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金焕
摘 要:“农民-知青”间的互助关系很少被学者和作家关注,梁晓声的《知青》则弥补了这一空白,通过对《知青》中共同时代,共同生活,共同苦难下的“农民与知青”关系的探讨,阐释了农民与知青间的深厚友谊以及“人性美”的跨时代性。
关键词:农民;知青;互助;人性美
中图分类号:I02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13)21-0197-02
学者刘亚秋在《知青苦难与乡村城市间关系研究》一文中曾深刻认识到“就知青研究这个领域而言,知青与农民之间的互助以及彼此之间的生活认识,也应该是知青研究的一个不可或缺的构成部分。”[1]然而,在知青文学创作和研究领域,对该问题的关注却甚是冷漠。《知青》这部作品在文学创作领域对该问题却做了可贵的探索。在作品中“农民-知青”被放置同一平台一共同的时代,共同的生活,共同的苦难,这些“共同”性因素凝成了农民—知青间的深厚友谊,他们互敬互爱、平等相处、相互教育、相互拯救。对于知青来说,乡村是他们的接纳之地、庇护之地、成长之地,而农民则是他们的家长、兄弟姐妹、朋友;对于农民来说,知青是改变落后面貌的拯救者,同时也是他们的孩子,他们的兄弟姐妹和朋友。“农民-知青”的这种互助关系再现了历史的另一面,展示了特殊年代下人性人情的美与善。
一、互敬互爱,平等相处
作家李复奎在《难忘的知青岁月》中曾描述了他所亲历过的农民与下乡知青的关系:“好多次,走在长长的田埂上,不管知青是一个人还是几个人,狭路相逢的农村社员,不管是挑担的,背背兜的,牵牛的或是其他扛东西的,不管身上负荷多重,都要老远就跳下田埂进行回避,给空手轻装的知青把路让出来。”[2]从这段描述我们可以看到“农民-知青”间的隔膜与距离。与李复奎的描述相反,梁晓声的《知青》将“知青-农民”混为一体,打成一片,他们相互尊敬、相互爱护,形同亲人,这里没有迫害,没有阶级,没有自卑和鄙视,有的是善与美的人性的沟通。
《知青》以陕北的“坡底村”、东北的“山东屯”为空间,展示了知青-农民间的相亲、相爱、相敬。
坡底村是一个严重缺水、十分贫困的乡村,但这种苦难没有扼杀掉村民的善良与淳朴,他们热情接纳了到这里插队的知青,待他们如自己的亲人、朋友。知青冯晓兰因父母关系而被划入“黑五类子女”,为此,她在接受繁重的体力劳动之余还要饱受批斗之辱。对此,坡底村人十分不满,他们叮嘱冯晓兰所寄住的王大伯家“晓兰住你家,你该庇护,那就得庇护点儿她。”[3]83而王大伯一家也确实如家长庇护自己的孩子一般去保护晓兰,为了制止知青们的批斗会,王大伯主动为冯晓兰挡驾,挡驾不成,便让儿子和女儿去解救晓兰,“小兰姐既然住我家,那就算我家一口人,欺负她等于欺负我们老王家。……”[3]87在王大伯一家和村人的保护下,冯晓兰作为一个无家可归的“黑五类子女”得以健康快乐地生活,就如冯晓兰自己说的:“坡底村等于是我的庇护所”[3]238。在坡底村人的爱护下,在这里插队的知青除了生活条件艰苦外,思想精神上却得以健康地生长,而没有被时代扭曲。与坡底村相映衬的“山东屯”,生活环境极其艰苦,严酷的寒冷和野兽的出没常会危及人的生命。但这里的人与坡底村的村民同样都是善良的,以梁喜喜支书为代表的村民没有歧视、欺辱在这里插队的知青,而是以东北人特有的粗犷去关爱他们。上海知青周萍一心渴望成为兵团战士,但资本家出身的她因成分不好,最终还是回到了“山东屯”做一名插队知青。面对这位迟来的知青,女支书梁喜喜不是虐待和惩罚,而是将饮泣的周萍揽在怀里,并安慰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主要关怀的一名知青。谁欺负你,告诉我,看我不收拾他。”[3]213而周萍则感到慰藉地依偎在她的怀里。梁喜喜的关爱让失落的周萍找到了新生的动力,使她得以保持乐观善良的本性。知青郝昕想送给外婆一件毛背心,但因为没钱买不起毛线打算放弃时,梁喜喜说道:“不织,你外婆白有你这个外孙女了!我家还有两扎毛线,记着,明天到我家去取。颜色不一样,你织出来也会挺好看的。”[3]短短数语既包含了一个长辈对晚辈“孝道”的教育,同时也有着心理的安慰。梁喜喜作为特殊年代下的基层干部,虽然在思想意识中有一定的“极左”特征,但扭曲的政治意识并没有扼杀她作为一个女性,一个人所应有的善与仁爱,在她的关爱下,这些成分不好的知青与坡底村的知青一样都在健康地生长。与农民对知青的爱护相对应,知青们也用自己的行动去帮助、爱护那些关爱她们的村民们,知青冯晓兰、赵曙光等人主动去照顾孤寡老人韩奶奶,为其解闷、捶背和做生活护理,而赵曙光又临危受命做了坡底村的代理支书,他用自己的前途和生命做代价,为村人找活路,带领村人解决“饮水问题”和“吃饭问题”,知青武红兵同赵曙光一样,为了让村里有一台机器,不惜坐牢去偷汽油,最后为了保护村里的孩子,在山洪来临时葬身泥海。
陕北的坡底村人、山东屯的以梁喜喜为代表的村民,他们对知青的爱与敬与知青们对他们的爱与敬,在“极左”的政治年代,展示了人性的美与善,为那段历史披上了一缕温情,唤起了每个人对温暖的记忆。
二、互教互育,精神拯救
《知青》以乡村为空间,展示了农民-知青间的互敬互爱关系,这种爱与敬最初是有倾斜的,农民作为东道主爱在先,而知青最初与农民是很隔膜的,只不过在与农民生活的接触中,受了他们的直接和非直接的影响和教育,在思想精神上才由隔膜、冷漠、消极转变为主动融入与施爱,所以在互敬互爱的关系里还有着互教互育,精神拯救的意味。
“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磨一手老茧,滚一身泥巴,炼就一颗红心”是很多知青“上山下乡”的初始目的。然而,当他们带着一腔热血两脚踩在黑土地、黄土地上时,他们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贫穷、劳累、缺水、精神空间的缺失、落后的生产条件等现状与他们的想象相隔甚远,所谓的报复也不过是无休无止的体力劳动。于是消极、颓废的情绪笼罩在他们身上,这种精神状态也导致了知青融入乡村社会的艰难,他们看不上农村,也不甘心扎根农村,就如坡底村知青的倾诉:“我做梦都想早一天离开这鬼地方、穷地方!哪怕在北京扫马路我也心甘情愿!”[3]215
然而与知青们对农村的否定、厌恶相反,坡底村的村民则用自己所有,用自己所能努力到的一切去教育、爱护这些知识青年。在物质生活极差的情况下,王大伯一家用自己仅有的十二个鸡蛋去招待知青赵曙光的弟弟赵天亮。而在政治环境极其严酷的年代,坡底村人用自己的名誉和前途做赌注去解救这些散漫消极的知青。知青赵曙光等人偷买禁书、偷读禁书、私藏禁书,这在当时是很严重的犯罪行为。然而当公安人员来查时,村民和村支书对此不是检举、揭发以求自保,而是挺身保护这些知青,使他们躲过了一劫。事后,村支书作为政治上的领导和生活中的家长,便开始了对知青的教育:“好,我先不审那惹事的,我先审出那告密的!”从支书教育侧重来看,在坡底村人的心中“做人”比迎合政治更重要,无论政治是怎样的,人的良心应该是“正”的。这种“人”的教育对成长中的知青是一种人性的扭转,它拉近了人与生活、人与人的距离。为了爱护这些知青,支书没有把书销毁,而是将其保存了起来,临终前他又把书还给了知青。坡底村人虽然是大字不识的农民,但他们却能够理解,“书”“知识”对这些青春年少的知识青年的重要性。在政治与知识、政治与人性面前,他们坚持内心的良知,在有限的政治缝隙里为知青创造一个相对“宽松”温暖的环境。在坡底村人的身上作者呈现出的是“宽厚、仁爱与包容”。
坡底村人的淳朴善良作为一种生活教材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到这里插队的知青,如果说“禁书”事件没有引起知青对自我人格的反思的话,那么韩奶奶的死则彻底扭转了他们的消极颓废的灰暗心理。韩奶奶是村里的孤寡老人,村人对她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去关爱她活着的每一天,去送别她临终的那一刻。王大伯不顾病痛要为韩奶奶吹丧,支书渴望韩奶奶临终前的召见,妇女们则哭成一片,而韩奶奶最后也没有忘了将自己仅有的几块棺材板捐给村里。坡底村人的情与爱深深地打动了每一名知青,从而给了他们“做人”方面的一次深刻教育。这种熏陶式的情感教育唤起了他们心中的善,唤起了他们对爱与美的信念。“今天我们都受到了触动——人家坡底村人互相能有那份儿亲情,再空虚再无聊再烦闷,也不能再用批斗别人的方式来排解了!”“只要你赵曙光做的事是对坡底村有益的事,我无条件听你调遣”[3]257武红兵表态道。就连最娇气的李君婷也表示“这一点,我也能做到。”[3]115武红兵是这些知青里最消极的一个,李君婷是最“左”、最自私、与农村最“隔”的一个,李君婷曾为报一己之私仇将武红兵推向“现行反革命”的政治惩罚,然而,在坡底村人的影响下,这两个仇人却恋爱了,而且他们还为了保护村里人的生命和财产牺牲了自己。以此来看,农民对知青的熏陶式教育颇具有精神拯救的意味。在接受农民“善与美”的人格教育的同时,知青对处于苦难状态下的农民也有着一定的思想教育和精神支撑作用。在知青的影响下,坡底村人面对贫穷不再沉默,而是通过搞副业的方式积极地与苦难对抗;在与邻村相处时,他们打破了自我封闭的交往方式,宽和地对待“抢冰事件”,并将辛苦打出的井水赠与邻村。
坡底村人以自己淳朴、善良、团结的生活观念影响了在这里生活的每个知青,帮助他们在成长的道路上建立了正确的世界观和人生观,而知青也以较开化的思想改变了坡底村人的封闭和保守。知青与农民通过共同的生活相互影响、相互教育、相互拯救,共同战胜了生活中的苦难和思想上的困惑,在“极左”的非人时期谱写了一曲温暖的记忆。
三、结语
梁晓声在《知青》中对“农民-知青”间和谐关系的描写,在很多亲历者看来有很多美化的成分,但《知青》作为一部文学作品,它是指向人性的。就如作者在作品扉页中所说的:“人不但无法选择家庭出身,更无法选择所处的时代。但无论这两点对人多么不利,人仍有选择自己人性坐标的可能。”山东屯、坡底村农民与知青的和谐关系正是“人性”超越时代、超越政治、超越贫困、超越思想鸿沟的表现。
参考文献:
[1]刘亚秋.知青苦难与乡村城市间关系研究[J].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2):136.
[2]李复奎.难忘的知青岁月[J].中国社会导刊,2005,(7):15.
[3]梁晓声.知青[M].青岛:青岛出版社,2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