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荣
饭桌上,一个朋友在讲一个段子。一帮人哈哈大笑,有个姑娘,笑得捂着肚子,直嚷笑死了,笑死了。我想努力挤出一点笑容,不想破坏气氛,但是,我真的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笑。人到中年以后,我发现自己的笑点几乎丧失殆尽,很多时候,我笑不出来了。以前,哪怕是看一个小品,我也能笑岔了气。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渐渐失去了笑的能力?“笑点”没有了,这让我变得很无趣。
我的“泪点”似乎也失去了。小时候,为了一个丢失的玩具,我会号啕大哭;因为试卷上的一个错误,我会泪流满面;看到一条流浪的小狗受了伤,我会一边抚慰它,一边黯然落泪。现在,股票折损过半,我哭不出来;被无端地降职,我哭不出来;前不久,一位亲人去世了,送别的时候,我甚至也哭不出来。更不用说电视上报道的灾难,别人的苦楚,他人的哀伤。我已经很久没有落泪了。是我的内心变得无比坚强了?还是我变得麻木不仁了?“泪点”没有了,这让我变得很冷漠。
痛点也在慢慢远离我的躯体和灵魂。以前,打针我会感觉到痛;手指被擦伤了一点皮,我会感觉到痛;被所爱的人误解,我会感觉到痛;邻居家的孩子挨了打,我也会感觉到痛。那时候,我的身体,我的皮肤,我的神经,我的内心,都无比敏感,一点点刺激,一点点打击,一点点忧伤,都会让我感受到彻骨之痛。没想到,有一天,痛感却离我远去,即使是在手术台上挨了刀,我也感受不到多少痛了,虽然我明知那与麻药无关。“痛点”没有了,这让我变得很迟钝。
甚至连“丑点”,也在逐渐丧失。从前,被老师点名批评,我会面红耳赤;别人做了一个不雅的动作,我会莫名其妙地难堪;因为犯了一个小小的错误,我会汗流浃背;因为内心有过一闪之念,或产生某种不光彩的冲动,我会无地自容。一句话,脸皮薄得像张纸,自尊高耸如山。现在,白捡了个便宜,我不会脸红了;沾了别人的好处,我反而会沾沾自喜;甚至内心深处浮出了一个个肮脏的念头,暗地里做出了什么不当的事情,破坏或逾越了规矩,我也不会羞愧自责了。“丑点”没有了,这让我变得很自私。
我发觉自己像一捆柴,被雨水打湿了,燃点越来越高,很难再点燃自己的激情,几乎没有什么东西能够唤起我曾经的豪情和梦想;又像一壶水,被放置在了高原,沸点越来越低,总也不可能达到真正的沸腾,全身的热血变冷却了,对什么都淡漠了,荒疏了,远离了;或者像另一壶水,冰点越来越高,周围的温度稍稍降了一点,遭遇了一丁点挫败,受到了一点点不公或打击,就心灰意懒,凝成一团冰,冰冷、麻木、固步自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拒他人和社会于千里之外。
一个人的感知“点”减弱了,降低了,甚或没有了,就意味着他的感知系统失灵了,他的心也就衰竭,濒临死亡了。这是一个人的悲哀,也是社会的悲哀。
【原载2013年6月12日《科教新报·湘韵》】
插图/沉默症/海 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