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海鹏
一
终于闲了下来,她给独居的老母亲打电话,没有要紧的事情,只是想简简单单给母亲一个温暖的问候。一个简单的问候,或许可以缓解因忙碌而长久忽略母亲的沉重愧疚吧!
可是,电话响了好久,没有人接听。她挂断电话,再打,依旧无人接听,仍是挂断,心里不免忐忑起来。
当她第三次拨打母亲电话的时候,电话立刻接通了,是母亲焦急的声音。母亲说:“闺女,有什么要紧事,你快说,都急死妈了!”听到老母亲的声音,她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然而却又恼怒抱怨起来:“怎么回事啊,我都打了3次了,老是不接,好不容易得出点空来!”母亲满是歉意地笑着说:“我在外面洗衣服,跑來了,电话停了,又跑来了,电话又停了,我只好不走了,就在那里等呢!老喽,腿脚不听使唤喽!”
她突然愣在那里!不知道为何,脑海里一股脑儿涌出许许多多小时候母亲对自己的叮咛:“慢点吃,别噎着!”“慢点走,小心滑倒!”“慢点开,小心出事!”……全是母亲的“慢点,慢点”。因为忙碌,她早已经习惯于自己的节奏和步伐,也习惯地用自己的节奏和步伐衡量着老母亲,她此刻才忽然意识到,母亲老了,腿脚已经不灵便,是无论如何也跟不上自己的节奏啊!想想,何尝不是呢?等得时间久了,心便烦躁,行动迟缓了,便来气,说话表达不顺利,便不耐烦……
想着,她的眼眶就湿润了,说话的声音也有点异样。母亲一下子便察觉出来,心急火燎地问她怎么回事。她告诉母亲没事,有点小感冒,想她了。母亲终于放心,然而。就在此刻,她听见听筒里传来一阵滋啦声,电话是通的,却听不见母亲的声音。
她脑海里嗡了一声,然后焦急赶回家。母亲已经被送往医院。
后来,她才知道,就在母亲慌慌张张去接电话的时候,摔了一跤,头磕在桌子角上。也就是说,母亲是忍着疼痛,一边用手捂着溢血的伤口,一边强作镇静地和她说话。
看看桌角上还残留的血迹,她终于呜呜地哭了出来。
二
每次从医院出来,看着闪烁的街头灯光,还有攒动的人影,她总会呆一下,然后,满心隐隐地恐惧。等母亲出了院,她忽然决定,要和母亲去旅行一次。母亲一辈子都嘟囔着要去一趟大草原,于是便去了,一来圆了母亲的梦,二来也顺便放松一下。她明白,她太累了。
高而远的天空,空旷的草原,清新又带着香味的青草,使她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在那里,她似乎不是自己,完全成了另外一个人。
其实,旅途并不顺利,但母亲很高兴。
那天晚上,她和母亲在草原上慢慢地走了很久,终于碰到了一个蒙古包。一位蒙古老人热情地款待了她们。她和母亲饿了,一进蒙古包,便浑身松软下来。老人仔细地打量着她们,满脸温和地笑着,让她和母亲围坐在火炉边。火炉上吊着一个小罐,罐子里正翻滚着香味扑鼻的汤。老人不紧不慢,泰然自若地盯着咕嘟嘟冒着气泡的汤。她不知道是什么汤,反正香极了。
等了许久,老人把罐子端下来,放在小桌上。老人说:“这叫归真汤。很是难得的,今天,你们赶上了。”名字真好,她便迫不及待地要去喝。看她那样子,老人吓了一跳,连忙制止,差一点把一碗好汤打掉在地上。她惊讶,老人旋即却满是歉意地说:“忘记告诉你汤的吃法了。这汤啊,你急不得,得耐着性子学会等待。直接喝下去,会要了你的命的!”
她一听,不觉有些好笑,一碗汤还要了人的命啊。老人不再说下去,只是拿起一个勺子,慢慢地在汤里搅动。过了好久,老人停下来,像是在进行一种神圣的仪式,一动不动。蒙古包里静极了,终于,那碗汤发生了奇妙的变化,表面凝结了一层,看上去更柔滑爽口了。老人用勺子挑起来,示意她吃掉它。
她吃了下去。顿时一股香甜肆意弥漫开来,沁人心脾,让人口舌生津。
就这样等待第二次凝结,第三次凝结,直到把一碗汤吃完。
老人看出了她的疑惑,这才一笑,告诉她,这汤是用草原上的一种草籽面做成,经过熬制,如果心急的人经受不住美味的诱惑,直接喝下去,汤会在胃中迅速凝成一块,如同瓷器一样结实,无论如何也消化不掉,这样人还不憋死?而耐心地等待之后,再一点点吃下去,既美味也无大碍了。
她听得惊心动魄,但忽然,她又凝望着老人,陷入沉思。
一直到如今,她也没弄明白那归真汤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草籽面做成的,甚至她问过许多去过草原的人也都不知道,而那汤是否真像老人说的那样,也无从证明了。
但,在她的心中,那老人已经完全幻化成一个智慧的哲人,用一碗汤给了她莫大的启示,然后,令她的人生充满乐趣,美好而真实。
那次打给老母亲的电话、那一碗汤永远留在她宝贵的记忆深处。她知道,“慢”待老母亲,“慢”待一碗汤,就是“慢”待细致甜蜜的亲情,就是要学会在一切都快了的时候,“慢”待自己的人生。
“慢”待人生,收获的真实、致密,如同年轮,慢慢地积淀,慢慢地享受,一生才踏实,一生才有味!
(摘自《传奇·传记文学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