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版权法的“首次销售原则”

练小川

美国大学教科书号称“全球黄金标准”，但是价格昂贵，无法进入许多国家的教育市场。于是，出版商采取市场细分策略，同一本教科书根据不同地区的经济承受能力出版不同版本，制定不同价格。一本教材可能分亚洲版和美国版，亚洲版价格便宜，但是出版商规定这个版本只能在亚洲销售，不许输入美国销售。根据美国版权法，未经版权所有人许可，向美国输入国外印制的美国图书是侵权行为。

在美国留学的泰国学生苏帕·基尔特桑（Supap Kirtsaeng）让亲友从泰国购买亚洲版美国教科书，在网上转售牟利补贴学费，销售额达9万美元。

约翰·威利出版公司认为，基尔特桑未经许可，在美国销售威利的亚洲版教材，侵犯了威利的独家发行权，将他告上法庭。基尔特桑的律师称，基尔特桑卖书，受到美国版权法里“首次销售原则”的保护。

“首次销售原则”说，虽然版权所有人（例如出版商）享有所出版图书的独家发行权和销售权，但是一旦消费者合法购买一本图书后，那一册书的独家发行权便终止了，消费者可以任意处理那一册图书。

二手书市场让出版商深恶痛绝，但是由于“首次销售原则”，出版商无可奈何。但是，威利认为，“首次销售原则”只适用于在美国生产的图书，基尔特桑销售的教科书在泰国印制，不受这个原则的保护。未经版权所有人许可输入在国外印制的图书，侵犯了版权所有人的独家发行权。法庭同意威利的理论，判基尔特桑赔偿威利60万美元。

“首次销售原则”是否适用于国外生产的商品，在美国一直没有一个明确的结论。2010年最高法院审过一个涉及“首次销售原则”的案子，由于一位大法官回避，结果出现4对4的僵局，所以迄今一直按当初巡回法院的判决为准，即“首次销售原则”不适用于国外生产的商品。这次最高法院接受基尔特桑上诉，要给这个问题一个最终的回答。3月19日，最高法院6对3裁决，“首次销售原则”适用于国外生产的商品，基尔特桑可以销售从泰国合法购买的教科书，威利无权干涉。

此案涉及“版权法”的三个条款。第一个是销售发行权，美国版权法第106（a）（3）条赋予版权所有人对其著作复本“独家销售发行权”。第二个是“首次销售原则”，版权法第109条（a）规定：虽然版权所有人拥有作品的独家发行权，但是一个复本如果是“根据本法律合法生产”，买者可以随意处置，不需版权所有人授权。第三个是作品输入权，版权法第602（a）（1）条规定，未经版权所有人许可，向美国输入版权所有人在国外生产的图书，侵犯了版权所有人的独家发行权。

版权法虽然授予版权所有人独家销售发行权，但这个权利并不是无限的，“首次销售原则”限制了版权所有人的独家发行权，一本图书在首次合法销售后，版权所有人的独家发行权便终止了。但是，如果图书经版权所有人授权在国外印制，“首次销售原则”是否仍然适用？威利认为，“首次销售原则”只适用于在美国印制的图书，基尔特桑未经威利许可，输入威利亚洲版教科书，是侵权行为。基尔特桑认为，“首次销售原则”适用于任何地方印制的图书，只要图书是“根据本法律合法生产”的。

双方的分歧在于如何理解“首次销售原则”条款中“根据本法律合法生产”这句话。威利的解释集中在“根据本法律”这个短语，认为“本法律”指的是美国版权法，而美国版权法只适用于美国，所以，“根据本法律合法生产”应该理解为“在美国合法生产”。

但是基尔特桑方面认为，重点应该放在“合法生产”这个短语上。生产的“合法”与“不合法”必须有一个标准，否则就不知道是否“合法”，而这个标准就是“根据本法律”，即美国版权法。“根据本法律”这个短语是用来修饰“合法生产”的。所以，“根据本法律”并非指“在美国生产”，而是指“根据本版权法的条款合法生产”。怎么知道“合法或不合法”呢？标准就是美国版权法，而不是其他国家的版权法，但是产地可以是任何国家。

最高法院6对3多数同意基尔特桑方面的解释。“根据本法律合法生产”中每个词都有特定的含义，“合法生产”要求首先区分“合法”与“不合法”，然后，“根据本法律”为“合法性”提供了一个衡量标准。这个解释也符合版权法传统的目的，即防止盗版。

最高法院指出，现在许多物质产品，如汽车、微波炉、计算器、移动电话、平板电脑、个人电脑等等，都含有受版权保护的软件程序或包装设计。如果采用威利的理论，“输入限制原则”优先于“首次销售原则”，那么会引起许多麻烦。例如，许多汽车在国外制造，一部汽车含有许多受版权保护的软件，根据威利的理论，消费者现在转卖自己的汽车之前，先要获得这些软件公司的许可。

美国出版商协会声明：“现在这个裁决将对美国图书、音乐、电影和其他内容的生产商带来严重后果。最高法院对美国版权法“首次销售”原则的解释将会减少受到全球消费者欢迎的美国作品的出口，减少外国教师学生获得美国教育材料的机会。”

但是，此裁决保护了下游市场分销商和消费者的利益。否则，版权所有人只需将生产转移到海外，就能利用版权法来阻止许多商品的转售，图书、音乐、家用电器、汽车等商品的二手市场将不复存在，因为这些产品都受到版权保护，或含有受版权保护的软件。

美国司法部副检察长代表美国政府出庭，支持威利的立场。但是，经大法官追问，副检察长承认，基尔特桑对版权法的理解，将使出版商的市场细分策略难以奏效；但是威利的理论，会使版权所有人对商品销售后的下游市场拥有永久控制权。相比之下，威利的理论产生的后果比基尔特桑的理解带来的后果更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