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肖邦《一小时的故事》的反讽艺术

2013-04-29 12:06张丽
关键词:反讽肖邦

张丽

摘 要:《一小时的故事》是19世纪美国女作家凯特·肖邦的经典之作。小说篇幅短小,却戏剧性地展现了女主人公内心深处自由意识的觉醒以及短暂亢奋之后生命消亡的过程。微观文本叙事框架下无不流露出作者反讽的写作技巧,使得该小说在刻画人物、凸显主题等方面散发着不朽的艺术魅力。

关键词:肖邦;《一小时的故事》;反讽

中图分类号:I106.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3-2596(2013)07-0205-03

一、引言

凯特·肖邦(Kate Chopin, 1851-1904),美国著名女作家,尤其以描写美国妇女对精神自由、情感独立的追求而闻名。她的作品人物形象鲜明,心理描写优美细腻,故事结构虽简约但不乏敏锐的观察力和想象力。她的大部分作品意在表现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美国妇女在男性主宰的社会里贫瘠的精神生活和压抑的生活状态,控诉男权至上的社会对女性的迫害。现代的批评家称她为美国“现实主义作家的先锋”。并且,肖邦也被誉为“美国女权主义文学创作的先驱之一”。《一小时的故事》是凯特·肖邦在1894年发表的一部短篇小说,被誉为她最好的短篇小说,也被称为“最令人震惊的女性自我宣言”的短篇小说经典。肖邦在不到两千字的篇幅里,通过集中、戏剧化的情节,高超的写作技巧,生动地展现了一个深受社会和家庭禁锢的妇女在听到丈夫死于车祸之后跌宕起伏的情感反应和心灵历程。她悲痛欲绝的外表之下掩藏的是她内心深处奔腾的获得自由后的酣畅淋漓。当然这种自由是短暂的,她丈夫的归来让她的自由梦和意志力瞬间瓦解,正是这种瞬间的崩溃与绝望让她走上了死亡之路。小说短小精悍,却无不流露出作者的智慧与幽默,尤其是精美的语言特色与反讽技巧的使用更是凸显了作者高超的创作手法与小说的艺术魅力。

二、反讽的艺术特色

反讽是文学作品中常用的手法之一,通过所言非所指的方式突出文学色彩,增强文章的效果。根据它在文章中的作用,反讽可以分为言语反讽、情景反讽和戏剧反讽。言语反讽是最常见的,它的表现形式往往是正话反说。情景反讽指作品中故事情节或结尾完全出乎人的意料,或者和读者所想的正好相反。戏剧反讽是指在故事中同样的事情对读者和书中人物有不同的含义,书中人物不了解的真实情况读者却很清楚。“《一小时的故事》最大特色是叙事手法上的多重反讽。作者言此意彼,采用暗含嘲讽、揭蔽性质的创作手法,以对照性的描写和叙述及逻辑和常理的故意违反造成强烈的反讽效果,使文本能指和所指之间构成某种张力关系,从而阅读时往往需要从反向整体把握理解小说的主题意义。此外,象征手法的应用、叙述中虚幻空灵的色彩、跌宕起伏的情节结构都有助于小说主题的深邃性、复杂性和戏剧性。

小说描写了女主人公马拉德夫人在短短的一个小时内所经历的悲伤——欢愉——绝望的情感反应和心路历程。从开头到结尾都充满了辛辣的讽刺。首先,故事的标题就是一个讽刺。读者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读完《一小时的故事》,马拉德夫人却在这短短的一个小时内经历了悲——喜——悲戏剧性的情感变化,最终步入死亡的境地。这一个小时浓缩了马拉德夫人的一生。时间运动的轨迹预示着马拉德夫人追求自由的梦想注定破灭的结局。小说情节的发展随故事发生的场景而展开,可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从小说的开头到马拉德夫人听到丈夫在车祸中丧生后进入自己的卧室之前,即马拉德家的客厅里(场景一);第二部分是小说的主体部分,该部分主要通过大量的描述性语言揭示了马拉德夫人在进入自己的卧室后所经历的复杂的思想斗争与情感冲突,即马拉德夫人的卧室(场景二);第三部分是小说的结尾部分,该部分主要讲述了马拉德夫人在激烈的情感斗争后走出卧室,下了楼梯,又一次来到客厅里(场景三)。在故事发生的三个不同场景中,对不同人物的语言刻画和描写与故事的场景结合在一起形成的合力使小说的反讽效果逐渐增强。小说的主要人物是马拉德夫人,次要人物包括马拉德夫人的姐姐约瑟芬、马拉德先生的朋友理查德、马拉德先生及医生。在故事的第一个场景,即小说的背景铺垫阶段,作者主要通过对马拉德夫人的姐姐与朋友理查德的描写来突出反讽效果;在小说的第二个场景,即小说的主体部分,作者主要集中描写了主人公马拉德夫人的心理和行为特征来突出反讽效果;而在小说的最后一个场景,即小说的结尾部分,所有的次要人物共同参与其中与主要人物马拉德夫人形成反差,从而将小说的反讽效果推向高潮,发出了反讽的最强音。

(一)反讽之一:马拉德夫人的姐姐与理查德

小说的第一个场景讲述的是马拉德先生的朋友理查德在车祸的名单中发现了马拉德先生的名字后,由于知道马拉德夫人的心脏有毛病,“以防任何不太小心、不太体贴的朋友会先他一步”,所以“把情况弄确实了,就匆匆赶来报告噩耗”,并由马拉德夫人的姐姐告知。在这一部分,作者对理查德的描述主要集中在“他匆忙、抢先把消息带回来”,以及表现在告知马拉德夫人该噩耗时马拉德夫人姐姐的小心与谨慎。作者分别运用了“小心翼翼”(great care)、“极为注意方式方法”(as gently as possible)、“话都没说成句”(in broken sentences)、“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地暗示着”(veiled hints that revealed in half concealing)等。这些词汇的使用想要体现出的是当事人害怕马拉德先生去世的噩耗太突然,以致于马拉德夫人会伤心过度而要了她的命。殊不知,马拉德夫人的姐姐与理查德这两个“好心”的“局外人”在不经意间导演了马拉德夫人人生悲喜剧的转变,消息的误传间接导致了马夫人的最终死亡。此部分对马拉德夫人的姐姐与理查德的描写与小说的结尾相呼应,小说一开始就奠定了反讽的基调。随着故事的发展,在小说的第二部分,当读者了解到马拉德夫人因为丈夫的爱而备受束缚,长期承受自我意识被压抑的痛苦,内心对自由的渴望已不可抑制的时候,再回过头来体会这些词汇的深刻内涵,便不难理解其中的讽刺意味了。在故事的结尾部分,马拉德夫人已接受她丈夫死亡这一消息并因逃出婚姻的牢笼而异常兴奋之时,马拉德先生平安归来,理查德快速地挡在马夫人的视线外,理查德自认为他的“机警”可以防止马拉德夫人因剧烈的悲喜情感变化而导致心脏病复发,可惜一切都太迟了。他的所作所为是出于好意,但他的好意却造成了极坏的后果。理查德先生的好心办坏事是作者精心设计的反讽,反映了传统道德观念下,男性意识对女性意识的任意干涉,甚至控制,试图把男性群体的意识强加给女性。

(二)反讽之二:马拉德夫人

故事发生的第二个场景是在马拉德夫人的卧室里。作品中的矛盾和冲突集中发生在这里,通过马拉德夫人的内心世界而展现。读者看到,马拉德太太在这里经历了从“觉醒”到“压抑”再到“松弛”和“解放”的心路历程。她在听到噩耗后,不像许多别的女人那样,“要是别的妇女遇到这种情况,一定会因过度震惊而无法接受现实。她可不是这样。她立刻倒在姐姐的怀里,突然放肆地大哭起来。当哀伤的风暴势穷而静止后,她独自走向自己的房里。她不要人跟着她。”此处作者将马夫人与其他人进行了对比,别的妇女听到丈夫去世的噩耗都会极度震惊和悲伤,难以接受这个事实,马夫人却立刻哭了起来。为了加强与他人的对比,作者在“立刻”后面又加上了“突然”一词,意在突出马夫人反应的反常。此外,作者用“暴风雨”来形容她的悲伤“来得快,去得也快”,暗示她的悲伤很快就会过去,为下文主人公的情感转变作了铺垫。其实,“哀伤的风暴”(the storm of grief)这一夸张的词语本身就不乏反讽的意味,而“had spent itself”强调的是风暴的势穷而静止,但真正的哀伤是不会转瞬即逝的。此处人们对马拉德夫人听到丈夫死去时的预期反应与她的真实反应形成反讽。既造成悬念,又暗示大家把她丈夫的死讯告知她时的小心谨慎没有意义,甚至是多此一举。

她独自走向自己的房里。她不要人跟着她。全身累得就像散了架似地一屁股坐在安乐椅上,对着打开的窗户,“能看到”房前场地上洋溢着新春活力的轻轻摇曳着的树梢,“闻到”空气里充满了阵雨的芳香。窗外的新春美景显然是在平和欢快的心境中才“能看到”的事物。此处的反讽主要源于转折之突然。人们在哀伤中情感会变得迟钝,不会留心也难以看到景色之美。刚刚得知丈夫去世之噩耗的马夫人在大哭之后,却立即将注意力转向了“洋溢着新春活力的”树梢、空气中阵雨的“芳香”,并敏锐地听到“远处”传来的微弱歌声。作者显然在通过这种反常,来反讽性地暗示马夫人缺乏妻子丧夫时应有的悲伤。春天象征着希望和活力,象征着新生活的开始,通常具有十分积极的意义。然而,在此处,肖邦却在马夫人的视觉与窗外春色之间建立起一种有悖常理的关系,微妙地营造出一种反讽效果。此时欢快的景色正是马夫人真实心情的写照。因为丈夫的去世,她终于摆脱了传统婚姻的束缚,获得自由。生机盎然的春景象征着新生命的复苏,暗示着马拉德夫人自由意识的觉醒。“她心灵之窗正敞开着迎接新事物的到来”。“门”和“窗”是一对意象的对比。门外代表着男权社会势力,门内是她内心独白的地方,象征着她的内心世界。正如著名的肖邦评论家佩吉·斯盖格丝认为肖邦笔下的女主人公往往过着“双重生活”。“打开的窗户”象征着她对相对家庭空间的外部空间的向往,是摆脱被紧锁在家庭生活“内在性”的希望。门与窗两个意象的对照形成反讽效果,进一步丰富了小说的意蕴。

在小说的叙事焦点转为描述马夫人走向追求自由的过程当中,不难发现反讽描述一直伴随其中。“两眼只是呆滞地凝视”(a dull stare in her eyes),“暂时停止了理智的思考”(a suspension of intelligent thought),“茫然的神情”(the vacant stare)突出了马夫人追求中显示的非理性。马夫人“挣扎着,决心把它打回去”(she was striving to beat it back with her will)中的“决心”一词极具反讽意味,明确将自由描述成违背马夫人意志的行为。但马夫人的意志力太薄弱,她对“它”的抵抗遭到失败。作者刻意将马夫人潜意识中的愿望外化成一种入侵力量,将马夫人的潜意识与“超我”的冲突转换成了入侵者与马夫人的冲突:“什么东西正向她走来,她等待着,心中感到恐惧。那是什么呢?她不知道,太微妙难解了,说不清、道不明。可是她感觉得出来,那是从空中爬出来的,正穿过满天空的声音、气味、色彩向她奔来。……她开始认出那正在向她逼近、就要占有她的东西。”在这里,肖邦将抽象的比喻“具体化”,制造出一种“自由”是真正的外来入侵者的印象。而作者所选择的词语又显然是在刻意将“自由”描述为一种怪物或者幽灵。马夫人在“呆滞”、“茫然”、“恐惧”的非理性状态下被“自由”之幽灵“占有”和“控制”,其中的反讽意味相当明显。幽灵的入侵使马夫人的血液快速流动,这种生理上的变化使她感到温暖、松快。在此,作者再度强调了马夫人表现出的理智思考的缺失:“她没有停下来问一问,控制自己的究竟是否为一种邪恶的欢欣。一种清楚和亢奋的感知使她得以认为这一问题无关紧要,不再加以考虑。”生动而形象的语言描述向读者展示了马拉德夫人在经历了传统道德与对自由向往的挣扎之后,最终选择了自由后内心的轻松与兴奋。作者用“邪恶的欢欣”(a monstrous joy)、“占有”(possess)、“意志就像……一样无力”(…as powerless as…)等词语来描述“自由”,把它描写成幽灵一般、违背马夫人意志的“入侵者”,由此产生出强烈的反讽性张力。

(三)反讽之三:马拉德夫人与所有次要人物

小说的最后一个场景即马夫人走出卧室。当马夫人把自己锁在房门内,独自享受着因自由带来的无限快乐时,她姐姐约瑟芬则跪在门外苦苦哀求她开门,以免把身体弄病。这显然是姐姐对妹妹实际情况的“无知”而形成的一种反讽。“在姐姐的强求下,她打开了门。她眼睛里充满了胜利的狂热,她的举止不知不觉竟像胜利女神一样了。”当她以全新的“露易丝”的形象出现在客厅时,门突然开了,马拉德先生回来了,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车祸,“他站在那儿,大为吃惊地听见了约瑟芬刺耳的尖叫声;看见了理查德急忙在他妻子面前遮挡着他的快速动作。不过,理查德已经太晚了。”丈夫的出现导致妻子心脏病突然发作而猝死。医生诊断她“死于致命的欢欣”,这一结论显然是极具讽刺意味的。只有洞悉马拉德太太内心的读者才知道她是死于“致命的绝望”,“致命的欢欣”和“致命的绝望”所形成的强烈的反讽将故事推向高潮。而马拉德先生则是将小说的反讽推向高潮的人。马拉德夫人刚刚摆脱丈夫和婚姻的束缚获得了自由,心中充满了解脱的喜悦。但只仅仅享受了一个小时的自由,她丈夫的平安归来彻底打碎了她自由的梦想,终因绝望而死。她丈夫的死带给她生的希望,而她丈夫的生带给她的是死亡,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讽刺,暗示了妇女只能以死亡为代价来结束婚姻、传统道德和男权社会对她们的束缚,绝妙地讽刺了残酷的社会现实。

综上所述,叙述中的多重反讽在《一小时的故事》主题思想形成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反讽的产生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两种对立因素的对比。这种对比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两种截然不同因素并置构成的特殊语境可以对读者的接受行为形成压力,迫使读者调整自己的期待视域,去思索文本之外的问题,去挖掘隐藏在文本后面的深层寓意,进而获得不同的阅读经验和审美感受。

三、结语

《一小时的故事》因其精美的语言、简约的结构、辛辣的反讽而成为人们评议的焦点。作者精心设计的反讽更加深刻地揭露了小说自由与死亡的主题,独特的写作风格为读者的赏析打开了新的途径,也使得该小说成为世界文学史上的一朵奇葩。

参考文献:

〔1〕朱刚.新编美国文学史[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

〔2〕申丹.叙事、文体与潜文本——重读英美经典短篇小说[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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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张陟.“无言的呐喊”与历史的真相[J].当代外国文学,2004(4).

(责任编辑 张海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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