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员与夯者

白文岭

这是一个礼拜天的上午，春光明媚。我们的这位官员，驾驶着一辆银灰色高级小轿车，悄悄溜出了城。他经常这样，既不带秘书，也不带司机，独自去基层指导工作。

田野里飘荡的风，携裹着百花的馨香，从车窗的缝隙处，强行挤进来，清新，凉爽，宜人，惬意得想放喉高唱。我们的这位官员嗓子极好，尤其擅长男高音。雄浑有力的歌声，迸射出金属般的光辉。

当然，我们的这位官员并没有放喉高唱，还要集中精力开车呢。他的车技也是一流的，令很多专业老司机叹服。小轿车在官员的手中，大河里畅游的鱼儿一样，游进一座林荫覆盖着的小乡村。

这时，大概是十点钟光景。勤劳的村民，大多在地里劳作。几个老年人，聚在路旁的大树下唠嗑。一群觅食的鸡仔，受到小轿车惊吓，纷纷往临街的一家院子里奔跑。一条小花狗，一蹦一跳地追着车尾冒出的轻烟，狂吠。

小轿车快要出村时，官员发现了四个闷声打夯的人。他便把车缓缓停下，骗腿从车里钻出来，信步走过去，饶有兴趣地观看。

一根齐胸高的木棍，根部与一块石头捆在一起。石头呈长方形，百十斤重。几根麻绳，与石块连在一起。便成了夯。父亲掌管着夯棍，母亲、儿子和儿媳扯着绳子。父与子都浑身黝黑，虎背熊腰，极有劲的样子。母亲面善，儿媳漂亮。

我们的这位官员看了小一会儿，就看不下去了，对四个打夯的人说：“你们这么干，怎么能行呢？”

官员的话，引起了四个人的注意。他们把夯停下来，好奇地问：“应该咋个打法？”

官员说：“我认为，你们应该选出一个人来，专门喊夯歌。有了夯歌，才有节奏，才有规律，才有协作，才有一领众和的轻松快乐。你们说，是不是？”

四个打夯人想了想，觉得官员的话很有道理，便把父亲推选出来，专门喊夯歌。抽出父亲后，儿子掌握夯棍，婆媳继续拉扯绳子。“嗨哟嗨哟”的夯歌里，有劳有逸，有张有弛，虽满头大汗，却其乐融融。

官员又看了小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对，便说：“你们的这个打法，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很不公平的。”

四个人又停下来，问：“对谁不公平呢？”

官员说：“你们打过夯后，总要吃饭。你们吃的饭，总要有人来做。做饭时，三个人休息，一个人干活。对于这个做饭的人，就很不公平。”

四个打夯人想了想，觉得官员的话很有道理，便把母亲抽出来。母亲专门做饭烧水，搞后勤服务。打夯仍然继续，父亲喊夯歌，儿子掌管夯棍，儿媳扯绳。

官员接着看了小一会儿，又觉出不尽善尽美来，说：“你们目前的这个打法，还不科学。”

父亲、儿子和儿媳，齐把目光望向官员，问：“咋个打法，才科学呢？”

官员说：“我建议你们两个打夯的人，轮流工作，轮流休息。只有这样，才能劳逸结合，才能提高工作效率。”

三个人想想官员的话，的确有道理，便采纳了。父亲喊过夯歌后，“嗨哟”的声音却很微弱。儿子休息，儿媳打夯。儿媳手握夯棍，连提几次，都没有提起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官员发现，儿媳的裤腿处，流下一滩殷红的血。原来，儿媳怀有身孕，大概要流产。

当然，这只是官员看打夯时的一种臆想。我们的这位官员，是个口碑极好的清官。更何况，我们的农民兄弟，也不可能如此的愚蠢。官员想到这个结果时，苦笑着摇摇头，心想，瞎指挥还真能害死人。

实际情况是，我们的这位官员看得兴起，脖子一粗，喊起夯歌来：“拉起咱的夯哟！”

四个打夯人这才发现官员，愣怔一下之后，大笑起来，附和说：“嗨哟！”

“夯夯奔小康哟！”

“嗨哟！”

“打夯要使劲哟！”

“嗨哟！”

“和谐有力量哟！”

“嗨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