女朋友;好像在一个还比较忙的公司上班,是个小组长之类的人物,工作勤奋、业绩突出、人缘颇好……之所以说“好像”,是因为他们的谈话,一会儿说东一会儿说西,有些语焉不详,冷凌不敢完全肯定。但,这一切都给了冷凌特别的好感。

虽然两人几乎没说过话,但从他的表情里,冷凌感觉到,他对她是有好感的。冷凌的内心里当然也是欢欣的,她想,他为什么就不主动跟自己说话呢?有几次,她差一点就主动开口和他说话了,想问他的名字、在什么公司上班、手机号是多少等等,可是好几次张开口后,却都没能发出声来……

冷凌等着他主动跟自己说话。

可是,冷凌没有想到,半个月后他却突然在23路公交车上消失了!

起初两天,冷凌还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一个星期后,冷凌的不祥感突然爆发出来——她或许永远都见不到他了!

冷凌内心异常慌乱起来——怎么会突然这样?!就像在电影院看一场爱情电影,可是电影才开始就结束了!她遭遇的是,“爱情”未遂!

到了第二周的星期五,他依然没有在往常的钟点出现在23路公交车上。晚上下班,冷凌坐在空荡荡的23路公交车里回家,心中万念俱灰。

第二天,冷凌的高中同学兼闺蜜栗娜约她一起上街,并开着私家车来接她。冷凌忍不住对栗娜说她爱上了一个每天和她同坐一班公交车的男的。

栗娜一听,立即猛踩刹车,把车停在路边,像赵柯一样睁大眼看她:“你不是开玩笑吧?你居然会看上一个‘公交车男?”

冷凌不高兴地说:“你激动什么?什么‘公交车男?坐公交车怎么啦?我不也天天坐公交车吗?”

“那可不一样!”栗娜认真地说,“你是有钱买车而不买……”

“你怎么知道他就不是有钱买车但没买?”

“这个社会,男人有几个不好面子的?就是借钱骗钱,他们都是要装面子的。”

冷凌认真地说:“不是,我敢肯定,他不是那种人!”接着,她就把她对他的观察和好感说了出来。

栗娜听完,笑起来,说:“真动心了?”

冷凌点点头,说:“是,真动心了!”

栗娜眯了眯眼,笑说:“好啊,这些年,你挑啊拣啊,总是找不到合眼缘的,现在终于遇到了一个,还莫名其妙地消失了……有意思,有意思。”

“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唉,我心里特别难受。为什么会这样?”

栗娜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对了,颍上路泉河新大桥前些天正式建成通车了,23路公交车是不是改走新大桥,不再从颍州路老泉河桥走了?”

冷凌一拍脑袋,也想起来了:“是啊!原来23路公交车过了北京路颍河大桥后,一直向西走,经过北京路一小、深井公司,然后向南走颍州路老泉河桥到国贸大厦,从国贸大厦路口继续向南;现在23路公交车过了北京路颍河大桥后,就往南转向颍上路泉河新大桥了,然后转向西经过老电台,到国贸大厦路口,再折向南……”

“也就是说,那个‘公交车男,很可能就住在北京路一小、深井公司附近,23路改道,他改坐了其他公交车?”

冷凌忙不迭地点头:“有可能!”

栗娜看着冷凌怀春少女般的样子,指着她,不怀好意地笑说:“你看你那样儿……”

冷凌羞怯地把她的手摆过去,说:“去你的!”

“既然你真的看上人家了,就主动点呗,你就在他原先坐公交车的大概时间,去站台等他——不,你提前一个小时去!我就不信他插翅飞上天去了,他又不是天鹅!读书可以使女人美丽,健身可以使女人美丽……但这些都赶不上爱情对女人的美容效果!”

这世界,爱情幸福的人那么多,并不缺少她一个;这世界,爱情失意的人那么多,也并不多她一个。那时候,冷凌已经过了二十八岁生日,眼看三十岁的列车就轰隆隆开来了,冷凌对爱情已经感到十分灰心丧气,几乎不抱希望了。可是,遇到他,冷凌冰凉的内心里有了一丝温暖,甚至跃跃欲试了。她忽然觉得,人性有无法遏制的弱点,但也有无法阻挡的优点,即便此生她遇不到,但也要永远对爱情怀有单纯的向往。如果连爱情都不相信,那人生岂不太苦了?心怀向往,美好的爱情说不定就真的在不期然中来临了。

第二天早上,冷凌七点就到了北京路一小公交车站台,满怀激动地企盼着他出现,然后两人相视一笑,就在这一笑里,彼此明了了对方的感情,然后一起上公交车,热络地聊上一路,然后互留手机号,然后他主动地打给她,约她吃饭……再然后,她就披上婚纱,跟他走进美丽的婚姻殿堂……

可是,一辆一辆公交车驶来,开走,冷凌从七点等到九点,太阳都升得老高了,也没等到他的出现!她很沮丧,拖着疲惫的身子上了一辆公交车,然后转23路车去上班。但冷凌没有完全气馁,心想,也许他是住在深井公司附近,说不定他是从那一站上了某路公交车去上班呢。

次日一早,冷凌六点四十就到了深井公司站台。然而她焦急地等到九点半,他依然没有出现!

太阳热烈地照着冷凌,她浑身燥热,汗水也从皮肤里渗出来,往下淌,让她感到异常烦躁、难受。她忽然就想起了栗娜那句话——“读书可以使女人美丽,健身可以使女人美丽……但这些都赶不上爱情对女人的美容效果”,愤怒的气血迅速就升腾了上来!冷凌掏出手机就给栗娜打,本来想大骂她给自己出了这么个馊主意,可是当电话接通,她的话立即又变了,只是伤感地说:“一无所获啊。”

挂了栗娜的电话,冷凌蹲下去,眼泪就出来了。她在这里站了三个小时,腿早就酸疼得要命了。要命的酸疼她能忍受,可是等不到那个人,要命的酸疼真的要命起来!

栗娜开着车,很快就到了。栗娜拉冷凌起来时,冷凌已经提前把眼泪擦去,换上了一副尴尬的笑容。

上了车,栗娜送冷凌去上班,又给冷凌分析说:“虽然没等到他,但这也不能证明他就一定不住在这两站附近。或许他出差了呢?或许他生病住院了呢?……”

“如果他已经买了车,不再坐公交车了呢?或者他根本就不住在这两站附近,而是住在更前面的地铁局、铁路新村、火车站、化肥厂甚至是始发站颍东开发区附近呢?大海捞针,我上哪儿去找?!或者,这些‘或者都不是,老天就是要安排我们这样擦肩而过再也不相见呢?!——怎么就一定不会是这样?!”

“你看你,跟我急什么?这事又不是我给你安排的!”

“唉,算了……没缘分,强求不来。”冷凌低下头去。

“唉——”栗娜也长叹了一口气。

冷凌没接话,而是把头扭向窗外——

“看什么呢?外面有他吗?”栗娜调侃她。

冷凌仿佛没有听见,没有回答,也没有把头扭回来。

栗娜说:“说实话,爱情、婚姻也不过就那么回事,快乐是短暂的,枯燥是经常的。我和超顺结婚五年了,蝈蝈也三岁了,我和超顺都快没感觉了……其实吧,嫁给谁都差不多,只要不是太差,晚上灯一关,和谁做爱都是一样的。所以,你也别太挑了,能遇到差不多的就嫁了吧,别等到人老珠黄没人要——就是那时候你遇到了可心可意的,可人家又愿意要你吗?砸在手里,就更毁了!”

冷凌突然转过身来,瞪栗娜:“我砸手里也是砸在我自己手里,我不能砸在一个我没有感觉的人手里!”

栗娜不以为然地哼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冷凌异常反感地问。

“你呀,没结过婚,很多事你还不懂……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完美的爱情?这样吧,过几天,我给你介绍一个……”

冷凌立即大声回绝道:“我不要!”

“你看看你,还没见人家,怎么就知道不是你心目中的人?说不定比在公交车上遇见的那个他还好呢……”

“我不要!”冷凌更大声地回绝道。

“不是我说你,”栗娜说,“你真的是越来越作了……”

“你废话!”冷凌立即愤怒地回嘴,“你停车,我下去自己走!”

“这都快到了。”到了一道河路和颍州路交叉路口,栗娜打方向盘右转。

两分钟后,栗娜把车停到了电视台大门口,冷凌下了车,“砰”一声使劲关上车门,没有搭理栗娜,就往里面走去。

栗娜喊她,笑着说:“哎,闺蜜,你也太没礼貌了吧?”

冷凌回过头来,依然满脸怒气,说:“我是作!”然后转身往大门走去。

栗娜笑着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好吧,你就作吧。看过了三十岁,谁还要你?”然后发动车,开走了。

此后,冷凌再也没有遇到过在公交车上遇到的那个他。

慢慢地,冷凌对爱情又变得灰心丧气,不抱希望了。

这时,赵柯也和那个时常开车来接她的男孩分手了。冷凌不解地问:“哎,那个男孩不是长得挺酷的吗,你不是挺喜欢他吗,家里有房又有车,怎么……”

赵柯轻蔑地冷笑一声,说:“什么玩意!那车根本就不是他的,那是他为了追我借他朋友的!他爸妈虽然给他买了一套房子,但也只有八十平米!”

“八十平米?也不算小,还可以啊。”

赵柯不屑地说:“什么还可以?住一百平米以下的,都是经典的穷光蛋!别说车不是他的,即便是他的,房子也得一百平米以上。不然,我才不嫁呢!凌姐,我告诉你,我们女人,是一个巨大的宝库,我们要懂得开发自己的资源,卖个好价钱。不然,随随便便就嫁了人,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那你要求什么标准啊?”

赵柯掰着手指头说:“第一,这个人要有个好工作,能挣钱;第二,这个人一定要有房有车;第三,这个人要有一点情趣,不能太枯燥……”

冷凌心想:哈,你还懂情趣啊?!

“第四,这个人要让人看上去不烦——这是最低要求,如果钱非常多呢,长相还可以商量……”

“如果钱不是特别多,但在你最低要求之上,长相就要好?”

“那当然了!”赵柯坚定地说,“最好是又有钱长得又帅!我长这么漂亮,我凭什么不找个好的?”

冷凌笑了笑,说:“你很有自信嘛。”

“自信嘛,当然是必须的。没有自信,还有什么希望呢?没有希望,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冷凌突然想到自己。自己真的没有多少自信了,也真的没有多少希望了。难道,自己活得就真没有意思了吗?——或者,在背后,赵柯和其他一些年轻小孩,都这样看自己吗?啊,不会吧!

赵柯叹了一口气,又说:“唉,但是呢,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找到这样一个人……因为从概率上来看,那样的人确实是不容易找到。你看,现在剩女那么多,不都是像我这样,挑三拣四造成的吗?”赵柯忽然意识到失言了,忙又尴尬地笑着解释,“凌姐,我、我可不是说你啊,呵呵。”

“没关系,我知道。”冷凌淡然地说,心里却想:你也把自己看得太高了!我们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根本就没有可比性!你如果成为剩女,那是因为你对物质要求得太高了!而我,是对精神要求得太高了!

赵柯又说:“但是,我真的有信心!通过努力,我一定能找到我的白马王子!”

冷凌想到了在公交车上遇到的那个他,心里忽然感到刺痛了一下,说:“你想得太简单了吧?白马王子是通过努力就能找到的?缘分才重要,没有缘分怎么样都不行……”

赵柯不同意冷凌的看法:“相信前面有一个骑着白马的王子在等待着你,那绝对是一厢情愿的遐想和瞎想!白马王子在哪里?他不在你前面,也不在你后面,只在你身边,只要努力去找,就一定能找到。”

“可是,如果你遇到了你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可他并不认为你是他的公主呢?那不还是一厢情愿?”

“努力啊!去追啊!女追男又怎么啦?只要是自己喜欢的,就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地去追……不是我说你凌姐,你太保守了,太OUT了。你知道你为什么现在还剩着吗?就是因为你不努力,等着缘分上门!缘分又不是慈善家,哪那么容易就上门来找你了?这就像你想当官一样,你得主动去找领导,不然,领导凭什么提拔你?”

“凭能力啊……”

“哎呀凌姐,你真是太幼稚了!这个世界上,有能力的人那么多,凭什么领导就只会看到你的能力,而不会看到别人的能力?也就是说,‘优质男属于稀缺资源,多少人都想抢呢,怎么轻易就能轮到你?所以,你要积极主动地去寻找,去进攻,然后拿下!女孩可以矜持,但矜持绝不是扮死鱼!”

最后一句话,点到了冷凌的死穴。如果不是矜持,说不定她和那个他就不会擦肩而过了……

赵柯走后,冷凌静下心来想想,觉得赵柯的话似乎也不是没有道理——虽然她很难完全接受。她不禁在心里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这个时代,变化真的比以前更快了,她和赵柯的年龄只相差八岁,但是思想观念已经像两代人了!她的观念,赵柯难以接受,而赵柯的观念,她也很难接受。

那之后没多久,就到了11月11日“光棍节”。女光棍赵柯拉着另一个女光棍冷凌,要去参加一个商家举办的“光棍节”单身男女狂欢假面舞会。

冷凌不去,说:“柯柯,你脑子进水了吧?你也不想一想,那里能有你要的‘优质男吗?”

赵柯愣了一下,想了想,说:“从概率上说,在这种地方遇到‘优质男的可能性确实很小。但我们不应该放过每一个机会啊!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希望,也是希望啊!”

但是冷凌坚决拒绝了赵柯的邀请。

第二天回来,冷凌问赵柯遇到合适的没有,赵柯愤懑地说:“一群猪八戒、‘廉价男!还想跟我搭讪?门都没有!”

冷凌捂嘴笑了起来……

冷凌过了二里井桥,走到文峰公园南门前的小广场,突然想起在咖啡馆里关了的手机还一直关着。她把手机从包里掏出来,开机。来电提醒业务发来了好几条短信息,提醒她曾锐东给她打了十一个电话,母亲给她打了五个电话,栗娜也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冷凌先给栗娜回电话。栗娜立即就接了电话,大惊大叫地说:“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曾锐东给我打电话说,他给你打电话,你挂了,然后就关机了!他就给我打电话,问我是不是和你在一起。你是不是发神经?什么大不了的事,你不接他电话,还关机?就是他在外面出轨了,也不至于吧?现在男人女人出轨的太多了,说不定你结婚后不久就会出轨呢!我怎么发现你是越来越作了?”

“你说完了没有?”

“说完了……”

冷凌“啪”地挂了手机。

立即,栗娜又把电话打了过来,吼道:“你干吗挂我电话?”

“你说的是人话吗?”

“我说的怎么就不是人话?!”

“你出轨那是你的自由,我管不着。但你凭什么对我突突突就是一阵乱枪扫射?”

“谁扫射你了?”

“你那不叫扫射,是炮轰?”

“好了好了,不讨论这个了。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干吗不接他电话?”

“我和他分手了,没有关系了。”

“什么……为什么?”

“我们性格不合,不是一路人……”

“你不是开玩笑吧?”栗娜异常吃惊,声音突然提高八度,逼近震怒了,“他打不通你的电话,都快疯了!他很喜欢你的啊!你遇到这样一个金龟婿,还不满意,你到底想找什么样的?难道非要找每天坐公交车上下班的‘廉价男?——你现在怎么越来越作了你!”

“是,我是作。你们都不作,就我一个人在作!行了吗?”

“你就作吧,我管不了你,随便你怎么样吧!”栗娜说完,气愤地挂了电话。

冷凌垂下手,哼哼冷笑了两声,自言自语说:“作?对,我是作。你们都不作。——你不作,你干吗找了个情人?”

栗娜有个情人。几个月前,一位国内的文化名人到本市来讲课,冷凌带着赵柯和摄像去这个文化名人住的宾馆进行专访。专访结束,冷凌、赵柯和摄像出了房间,正巧遇到栗娜和一个男的搂搂抱抱、打情骂俏地从旁边一个房间里出来。两人无意中撞见,冷凌尴尬至极,然而栗娜尴尬地笑了一声后,就很快恢复了正常,还互相介绍认识……

那天晚上,栗娜约冷凌吃饭,让冷凌替她保守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让她丈夫知道。

“你不爱超顺了吗?”

“爱呀……”

冷凌就很不理解:“那你为什么还这样?”

“我不是说你啊凌凌,你真是太幼稚了。一个男人可以同时爱上两个女人,一个女人怎么就不能同时爱上两个男人?”栗娜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红酒,“这是人性,你懂不懂?”

“可是,你不觉得这很荒唐吗?你不觉得,你这样做对不起超顺吗?”冷凌还是不能理解。

“你真是幼稚!你怎么肯定超顺就没有外遇?”

“你有证据吗?”

“超顺有我出轨的证据吗?他没有!但他没有,就代表我没有出轨吗?那么,我没有证据,就一定代表他没有出轨吗?即便他现在确实没有出轨,能代表以后他就不会出轨吗?”

“你这都是什么逻辑?你这是在给自己找借口!”冷凌拎起包,起身就要走。

栗娜拉住冷凌,不让走:“你干吗?好好,我不跟你说这些了。咱们说点别的吧。”

冷凌不知道栗娜和她那个情人现在是不是还保持着关系,但栗娜和她丈夫的关系好像一直都很正常。妈的,这就是生活吗?

那件事之后,冷凌对天荒地老的爱情和婚姻产生了更大的动摇,她觉得这个世界上也许真的没有她曾经所向往的、单纯的、美好的爱情和婚姻了。即便有,她都快三十岁了,都一直没有找到,那么,以后找到的机会就更低了,低到约等于无了。

可是,对于栗娜那句“找个差不多的就嫁了吧”的话,冷凌依然不能认同。她宁愿这辈子嫁不出去,也不愿意随随便便找个所谓的差不多的人就嫁出去。“差不多”是差多少?与其以后离婚,还不如给自己自由!

实际上,与在公交车上遇到的那个他擦肩而过之后不久,栗娜就张罗着给冷凌介绍了一个男朋友。虽然那个人也是在事业单位工作,长相尚可,年龄相当,可是冷凌一点感觉都没有。出了见面的茶坊后,冷凌就直接地跟栗娜说不行。

栗娜原本喜滋滋的脸,立即冰冷下来:“这个可以啊!你还看不上?”

“真的没有感觉,真的不行……”冷凌说。

栗娜泄气地长叹一声:“好吧,你就作吧,等你作到没人要,看你还作不作了!”

后来,栗娜去冷凌家找她,冷凌恰好下楼去超市买东西了。栗娜坐着等,和冷凌母亲聊天时,冷凌母亲请栗娜帮冷凌介绍对象,栗娜没忍住,就说了前几天给冷凌介绍了一个“不错的”男朋友,可见了一面,冷凌就把人家给否定了。

等冷凌买东西回来,母亲立即就拉长了脸,训斥她:“这样的你看不上,那样的你看不上,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

栗娜忙从中打圆场,拉着冷凌出了家门,这场架才没有吵起来。

可是,晚上冷凌回来,这场架还是不可避免地吵了起来。

在区教育局当副局长的冷凌的母亲,强势了一辈子,连当了快一辈子中学教师的冷凌的父亲都拿她没办法。因此,当冷凌过了二十五岁往三十岁快速地奔来时,冷凌的母亲忽然焦急起来,不是托这个给冷凌介绍对象,就是请那个帮冷凌介绍男朋友。可是,千帆过尽,不论对方什么条件,冷凌一个都看不上,有的见了一面就把对方否定了,有的处了几天也就不来往了,最长的也只处了两个月。

那天晚上,冷凌回来,冷凌母亲就跟进女儿的房间,先是忍着性子问女儿到底是怎么想的。冷凌说,要找,就得找个合适的啊。母亲就说,找个合适的当然是对的,不合适的话,婚姻也不一定能幸福,不幸福的婚姻不要也罢。

“但是,”母亲的“干部脸”很快就摆出来了,“也不能太挑了,挑花了眼,最终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怎么办?有个差不多,就可以了。再说了,现实婚姻中,哪有那么多十全十美的?两个人是要互相磨合的,你处都不愿意和别人处,怎么就知道别人一定不适合自己?”

“第一眼就觉得不合适,还怎么处?”

母女俩就吵了起来。

父亲慌忙过来劝架,说:“嚷嚷这么大,想让邻居看笑话?”

要面子的母亲这才放小了声音,但依然怒火未消,说:“姑奶奶,你别再作了,成不成?”

“不成!”冷凌忽然想起了程航远,怒不择言地说,“我找不到对象,都是拜您所赐!上初中时,您就谆谆教导我不要早恋;高中时,您为了让我和程航远分手,竟然还跑到人家家里去威胁人家;上大学了,您还是不允许我谈恋爱,到了大四您允许我谈恋爱了,可是却要求不能是外地的……现在您知道急了,早干吗去了?”

“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话!”母亲怒火又起,“上中学,能谈恋爱吗?谈恋爱,能不影响学习考大学吗?上大学,我不让你谈外地的男朋友,不对吗?噢,你谈个外地的,跟他走了,我和你爸老了,谁照顾?我们死在家里一个月后可能都不会有人知道……”

“您那是自私的想法!您想过我的感受吗?我有我的选择自由!”

……

这时,冷凌的手机铃声响起来,“只是女人,容易一往情深,总是为情所困……”她看到是曾锐东的手机号。

冷凌接了,不冷不热地“喂”了一声。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曾锐东狮子咆哮一般说,“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后来又关机?我给你打电话,都打疯了!你难道不知道昨天我就跟你说好了今天下午一块去看《一九四二》吗?!”

“你是说了,但我没答应你啊,我只是说看情况再说啊。”

“那你也不该不接我电话,还关机!”

“呵呵,”冷凌平静地笑了声,“我们还有必要再联系吗?”

“你什么意思?!”

冷凌想了一会儿,依然平静地说:“刚才,我是和赵柯在一块……”

“赵柯?她是你同事,她和你在一块,怎么了?不是很正常吗?怎么就不能接我的电话了?”曾锐东装作与己无关地说。

“呵呵,”冷凌又平静地笑了声,“你给她打电话问问她吧?”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冷凌依然平静地说,然后挂了电话。

这时,母亲的电话打了过来。母亲问冷凌和曾锐东怎么啦,为什么不接他的电话,他向家里打了电话,问她在不在家。冷凌若无其事地说,没怎么,一切正常,已经和他联系上了。

母亲这才放下心来,说:“锐东这孩子不错,你得珍惜。赶紧结婚吧。你看……”然后,又长篇大论地说曾锐东如何如何好,她如何如何满意,周围邻居如何如何羡慕……

冷凌把手机伸出去,对向路边的一棵树,母亲的话没有进到她的耳朵里,都让树听去了。

母亲不厌其烦地说了长长一段激动己心的话后,问冷凌:“你都听到了没有?”

冷凌这才把手机拿到耳边,说:“我知道了,妈!”

挂了电话后,冷凌轻声对身边这棵树说:“对不起,让你听了很多废话,但是呢,我也没办法。”然后,她冲树鞠了一躬。

这几年,每一次母亲嘟嘟囔囔地催逼冷凌谈男朋友,她几乎都要和母亲吵一架。吵的时候,满屋子硝烟弥漫,火光迸溅,突突作响;但心中积郁的块垒片片瓦解,让她也感到无比痛快。

可是吵完后,冷凌独自关在屋里,或者走出家门独自游走在街上,都异常难受。她难受,一是觉得那毕竟是生养了自己的母亲,她那样叨叨叨地催促自己也是人之常情,现在很多“剩男剩女”家长不都这样吗?值得吵一架弄得彼此伤害很长时间缓不过劲来吗?还有就是恨自己,比自己好的很多人都找到了男朋友结了婚,比自己差的很多人也同样都找到了男朋友结了婚,自己怎么偏偏就碰不到那个对的人,还一直孤孤单单地“剩”着?

每一次和母亲吵过架,一连几天,冷凌都极度不开心。那个对的人,藏在什么地方呢,为什么一直躲着不出现呢……母亲说,你不要像十几岁的小女孩那样幼稚了好不好,等白马王子?白马王子哪有那么多?你再这样等下去,连其他颜色的马你都找不到了!到最后,连驴和骡子都找不到了,我看你怎么办?栗娜也对她说,你要现实一点,即便这个世界上你的白马王子真的在某个地方等着你,但你先找一匹马骑着,怎么就不行了?

母亲和栗娜说那些话的时候,冷凌总是回嘴道:“我不是在等白马王子,我只是等那个对的人。”

母亲说:“这不一个事吗?”

栗娜也说:“这不都一样?”

冷凌说:“这不一样!白马王子是十全十美的代表,意味着富有、英俊和前途无量,而我想要找的只是一个对的人,是一个有正经事做、有上进心、人品好、能心灵相通的人,我并没有要求他一定要有房有车、长相如梁朝伟或刘德华那样!”

母亲和栗娜能够明白她的意思,可是“那个对的人”是说找就能顺利找到的吗?现在这个社会,还有多少那样的男人?即便有,也是国宝级的稀缺物,在人群里难以轻易发现了!

是!有时候冷凌静下心来想,这个社会,满大街的男人不是有这样的缺点就是有那样的缺点,“那个对的人”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找到的。她曾经最爱的歌手梅艳芳——有那么多人喜欢过她,她也喜欢或深爱过一些人,可是直到谢世,她都没有找到“那个对的人”,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只得无奈地选择披着婚纱嫁给舞台。每一次看到她披着婚纱,在舞台上悲唱《女人花》和《似是故人来》,冷凌都是泪流满面。梅艳芳那么有钱有名且漂亮,一生都找不到“那个对的人”,自己会不会也将像她那样,一生都找不到“那个对的人”?

有时候,冷凌甚至也冲动地想,算了,凑合着找一个结婚算了。尤其是夜深人静,身体有欲望的时候,这种想法更加强烈。可是,随后她立即又发现,“凑合”本身也是那么难!一个可以称得上“凑合”的人,也并不是那么容易找的!于是,她又告诉自己,找不到“那个对的人”,就是一辈子单身,她也决不“凑合”。如果“凑合”开了头,下面就是无穷无尽的苦痛!

因此,每到元旦、五一、国庆这些扎堆结婚的日子,冷凌都躲在家里睡觉、看书或者上网看电影。如果必须出去,看到有结婚的,她也都躲得远远的。亲戚家的孩子结婚,她能不去就不去,即便不得不去,她也等到快开席了才赶去,匆匆吃几口后就逃走。

冷凌并不是一个没有爱过、不懂爱的人。少女的时候,她也像其他女孩一样怀过春,谈过恋爱。她真正的初恋发生在高中。高三时,她和他们班的程航远相互喜欢,就偷偷恋爱了。每天上完晚课,他都送她回家。虽然他们小心翼翼,可是有一天,还是被母亲在楼下撞见了。母亲怒不可遏,痛陈利害,要求她决不能再和他来往。冷凌表面上答应,可是暗地里,两人依然保持着恋人关系。母亲害怕她谈恋爱影响考大学,又担心她依然和他藕断丝连,就每天晚上补课结束后去学校接她。那天,她出差去了,本来说当天夜里才能回来,谁知路上特别畅通,晚上八点钟就到了家。九点半冷凌补课结束,她准时在学校门口等女儿,不料又看到女儿和那个男生说笑着从大门里走出来。母亲隐忍着没有当众发飙,却在第二天悄悄去了程航远家,威胁程航远父母说,如果他们的儿子还纠缠她闺女,她就不客气了……这件事,极大地伤害了程航远,慢慢地两人就生分了,到毕业前基本上就没有再单独来往过。上了大学后,两人也很少联系了。

上了大学,母亲仍然告诫她,不要这么早谈恋爱,要以学业为重,将来学有所成,找个好工作。冷凌虽然对母亲的话很不以为然,但因为母亲曾经对她和程航远的伤害,其间虽然也有人追过她,但直到大三结束,她还依然是一个人。到了大四,冷凌认识了外语系一个叫葛威的男生,两人互有好感,才谈起恋爱来。可是,当母亲知道这个男生是外地的后,坚决反对,说她可以谈恋爱,但只能找本地的,决不允许找外地的,更不要说是外省的了。大学结束,各回老家,两人的恋爱也戛然而止。冷凌对这个男生的感情并没有对程航远那么深,后来也就淡然处之了。

——虽然这都是所谓的“自由恋爱”,可是,因为母亲的谆谆教导反复叮咛和横加干涉,冷凌觉得自己的恋爱被死死地限定在一个围墙里,让她很少有自由的感觉。

上班后的这几年里,冷凌也遇到过一些男孩。可是,她觉得还不错的,他们对她似乎没有太多感觉;有的觉得她不错,她却对对方没有多少感觉……于是,一个个男孩,都匆匆忙忙从她身边走过去了!

认识曾锐东之前,赵柯曾对冷凌说:“凌姐,你知道你的桃花运为什么不多吗?”

“为什么?”

“因为你太不注重打扮自己了,你看你,整天素面朝天,衣服也穿这么保守……”

“我很土,很保守吗?”

“呵呵,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说,你得穿性感一点,这样才有回头率,才容易让更多的男人注意到你,爱上你!”赵柯说着,摆了个小S的经典POSE,“你看我,多性感!”

冷凌看着赵柯,赵柯穿着一身紧身衣服,臀翘乳耸,还微露乳沟,确实很性感。

当时,办公室里就她们两个人,冷凌就笑了,说:“别说,你还真是很风骚啊!”

赵柯以此为荣地笑起来,说:“那当然!再不风骚,我就老了!你也应该这样,风骚一点!”

……

这时,冷凌的手机铃声又响了:“可是女人,爱是她的灵魂,她可以奉献一生,为她所爱的人……”是曾锐东打来的。冷凌想了一会儿,接还是不接?最后还是接了。

“凌凌,你在哪?”曾锐东强装笑脸说,“你误会了,我和赵柯根本没有什么……她确实有点喜欢我,但我并不喜欢她,我只喜欢你……”

“对不起,锐东……”冷凌平静地说,“说实话,你们的故事,究竟是什么样,对我来说,真的不重要。即便没有她,我也准备近期和你开诚布公地谈一次,我们俩……不合适……真的,对不起……”

“凌凌,你别生气不行吗?你真的误会了,我和她……真的没有什么,她那是胡说八道在骗你,目的就是想拆散咱们俩……”

“锐东,真的,我刚才说的是真的,你们俩怎么样,我真的不介意。我只是觉得,我们俩确实不合适……”冷凌真诚地说。

“你告诉我你在哪,见了面我再跟你解释,电话里说不清!”曾锐东霸道地说。

冷凌看了看四周——这里是一条狭窄、清幽的老街巷,想了想,说:“我在吴上台巷里,我们在巷北头的人民路见吧。”

冷凌之所以答应跟曾锐东见面,不是想听他解释,而是她和他分手或许确实需要见面正式说出来。他们分手,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而是两个人确实不合适。

冷凌和曾锐东是在今年春节后不久偶然认识的。

曾锐东父母都是公务员,其父还是某部门的一把手。曾锐东也在某个政府部门里上班,任副科长,有车有房不说,还和几个“富二代”、“官二代”朋友开了一家大酒店,每个月都有不菲的分红。

那天,冷凌他们栏目一个记者去曾锐东单位采访,他们单位一把手和冷凌他们栏目制片人又是好朋友,于是他们单位晚上设宴,请制片人和冷凌参加。推脱不掉,冷凌就去了。虽然曾锐东只是副科级干部,但因为他们的饭局安排在他有百分之三十股份的大酒店,他也参加了。

那时候,曾锐东和前任女友刚刚分手,他一下子就被冷凌那种冷傲的气质吸引住了。席间,他们单位一把手等人都要敬冷凌酒,冷凌推脱,制片人说你不是能喝点吗?就少喝点?可是,喝了第一杯,第二杯、第三杯……就接踵而来了,弄得冷凌反感得想甩手离去。曾锐东就主动出来打圆场,说他代她喝吧。别人当然都不同意。曾锐东说:“你们都知道我刚和女朋友分手,正走背运呢。你们也给我个机会,讨好一下美女,让我沾沾喜气,赶快找到一个女朋友,好成家立业啊!”

大家一听就都笑了。一把手说:“听说冷主任也‘单着呢,你们俩说不定还真有缘分呢,好,你就替她喝吧!”

喝完酒,曾锐东提出要送冷凌回家。一把手说,你喝了酒,不能开车,怎么送?曾锐东说,我打的送啊。冷凌忙摆手说,不需要不需要,我自己打的走就行。一把手说,那怎么行?既然锐东有诚意,那就让他送你回家。又对曾锐东说,一定要注意安全!出了什么事,我拿你是问!

在出租车里,曾锐东依然保持着君子风度,语言风趣幽默,并得体地把自己的手机号给了冷凌,也顺便要走了冷凌的手机号。

第二天,曾锐东就给冷凌打电话,约她吃饭。曾锐东是典型的“高富帅”,又幽默,冷凌对他是有一些好感的。但这个约会让冷凌感到很唐突,就推掉了。过了几天,曾锐东开着他那辆在这个城市里算得上“颇有面子”的私家车来电视台找她,还带了一大束花。

当时,赵柯和其他几个女记者都在办公室里,笑着打趣冷凌说她的白马王子终于出现了。

那天晚上,冷凌没能推掉曾锐东的吃饭邀请。因为冷凌也能吃辣,两人就一起去了一家湘菜馆。曾锐东说这家湘菜馆的菜特别地道,甚至胜过省城最有名的“湘潮涌”。说起湘菜,曾锐东滔滔不绝,头头是道,好像他就出生在湘厨世家。他还说有一次他去湖南玩,在一家不起眼的乡间小店,吃到了一道名为“整蛊鸡”的湘菜,其味无出其右者,直到今天他都记忆犹新念念不忘!

曾锐东还不时地给冷凌讲笑话。“我去接你时,在大门口看到了一只大金毛狗,我很喜欢,就上前去摸。那狗就像老朋友一样舔我,有一下舔到了我的嘴。不料这时狗的女主人来了,反感地瞪我一眼,说:‘你干吗亲我的狗啊?……”

每一个笑话说完,冷凌都忍俊不禁。冷凌对曾锐东也有了一些心动的感觉。

那天晚上,曾锐东送冷凌回家。在她家楼下,他直截了当地表白道:“做我的女朋友吧!”

冷凌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但被人爱——尤其是被让她有一点动心的人爱,她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冷凌笑笑,说:“这是申请报告吗?等我研究研究再说吧。”说完,小姑娘一样跳着上楼去了。

后来,他们俩真正谈起恋爱后,曾锐东得意地对她说,那天他看到她像小姑娘一样跳着上楼,就认定她是他的女朋友了!

栗娜见了曾锐东,也是一个劲地夸他,说:“凌凌,你这就对了嘛!他是一个典型的‘高富帅啊!”

每次曾锐东来接冷凌,赵柯都羡慕不已:“凌姐,你的命怎么就那么好?眼看就往三十岁去了,这么优秀的‘真命天子还就真来了!”

赵柯的话其实很不好听,但冷凌毫不介意,笑笑说:“你的白马王子,很快也会来到你身边的。”

曾锐东和冷凌分别带着对方见了彼此的父母,曾锐东父母对冷凌很满意,冷凌母亲对曾锐东更是无比满意。

后来,曾锐东每次来冷家,都给冷凌父母带很多礼物,冷凌的母亲更加喜不自胜。

每次曾锐东走后,冷凌母亲都会感慨说:“唉,没想到你等啊等等了这么久,等到的还真不是驴和骡子,还真是‘那个对的人!好!女儿,妈承认以前错看了你,妈向你道歉,以后妈不但不管你这管你那了,妈还允许你可以随便管我了。”

父亲在一边听得直肉麻,说:“你看你高兴得昏了头,胡言乱语什么?”

母亲说:“什么胡言乱语?我说的是心里话!”

母亲还瞒着冷凌,偷偷去了曾锐东家几次,和曾锐东母亲谈论两个孩子的婚嫁问题。两个准老太太,一个是恨女不早嫁,一个是恨儿不早娶,颇有相见恨晚之感,细细地商量如何催逼他们早定结婚的日子,在哪套房子结婚——曾家有两套没有住人的新房。最后,两个准老太太一致认定,选“金宝城”那套,不仅房子大,采光好,小区环境怡人,而且离他们两家的距离都适中。两个准老太太还一起到那套房子里商量如何装修、买什么家具、怎么摆设等等问题,高兴得好像马上就能抱上孙子(外孙)了似的。

当曾锐东把这些情况告诉冷凌时,冷凌突然觉得自己像一头牲口一样被人牵赶着、算计着,后脊梁凉飕飕的,脸火辣辣地又红又疼。母亲简直是疯了!这像什么话?有这么急匆匆的吗!

曾锐东倒是很坦然,说:“凌凌,我非常爱你!我们年龄都不小了,也相处很长时间了,该考虑结婚的事了。”

可是,这件事严重地伤害了冷凌。回到家,冷凌少有地主动挑衅,和母亲吵了一架。这时,母亲也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确实欠妥、理亏,说:“我不是为你好吗?我不为你操心,谁为你操心?”

冷凌怒不可遏地说:“我的事,您不要再操心了,成不成母亲大人?!您给女儿在别人面前留点尊严行不行?”

这之后,冷凌心里就有了一些疙疙瘩瘩的不舒服感。

冷凌和曾锐东每次约会,曾锐东都带她去不同的饭馆吃饭,高中低档皆有,无不特色鲜明。吃饭的时候,他总是激情澎湃地说各种菜如何如何,优点何在缺点何在,以及他吃那一道道菜时的不同的细腻的感受,还不时穿插中国“吃坛”的各种轶闻趣事,然后又滔滔不绝地说欧美日等一些发达和欠发达国家的美食,就连美国人和法国人喝红酒的不同细节他也知道得特别清楚。

起初,冷凌品尝着这些不同风味的美味佳肴,感到还是很新鲜很愉快的,可是慢慢地,她发现,曾锐东对于吃喝的沉迷,到了一种让她反感的地步了!

有一次,曾锐东告诉她,有一天他特别想吃正宗的北京烤鸭,于是就买了一张当天的机票飞到北京,去全聚德吃了一顿烤鸭。当时冷凌以为他是开玩笑,就没当真。后来有一天,曾锐东在家里无意中翻到了一张机票,说这是他那次去北京吃烤鸭的机票。冷凌拿过机票一看,愣住了——就为了吃一口烤鸭,他专门飞到北京去?这样的人,也太不靠谱了吧。他以为自己是谁?梁朝伟啊?

而且,每天中午和晚上,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曾锐东都要去那座和几个“富二代”、“官二代”一起开的大酒店应酬,意气风发,乐此不疲。

冷凌觉得曾锐东真是一个过分的“吃货”!他整天沉溺其中,真是毫无意趣!这和一个机器有什么区别?

可是,曾锐东却骄傲地说:“我就是一个优质、高档的‘超级吃货!我为什么会和朋友合伙开酒店,而且我们酒店的菜在这个城市最有名?就是因为我是一个‘超级吃货、美食家!”

冷凌觉得真是荒唐。但是,她又提醒自己,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十全十美的人,自己不是十几岁的少女也不是刚刚二十出头的年纪了,不能太吹毛求疵了。总体而言,曾锐东还是不错的,也许随着两人相处的加深,她会发现曾锐东更多的优点,自己会真正爱上他的……

再后来,曾锐东和冷凌约会,常常会邀上几个朋友一起去喝酒,有时还让冷凌叫上赵柯一起去。赵柯没心没肺似的,逢请必去,而且兴致勃勃。

有一次,曾锐东来台里接冷凌,去和他的几个朋友吃饭,也喊了赵柯一起去。

坐在曾锐东开的车里,赵柯忍不住羡慕地说:“哎呀,凌姐,你遇上曾大哥,真是太幸运啦!曾大哥又帅又有钱,还会体贴人!将来,我能找到曾大哥这样的,该多好啊!”

每每听到这样的恭维,曾锐东都很受用,说:“你长这么漂亮,这么可爱,一定能找到比我更好的。是吧,凌凌?”

冷凌觉得赵柯的话真幼稚,曾锐东的回答也特虚伪,淡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可是,听了曾锐东的话,赵柯精神亢奋起来,从车后座上伸过头来,说:“曾大哥,你说的是真的吗?”——冷凌看着赵柯这个样子,似乎如果自己不在的话,她恨不能抱住曾锐东狠狠地亲一口。

吃饭的时候,赵柯喝酒总是放得很开,喝多了,不是恭维曾锐东和他朋友有钱,就是说其他一些荒唐可笑的话,这让曾锐东和他的朋友们都觉得赵柯挺好玩的,并以此为乐。曾锐东的一个朋友就趁机使劲灌赵柯酒,还不怀好意地要送她回家。冷凌怕出事,态度坚决地给拦住了。

第二天,冷凌对赵柯说:“你别跟他那个朋友胡来啊,人家是有家室的。”

赵柯叹一口气,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虽然很喜欢有钱人,但我是有底线的——最好是未婚的,至少也是离婚单身的,我可不会去做二奶小三!”

后来,再有这样的酒场,冷凌就不愿意再去了,更不愿意叫赵柯一起去了。

曾锐东就问:“干吗不叫赵柯?她挺好玩的。”

冷凌一听就生气了,说:“她好玩,你找她玩去!”

曾锐东就笑,说:“你吃醋了?真是的,我怎么可能会看上她?”

曾锐东说话的时候,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

冷凌是真生气了。但她不是吃赵柯的醋,而是她忽然很厌烦这种吃吃喝喝的生活状态。真是太没有意思了!尽管她沉迷曾锐东,但对于他这样的生活状态,也到了不能理解甚至不能接受的地步!冷凌忽然发现,她和曾锐东的距离是那么巨大……

终于有一天,冷凌忍不住还是把自己的不满说了出来。可是,曾锐东反而嗤笑冷凌太不懂享受生活了。

冷凌反诘道:“天天吃吃喝喝,就是会享受生活?”

曾锐东说:“《舌尖上的中国》你看过吧?他们的总顾问蔡澜,你听说过吧?他说什么来着?他说:人生背负的责任太多太多了,其实哪有那么多有意义的事?仔细想想,剔除那些责任后,人生剩下的也不过就是四个字——饮食男女!一生就在饮食中渐渐消磨,消磨得心甘情愿,其实也是一种圆满。”

冷凌说:“器具质而洁,瓦缶胜金玉。饮食约而精,园蔬逾珍馐!”

曾锐东反驳说:“梁实秋,那是公认的文化大师吧?他就曾在一篇文章里说:他母亲小时候在杭州家里吃螃蟹,要慢条斯理,细吹细打,一点蟹肉都不能糟蹋,食毕要把破碎的蟹壳放在戥子上称一下,看谁的分量轻,表示吃得最干净。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只有大户人家才有足够的耐心和时间去慢慢品蟹。这就是品味生活的情趣!人生最大的意义,就是吃喝玩乐四个字而已!”

冷凌不屑地哼笑一声,说:“好笑!奢华就代表生活的品质吗?奢华不但不可能真正提高人的生活品质,甚至还会使人沉溺于物质享受之中而远离精神生活,最终降低生活品质。为什么有那么多世界级的富豪,依然坚持过简朴的生活?那是因为,人生的终极意义和价值,最终还是要回归到人的内心,只有精神上快乐了,人才能获得真正的幸福感。”

“不错啊,我现在每天吃吃喝喝,努力挣钱,感到特别快乐特别幸福。”

冷凌觉得真是无法和曾锐东沟通,她摇摇头,说:“你没事,就不能读读书吗?”

“我读啊,《知音》我每期都读!还有与吃喝、职场有关的书,我都读啊!”

“你真是没品位!”

曾锐东笑起来,说:“哈哈,我没品位?还真从来没有人这么说过我!很多人可都是非常羡慕我呢……”

最终,两人谁也没有说服谁。

冷凌和曾锐东约会时,会拥吻,可是冷凌却一直都不让他得到更多。

起初,曾锐东还能勉强理解。可是后来,曾锐东越来越反感了,说:“你干吗那么矜持?我们早晚不都是要有那事的吗?”

听到这句话,冷凌不知为什么,突然就不由自主地生出反感来,说:“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会结婚?”

曾锐东就笑,说:“难道,你不爱我吗?”

冷凌一下子愣住了。她爱他吗?起初,她对他是真的动了心,甚至也和母亲、栗娜、赵柯一样,觉得自己真的找到了“那个对的人”。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越来越觉得她并不爱他……

冷凌迟疑地说:“爱……爱吗?”

曾锐东毫不介意,信心满满地说:“我会让你深深爱上我的!”

后来,两个人再一起吃饭,曾锐东就有意让她喝酒。冷凌心里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坚决不喝。曾锐东很不高兴,说:“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至于这样保守吗?”

听了这句话,冷凌好像忽然看到曾锐东曾经用这种方法,骗过很多女孩和那些女孩亲热并发生关系一样,异常恶心。吃完饭,她没有让他送,自己一个人打车回家了。

回到家,冷凌半夜都没有睡着觉。望着窗外的月亮,她也觉得自己的反应或许有些过激了。作为一个正常的三十岁的男人,曾锐东有那样的欲望,其实也很正常。就是自己,有时候不也有那种需求吗?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反应那么激烈呢?

冷凌忽然清醒地发现,她之所以反应那么激烈,是因为他不是自己心中真正的“那个对的人”!别人看他们俩,像一块崭新的帛画一样美丽,充满羡慕和祝福。可是,冷凌却异常清晰地看到,这幅帛画中间有一道裂缝,正在悄然撕裂……就是“凑合”,她也难以做到了!

第二天,曾锐东主动来找冷凌,向她道歉:“昨天我喝多了……你别介意了啊!说真的,你这样,我其实更喜欢你,这说明你真的和我想象的一样,是一个有自己原则的人,不是那种随便的女孩。说真的,这个社会,随便的女孩太多了——估计赵柯就是吧?真的,我是真心爱你,深深地!我尊重你的想法,不到结婚,我不再对你有非法之想了,行不行?”

冷凌对曾锐东笑了笑。

表面上,两个人就这样和好了。

但是,冷凌内心里却依然坚硬地觉得,她和曾锐东真的不合适,非常不合适!那么,自己该坦诚地告诉他,她想和他分手吗?……可是,自己的年龄真的不小了,如果和他分手了,还能找到比他更好的、真正适合自己的吗?——这个似乎也很难啊!

冷凌的内心里,充满了纠结!

在电话里,栗娜听完冷凌的“真情”陈述,摇着头,叹着气,说:“你叫我说你什么好呢?”

冷凌苦笑一声,说:“你一定想说我‘你太作了吧?”

“你真的太作了!”栗娜咬牙切齿地说,“你也不动脑子想想,这个社会,多少人哭着喊着求爷爷告奶奶,想找曾锐东这样的‘高富帅,况且曾锐东又是真心爱你!你倒好,还想蹬了人家!你可真够神奇的啦。”

“他真的不是‘那个对的人!”

“操,‘那个对的人?你都多大了,还这么天真?”最后,栗娜甩给了冷凌一句话,“你要想作下去,就继续作吧。反正,我是劝不了你了!”

挂了电话,冷凌心里更加烦乱起来。有时候,她也觉得自己的想法确实有点作,太过于不合世俗了,也因此她得不到世俗的快乐——比如爱情和婚姻,爱情和婚姻本身就是最世俗的东西!可是,她真的没有办法去接受自己不能接受的东西。

冷凌想起上学的时候,栗娜其实和她一样,对爱情和婚姻充满了美好的憧憬。可是,今天的栗娜似乎早已不是那个年代的栗娜,早已忘掉了那些美好的梦幻般的憧憬,无比热情地沉浸在当下的世俗生活中了。难道自己也终将有一天像栗娜一样向世俗生活投降吗?——可是,什么又是不作?难道向世俗生活投降随大流就是不作吗?

冷凌没有打算和赵柯说这事,可是赵柯却从冷凌多日不快的表情里看出了什么,问:“凌姐,你和曾大哥吵架了?”

冷凌说:“没有,没什么……”

赵柯却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说:“你一定是和曾大哥闹别扭了。”

冷凌心一软,就把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疯了?!你神经病!”赵柯像发神经一样,大声训斥冷凌,“曾大哥那么好的条件——官二代、富二代、高富帅、钻石王老五,他又那么喜欢你!你却不喜欢他,真是不懂你是怎么想的?!你不会是同性恋吧,不喜欢男人?不对,你要是同性恋,就该很喜欢我了,但你对我又很正常。”

冷凌忽然扑哧笑了出来。

“嗨嗨嗨,你还能笑出来你?”赵柯万分不解地冲冷凌嚷,“凌姐,你要是不喜欢他,干脆把他让给我吧,我会毫不犹豫地接收!”

冷凌又笑了起来,说:“他真的不是我的菜,你如果愿意要,就给你吧。”

赵柯拍了冷凌肩膀一掌,说:“去你的,我可不做对不起你的事!”

当时,冷凌和赵柯虽然那么说,她潜意识里似乎也希望赵柯真的能跳出来把曾锐东“勾引”走,让她和曾锐东好聚好散,但她并没有真的往心里去。

此后,冷凌和曾锐东的联系明显减少了。冷凌母亲很快就发现了女儿和曾锐东关系的不对劲,就问冷凌怎么回事。冷凌说,没什么,最近都忙,所以才联系得少了。

可是母亲不信,就给曾锐东母亲打电话。

曾锐东母亲也发现儿子和冷凌的关系不对劲了,也问了儿子。曾锐东生气地说,和她谈了几个月恋爱了,可是除了接吻,她再也不让我有更进一步的动作。他实在无法理解。她的很多想法也很古怪,两个人常常说不到一块去,她还动不动就生气。曾锐东母亲说,谈恋爱,哪有不闹矛盾的?女孩子哪有不矜持不小性子的?这都正常。你是男的,要主动点,多哄哄她。曾锐东却说,不行,我得嗔嗔她,别让她总把自己当女皇似的。天下女孩多的是,我想找一晚上都能找俩。曾锐东母亲就骂他说,你别胡来啊!你不是很喜欢她吗?曾锐东说,我再喜欢她,她也不能老是这样对我啊!

曾锐东母亲对冷凌母亲说,亲家母,没事,两个孩子闹了点小别扭。不过,锐东对凌凌依然和以前一样,打心眼里喜欢,就是暂时有点抹不过来弯,过过就好了。

冷凌母亲这才放下心,劝冷凌主动去找曾锐东,赶快和好,赶快商量结婚的事,末了说:“年纪都不小了,你们还作什么呀?”

冷凌被说得心烦气躁,说:“您别啰嗦了成不成?我们的事,我们自己会解决的!”

“你别不知好歹!我告诉你,你要是使性子过了头,锐东被别人抢走了,你可别后悔!我看你还能找什么样的?”

“我找不到我就不嫁,您能怎么着我吧?”冷凌说着,忽然就满眼涌出泪来……

那之后的半个多月,冷凌和曾锐东都没有联系。

其间,赵柯热心地问了冷凌好几次她和曾锐东怎么样了,和好了没有?冷凌都说没有。

赵柯关切而认真地问:“那,你真的不爱他吗?”

冷凌说:“我和他,真的不合适……”

听到这句话,赵柯就不问了,但脸上却露出莫名的喜悦。当时,冷凌并没有在意,后来有一次她用赵柯的手机给曾锐东打电话,才忽然意识到赵柯问这些都是有目的的。

又过了一个星期,曾锐东终于撑不住了,主动来找冷凌了。

冷凌内心依然纠结着,对曾锐东不冷不热、爱答不理的。后来冷凌才知道,她对曾锐东的不冷不热,让他十分不满,而这时赵柯主动给他打电话表达爱慕,他们就有了私情。但是,曾锐东内心里更爱的其实还是冷凌,他依然渴望能和冷凌和好,赶快结婚。

冷凌和曾锐东的关系不冷不热,也一直不说什么时候结婚,让冷凌母亲和曾锐东母亲都焦急起来。于是,两个准老太太就共同想出了一个馊主意——

那个星期天下午,曾锐东和冷凌一起去三角洲公园玩。傍晚,两个人在香港财富广场的一个特色餐馆吃完饭,冷凌要回家。曾锐东说,我妈好些天没见你了,想见你。要不,先去我家吧,跟我妈唠一会儿话,然后我开车送你回去?冷凌本想拒绝,可是,这个要求似乎并不过分,她只得勉强同意了。

到了曾锐东家所在的小区,曾锐东把车停在一座两层的别墅前,两人下了车。冷凌看见院子里亮着灯,窗户也透出灯光来。曾锐东喊了两声“妈”,可是没人应,就掏出钥匙,开了院子大门,然后开了房子大门。

屋里亮着灯,但是并没有一个人。曾锐东说:“唉,不知她又上哪儿散步去了。”

冷凌松了一口气,说:“那,我就回去了。”

曾锐东说:“干吗那么着急?等一会儿吧,她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冷凌无奈地坐到了大客厅里的沙发上。

曾锐东走到酒柜前,拿了一瓶红酒和两个酒杯过来,说:“我们喝点红酒吧。”

冷凌摇头,坚决不喝。

曾锐东就有些不高兴,说:“你怎么这么无趣啊?”

冷凌淡笑了笑,说:“我无趣啊……”她本来想跟着说“我们分手吧”,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曾锐东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又一饮而尽。

冷凌出于好意地说:“你干吗牛饮似的?这样对健康不好……”

曾锐东把酒杯放到茶几上,凑近冷凌,突然紧紧地抱住她,强吻起来,又撕扯她的衣服……

冷凌拼命挣扎,大喊:“曾锐东,你要干什么?你住手!”

曾锐东仍然不停手,说:“我想要你!”

冷凌忽然感到特别害怕,更加拼命地挣扎,大喊:“曾锐东,你混蛋,你住手!”

曾锐东忽然停下了手,恼恨地说:“你什么意思?我那么爱你,难道你不爱我吗?”

冷凌整了整衣服,箭步往外走去……

冷凌回到家,母亲看见她,十分吃惊:“咦,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冷凌从母亲惊讶的表情里,忽然捕捉到了一种异乎寻常的意味:“您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母亲惊慌地掩饰着什么,“你,不是跟锐东一块去他家了吗?”

“您怎么知道?”冷凌更加感到了母亲的可疑。

母亲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又慌忙掩饰说:“我猜的,我猜的。昨天锐东他妈给我打电话,说好久没见你了,叫我让你有空去她那坐坐,我就猜想……”

冷凌忽然想起上次母亲偷偷和曾锐东母亲去看他家房子,并自作主张地商量如何装修的事来,不禁心头一怵,问:“今晚的事,是您和曾锐东母亲合伙商量的吧?”

母亲起初坚决不肯承认,后来被冷凌咄咄的问话逼到了角落,才不得不说了实情:她和曾锐东母亲看着他们俩常闹矛盾,没有一丝要结婚的意思,就都急了。两个人就商量,今天曾锐东母亲和父亲都到宾馆去住,让曾锐东带冷凌回去,生米做成熟饭,结婚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

冷凌听完,气得脸都变了形,指着母亲:“您——”她本想说“您混蛋”,但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忽然就哭了,委屈地说,“您是他妈,还是我妈?”

“我当然是你妈……”

“您是我妈?”冷凌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那么凄凉,眼泪刷刷地往外涌,“您是我妈,居然还能做出这样事来?”

母亲却振振有词,说:“我这都是为了你好!你睁大眼看看,锐东的家世多好,还上进,他又那么喜欢你,你不也喜欢他吗?你还整天作什么,不赶快和他结婚?”

冷凌像被母亲出卖了一样,感到异常震惊、荒唐和悲凉,眼泪流得更凶了:“小时候,您不允许任何人欺负我,看到有人欺负我,您都会毫不犹豫地去保护我……可是今天,您却主动与人合谋,让别人欺负我……”

“我是看你太糊涂了,我是在帮你!像锐东这样的孩子,不知有多少女孩子都等着抢呢……”

“爱情是能抢来的吗?没有感觉,抢也没有用!”

“你听你这话,你都那么大了,怎么还不成熟,还整天说胡话?这个世界上,好东西是有数的,人人都在抢,谁抢到就是谁的,包括好男人。你要是再不珍惜,他变了心,被别人抢走了,你哭都来不及!”

“别人愿意抢让别人抢去,我不稀罕!我巴不得他变心!我不喜欢他,他不是我心中‘那个对的人!”

虽然后来冷凌冷静下来,意识到母亲的确不是想害她,是为了她“好”,她也不再因此而怨恨母亲,但是,母亲给她的巨大伤害怎么都无法抹去,那种冷和疼一直冷到、疼到她的骨头里。

这件事之后,冷凌更加强烈地感到,她和曾锐东是绝对无法走到一起了,早晚都要分手。但是,她一时又不知道如果自己突然向曾锐东提出分手该怎样面对母亲,于是就决定冷淡对待曾锐东,让他主动提出分手。这样,至少她对母亲有一个交待,虽然这个交待仍然是无法交待的交待,但至少比自己主动提出分手要好得多。

这之后没多久,冷凌意外地发现了赵柯和曾锐东的私情。

那天,曾锐东的一个同学从上海回来,曾锐东中午请他吃饭,让冷凌也参加。冷凌十万个不愿意去,正不知找什么借口推掉,这时制片人通知她中午参加台里一个中层干部紧急会议,说正在本市视察的省领导临时决定到他们台来,要部署接待事宜。冷凌拿起手机要给曾锐东打,忽然发现手机昨晚忘了充电没电了,就借赵柯的手机用。赵柯顺手就递给了她,然后去卫生间了。

冷凌摁出曾锐东的号码,惊异地发现,赵柯的手机里竟也储存着他的号码,而名字是“我的小东西”——这是一个多么暧昧的称呼!冷凌想起这段时间以来,赵柯接电话时常刻意背着她,有时两人提起曾锐东,赵柯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说他多么多么好让她珍惜,而总是说他确实不好的话就和他分手算了,她忽然一下子明白了个中原因。

冷凌拨通了曾锐东的手机,故意没先开口。果然,那边传来曾锐东温柔的声音:“小柯柯,又无聊了,给我打电话?”

冷凌说:“是我。”

曾锐东立即正经起来,语调不自然地说:“噢,凌凌,你啊,你怎么用的是、是赵柯的手机?”

冷凌装作一切正常地说:“我手机没电了。”然后说单位紧急开会,吃饭她去不了了。

赵柯从卫生间里回来,似乎有一种不祥之感,拿起手机就翻看,问:“凌姐,你刚才给谁打电话?不、不是给曾大哥吧?”

冷凌平静地笑了笑,说:“是给他打电话啊……”

“哦……一切正常吧?”赵柯心虚地问。

“一切正常啊。怎么啦?”冷凌依然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似的,平静地笑着。

“没、没什么。一切正常就好。”

几天后,冷凌和曾锐东在一起时,趁他去卫生间,就用他的手机给赵柯发了一条短信:“亲爱的小柯柯,我很想你!你想我吗?我在开会,别打过来。”

赵柯的短信很快就回了过来:“我的小东西,我也很想你!”

冷凌赶紧删掉了她给赵柯发的那条短信和赵柯的回复。那一瞬间,冷凌心里疼了一下。

冷凌感到疼,的确是因为她没想到赵柯——怎么说也算是朋友吧——真的把曾锐东抢走了。虽然她并不在乎这个事实,但这个事实证明了母亲对她说的“好东西是有数的,人人都在抢,谁抢到就是谁的,包括好男人”这句话,还是准确地揭示了这个社会的一部分现象,不是胡说八道。

随后,冷凌也忽然意识到,她是不该恨赵柯的。因为曾锐东不是她的菜——她跟赵柯曾坦诚地说过,曾锐东不是她心中“那个对的人”,她会找机会和曾锐东说分手的。既然如此,那么赵柯其实也不是在跟她抢曾锐东,而是她把曾锐东扔了,赵柯只是捡了曾锐东而已。赵柯又有什么错呢?

冷凌忽然又想到,她连赵柯——这个外人——都能理解和原谅,为什么就不能理解和原谅母亲呢?冷凌忽然觉得,这几年因为自己谈不谈恋爱的事而与母亲有那么多争吵,真是不应该啊。母亲即使再不对,其实也都是在为自己好啊——虽然那个“好”,在自己看来未必是真“好”。她也忽然理解了母亲之所以会跟曾锐东母亲联合起来“坑”她的真正原因所在。这一刻,母亲在那件事上给她的深深伤害,一下子都抹去了。

这天傍晚回到家,冷凌和母亲说话变得特别温顺,什么都顺着母亲。母亲甚至有些不适应,问:“你怎么啦?没受什么刺激吧?”

冷凌笑笑,说:“好好的啊。”说完这句话,冷凌发现自己突然完全成熟了,能够站在别人的位置上考虑问题并能够体谅别人了。这一发现,让她忽然又感到特别难受,因为同时她又发现,自己不再是个孩子了,青春也已经完全溜走了,永不再回来……

——这是几天前的事。

冷凌没有想到,赵柯会这么快就来“逼”自己和曾锐东正式分手。但是,出于上述原因,冷凌依然对赵柯没有任何反感和恼恨。事实上,这件事早一天到来,她也好早一天解脱,得到自由。

……

想着这些,冷凌已经出了吴上台巷,到了人民路。冷凌孤零零地站在人行道上,等着曾锐东的到来……

冷凌的确不再爱曾锐东了。可是,现在想想,曾锐东也未必真的如此前她反感的那样——是一个只知道吃而不知道人生真正意义的“超级吃货”。也许,“吃”就是他人生最得意、最满足、最有意义的事情,他也未必不是很快乐的。而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就一定不好吗?自己凭什么又有什么资格看不上曾锐东呢?

那么,她不爱曾锐东,唯一可以解释得通的理由是:她不喜欢“吃货”,尤其是“超级吃货”。而这个理由,也仅仅是她极其私人化的观点而已。就像有人喜欢吃青菜有人喜欢吃肉一样。曾锐东不是她的菜,但,曾锐东却是赵柯心目中十分理想的菜。

十分钟后,曾锐东开着那辆“颇有面子”的车到了。他下车走到冷凌身旁,咬着牙,头扭了扭,想说什么似乎又不知从哪开口。

冷凌冲他笑了下,平静地说:“祝福你和赵柯,真心的!”

曾锐东没想到冷凌这么淡定,说:“你……真的不爱我吗?我能感觉出来,你好像真的不爱我。”

冷凌想了一会儿,说:“不是爱不爱的问题,是……我们不合适……”

曾锐东冷笑了一声:“我不是你心目中‘那个对的人,是吗?”

冷凌不置可否地笑笑。

“我真没见过你这么喜欢作的人!”曾锐东突然火了,“你还居然看不上我?真是开玩笑!其实你有什么啊?你以为你是白天鹅?不错,我是很喜欢你,可是这并不代表你有多么好你知不知道?就像我喜欢吃大蒜,但并不代表大蒜是美味佳肴一样……”

冷凌笑笑,点头,说:“嗯,我知道。”

曾锐东看到冷凌竟然还笑,更加恼火:“我是多么爱你,你其实很清楚!如果不是你那么作,我也不会跟赵柯有任何关系的!是你,”曾锐东指着冷凌的鼻子,“都是你作,才把我推到赵柯身边的!”

冷凌往后退了一步,说:“是,我承认我……有点作。”

曾锐东恶狠狠地说:“不是有点,是非常作!妈的,我现在十分后悔认识你,爱上你!你看看赵柯,她才是一个真正的女人!你真不该是个女人!你太作了你!”

冷凌淡然地看着曾锐东,没接话。

曾锐东继续恶狠狠地说:“说实话,我虽然心里很爱你,但其实这些天我也渐渐感觉到了,我们俩确实不是一路人……你不懂生活,不会享受,不知好歹,你太作了你!”

“是啊,在你们所有人眼里,我的确是很作!”

“去你妈的!你就作下去吧!”曾锐东骂完,气冲冲地上了车,发动,猛地开走了。

看着曾锐东开着车扬长而去,冷凌心里感到十分平静。这就是生活。平凡的生活中,悲伤是少数,快乐是少数,而平静是多数——只是在这种平静里,潜藏着一个个焦虑不安的灵魂。

这时,冷凌忽然想起了她曾经在23路公交车上遇到过的那个他。她渴盼地想,如果他能突然出现在眼前该多好啊,她一定会勇敢地走过去,告诉他自己对他的深深的好感……

冷凌转过身,继续往前面家的方向走去。走到一个十字路口,正遇上红灯,冷凌停住脚步,等待绿灯。这时,天色已暗了下来,气温也降了下来,有些冷了。

冷凌扭了下头,看到身边有一个微胖的大妈,也在等绿灯。冷凌忽然很想向这个大妈要一个拥抱。冷凌转向大妈,微笑着问:“大妈您好,您能……抱我一下吗?”

大妈一愣,狐疑地看着冷凌,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冷凌说:“大妈,您很像我妈,我妈好多年都没抱过我了……我非常怀念我小时候我妈温暖的怀抱。”

大妈这才明白,笑着说:“就这呀?不难。”说着,就走过去抱住了冷凌。

一瞬间,温暖传遍了冷凌全身。

绿灯亮了。过了马路,冷凌和大妈微笑着说了再见,正要走自己的路,大妈忽然又叫住了她。

大妈说:“我也有一个闺女,和你年龄差不多,可她到现在都还没找着对象。我一和她谈这事,她就和我吵,说找不到‘那个对的人她能有什么办法……因为天天吵,我们母女俩的关系很僵,我也好些年没抱过她了。你能当一回她,抱抱我吗?”

冷凌笑着点点头,回过身,走近大妈,紧紧地抱住了她。大妈也紧紧地抱住了冷凌。

“孩子,你真好啊!”大妈突然叹了一口气,说,“唉,我闺女,她可真是太作了!”

冷凌浑身一抖,把大妈抱得更紧了,可是,身上依旧是冰冷冰冷的……

责任编辑 张 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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