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泡沫

单宁

“……她可以看到船上的白帆和天空的彩云。它们的声音是和谐的音乐。可是那么虚无缥缈，人类的耳朵简直没有办法听见，正如地上的眼睛不能看见它们一样。它们没有翅膀，只是凭它们轻飘的形体在空中浮动。小人鱼觉得自己也获得了它们这样的形体，渐渐地从泡沫中升起来。”蒋小鱼慢慢合住了边缘有些卷曲的书页，又开始坐在桌子前面掉眼泪。

小美人鱼化成了泡沫，飘散在了海上，而蒋小鱼的心也痛苦得开始抽动，她觉得自己也要变成泡沫飘散在空气中了，在台灯的光里一路飞到城市里深沉的夜空中了。谁都不知道，蒋小鱼心里有一条小小的美人鱼——那条痴痴爱着王子却变成了泡沫的小美人鱼。

蒋小鱼挚爱小美人鱼，虽然她知道自己只是一条小丑鱼。小丑鱼是什么？小丑鱼就是连去找巫婆用尾巴来换取上岸的机会都没有的卑微者，小丑鱼就是只有在星光足够明亮的夜晚才敢浮上海面的怯懦者，小丑鱼是没有优美歌声永远都不会被人注意到的失败者。

海的女儿，海洋里的公主都得不到的东西，一条小丑鱼就更不可能会得到了。因此，即使已经在做操的时候偷看隔壁班的汪季远两年了，蒋小鱼还是什么都没有敢做——除了每天在日记里写一遍他的名字。但是蒋小鱼已经很满足了。作为一条小丑鱼，要懂得满足。

蒋小鱼每天会在六点钟起床，洗漱之后骑着自行车去学校，然后在校门口的小吃店遇到汪季远，每天都是这个样子。蒋小鱼从来不赖床，因为汪季远从来不会迟到。小美人鱼会在日出时化成泡沫，但是蒋小鱼在早上的时候才能遇到王子。

汪季远是真正的王子，也是蒋小鱼除了自己爸爸之外最崇拜的人。一个人怎么能完美到这个地步，简直比安徒生笔下的王子还要完美。成绩那么好，人还那么好，自己的学习方法还会告诉别人，连蒋小鱼他们班都会有人跑到隔壁去找汪季远问问题。蒋小鱼觉得自己实在是想象不出来比汪季远更好的人了。

吃完和汪季远一样的早饭之后，蒋小鱼就要冲进习题的海洋里去了。蒋小鱼就像在温暖的洋流里游来游去似的，而那些大大小小的知识点就是漂浮在海水里的金币。蒋小鱼游过去，一口吞下那些金币，待在原地休息消化一会儿之后就继续去找下一个金币。蒋小鱼的脑袋上顶着财富值，她满是欣喜地看着那个数字一直变大。等到她攒够了金币，就该跳出海面去寻找更广阔的天地了。虽然汪季远头顶的财富值比蒋小鱼大很多，但是蒋小鱼一直没有放弃过去追上他的念头。如果财富值一样的话，那就可以去一样的地方了吧？

到了第二节下课之后，蒋小鱼就要离开她的海洋出去呼吸了。浮上海面去见人类的王子，去有风有阳光的地方呼吸空气。第二节课下了就要去做操，蒋小鱼又可以看到汪季远了。汪季远在做操的时候会变得笨笨的，似乎高中两年多了都没有学会广播体操是怎么做的。蒋小鱼要一边和自己同学说着话，一边挥舞着自己胳膊腿去做操，还要防备值日的学生或者老师走过来扣分，但是她还是忍不住要去看汪季远。

蒋小鱼忍不住。就像小美人鱼不知道怎么就喜欢上了王子一样，蒋小鱼也不知怎么样就喜欢偷偷去看汪季远。汪季远在第三节应该出左腿的时候总是会出右腿，第七节明明是腿和胳膊一起伸出去但是他从来都会只有伸胳膊。蒋小鱼一直在看，然后被传染。于是，班里在体操比赛中输掉的那一天，蒋小鱼偷偷哭了好久，就是因为她做错了班里才没有得奖——她也在第三节的那个时候出了右腿。

蒋小鱼这样子的生活过了两年半，然后在高三下半年的时候戛然而止。学校不让高三的学生出去做操了。蒋小鱼昏头晕脑地上完两节课之后，再也不能浮上海面了！她只能任由洋流将她不知道带到哪里去了，她麻木地吞着金币，只是消化的时间越来越长。

蒋小鱼能看到许多人脑袋上面的财富值涨得飞快，所有人都摆着尾巴飞快的前进，蒋小鱼只是盯着永远排在成绩单上最前面的汪季远，然后更加努力地让自己游得更快。这样才能追上王子呢。

等到快高考的那一个月的时候，汪季远已经认识蒋小鱼了——蒋小鱼的成绩好几次都紧紧地跟着他的成绩后面。每天在早点铺子和蒋小鱼见面的时候，汪季远都会和蒋小鱼打招呼。而蒋小鱼如同失声的美人鱼似的，费尽力气却吐不出一个字，只能对着汪季远不断地傻笑。

高考前一个礼拜放假的时候，蒋小鱼却焦虑了。她每天都见不到王子了。

把所有书搬回家那天，蒋小鱼又遇到了汪季远。汪季远笑着对她说，加油。然后蒋小鱼就又振奋了。因为汪季远对她说加油，所以蒋小鱼要加油。

从高考考场出来的时候，蒋小鱼疑惑地看着自己被清空的经验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蒋小鱼懂了，她要去新的战场了。可是这个战场没有汪季远，汪季远没有高考就出国了。蒋小鱼听到消息的时候忽然就觉得自己要消失了——变成了泡沫飘走了。明明那么的努力，可是，还是不行……

小美人鱼化成了泡沫，蒋小鱼的青春也伴着高中化成了晨曦中的彩色泡泡。可是，小丑鱼上岸了，她用力跃出海面，去了有风有光的地方。虽然以后未必会再遇到王子，但是，拥有了双腿的小丑鱼也有了新的世界。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