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逆”画家赵无极,在巴黎“发现”中国

2013-04-29 00:44曹涵
名人传记 2013年7期
关键词:叛逆赵无极林风眠

曹涵

他同建筑大师贝聿铭、作曲家周文中一起,被誉为海外华人的“艺术三宝”;

他早先是吴大羽、潘天寿和林风眠的学生,后又与米罗、马蒂斯、毕加索等是近邻挚友;

他是“外来户”,却被法国政府奉为“座上宾”,曾先后获得荣誉勋位团三级勋章、国家勋位团三级勋章、艺术文学勋位团一级勋章和巴黎市荣誉奖章、法国骑士勋章,更高票当选为法兰西艺术院终身院士;

他一生画作一千余幅,涉及油画、水墨画,还有版画(铜版和石版画),被世界上二十二个国家的八十六家著名艺术机构收藏,成就不低于“齐徐张”……

他就是著名“现代抒情抽象派”绘画大师赵无极。

2013年4月10日,赵无极之子赵嘉陵向媒体证实:“我父于当地时间4月9日下午在瑞士沃州家中逝世……”其实人们对此早有心理准备,赵无极患有阿尔茨海默病(一种中枢神经系统变性病,又叫老年性痴呆),且自3月底以来因病情急剧恶化两度入院,已然牵动世人之心。只不过,在此之前,赵无极曾不止一次地公开宣告:“我不怕老去,也不怕死亡,只要我还能拿画笔、涂颜料,我就一无所惧,我只希望能有足够的时间完成手上的画,要比上一幅更大胆、更自由。”谁知,言犹在耳,他却径直抛下深爱数十年的画笔走了。

老师眼中的“逆子”

大提琴家马友友的父亲马孝陵曾有一个“理论”说:“要出一个艺术家,必须是几代人的结晶:爷爷辈有文化,父亲辈有钱,儿子才能有条件成为艺术家。”而赵无极的成功印证了这一“理论”。

赵无极1921年2月13日出生于北平,半岁多时随父母迁居江苏南通。其家族渊源久远,可直溯至北宋皇室燕王赵子禠(宋太祖六世孙)。赵无极的祖父赵绍甫早年就读于赫赫有名的天香阁私塾,后考取江南水师学堂,乃有名的雅士,酷爱收藏古画和名砚;其父亲赵汉生是一位大银行家,兼好画画,其作品曾在巴拿马国际画展中获过奖。可想而知,在这样的家庭中,赵无极从小就可以衣食无忧地接受书画的浸润和启蒙。那时,每天起床后,吃罢早餐,他就开始跟着祖父学习,或一遍一遍背诵古文诗词,或一笔一画临描历代书画。对于这样的学习,少年赵无极不觉得无聊乏味,反倒认为是有趣的游戏,因而乐此不疲,尤其对祖父不厌其烦地从美学及技巧的观点解释一幅作品的伪劣格外上心。赵无极进步神速,不到十岁便能吟诗作对和挥洒自如地作画,而他立志成为画家的理想种子亦是在这个时候悄然萌芽的。

1935年,赵无极以一幅希腊雕像的素描,轻松地考入当时中国著名的艺术教育高等学府杭州艺术专科学校(现为中国美术学院)。那一年,他十四岁,是杭州艺专年龄最小的学生,亦比后来同样驰骋世界画坛的朱德群、吴冠中分别早了一两届。在艺专,赵无极很快崭露头角:在一次学生的作业展览上,他的几幅彩色写生在构图、色彩的把握和表现方面技压众人,引起了校长林风眠的注意,他觉得“这小子着实可教可造”,嘱咐任课教师吴大羽和潘天寿重点培养。

没想到,吴大羽和潘天寿还没来得及有所关照,倒先被赵无极“将了一军”。当时,杭州艺专为了融合中西,没有分设西画系和国画系,而只开设绘画系,该系学生既要学西画又要学中国水墨画。赵无极不喜欢吴大羽和潘天寿主教的国画课,尤其讨厌临摹古画,因为他觉得宋人尚能画出“活泼”的山水,但之后的一代又一代只是临摹而已,创造力早已枯竭,故而每当看到吴或潘远远地朝教室走来,他都想方设法地逃课,有时候实在来不及逃了就直接跳窗溜走。这让两位先生甚是气愤。

有一次,潘天寿早早地过来了,赵无极因“伏案小憩”过头被堵了个正着。他趁潘天寿在黑板上写“今天临摹黄宾虹画作”之机,嘟囔着“我就看不上他那一口”,爬上窗户跳了出去,引得全班同学哄堂大笑。潘天寿很不高兴,冲着赵无极远去的背影吼了一句:“过些日子就是学期考试,到时候看你怎么办?”孰料,学期考试时,赵无极盯着潘天寿“画一张山水”的题目微微一笑,甩手就在纸上涂了一个大大的墨团,然后大字题上“赵无极画石”,扬长而去。这下子,潘天寿再也无法容忍了,一路小跑找到了林风眠,当着不少教师的面径直咆哮道:“这个逆子,目无师长,戏弄国画,开除,开除……”林风眠曾经留学法国,他知道赵无极向往西方绘画艺术的心思,就徐徐地劝慰着潘天寿:“赵无极上课逃课,考试不认真,是要严肃处理,但念其年幼无知,先由吴老师(即吴大羽)批评教育,看看态度,如果能认错,我看这次就不必开除了。潘先生你看行吗?”这话既照顾到了老师的尊严,又保护了值得培养的学生,因而立刻就大事化小了。赵无极知道后,心生惭愧,再也不逃国画课了,很快就在国画修养上有了长足的进步。此后他一直对林风眠心存感激,屡屡向人讲起这个故事。

1941年,赵无极从杭州艺术专科学校毕业,他接受林风眠的建议留校担任助教。心存“中国画给人看的画多半是死的”的赵无极,开始寻找属于自己的绘画语言和表现形式。他用了一年的时间,从林风眠推介的塞尚、马蒂斯和毕加索的画作中,发现了最接近自然的视像,最终初步形成了自己要“让画作和心灵一起呼吸”的全新理念(也就是人们所谓的“具象”时期)。在林风眠的鼓励下,赵无极在1940年代用自己揣摩出来的接近西方印象派的画风创作了一批画作,并先后成功举办了三次画展。

赵无极虽然很大程度上在“自我摸索”,但他早期在绘画艺术上取得的成就却是毋庸置疑的,以1942年在重庆自然历史博物馆举办青年画家联展为例,在有林风眠、关良、丁衍庸、李仲生等多位颇具才气的画家悉数参与的情况下,尤数赵无极最受知识分子和青年艺术家的欢迎,他们这样评价道:“赵无极的作品,犹如一股清新的晨风吹过被抗战烽烟笼罩的山城,让人心旷神怡……”尽管如此,他还是渴盼能够有一种更令自己满意的训练,以至提升。

他打破了“中国画家靠画画谋生很难”的魔咒

杭州艺专虽是中国顶尖学府,而且人才济济,但整个校园充斥着的依旧是机械化的写实主义教育,这样的环境注定无法让人快速地“裂变”。赵无极想从头学习绘画的热情越发高涨,他便去找林风眠诉说心中的苦闷。

林风眠看了赵无极好大一会儿,才下定决心似的对他说道:“嗯,你是该去艺术之都法国巴黎深造了,但必须再对毕加索做些更深入的了解才好……”此后,赵无极白天一有时间就跑图书馆阅读有关毕加索的书籍,晚上临摹这位西方现代派绘画大师的作品。此外,赵无极还撰写了一篇关于毕加索的学术论文,长达五六十页。

1948年4月1日,在父亲的支持下,赵无极带着三万美元留学经费远赴法国留学。临行前,为了让赵无极安心学习解除他的后顾之忧,林风眠说:“在巴黎,一个中国人靠画画谋生几乎不可能,实在不行,你就尽快回来,我这边已为你预留了一个教授的职位。”赵无极却信心满满:“您放心,我一定能养活自己,而且还会活得很好、很好!”

20世纪四五十年代的法国,艺术流派纷呈,画廊林立,画展多样,学术氛围浓厚,因而吸引了世界各地的年轻画家前来“镀金”和“寻梦”。赵无极抵达巴黎后,没有像别的中国画家那样,一头扎进中国人的文化圈里,在中国城附近租套房子,然后马不停蹄地画“中国特色”的东西,四处兜售有“禅味”和“道味”的水墨画或者油画,而是径直奔卢浮宫而去——在那里,他静静地站立在《蒙娜丽莎》等名画前,慢慢地欣赏,细细地咀嚼,于是就“石破天惊”地看到了和中国画完全不一样的另一种绘画。这让他从一开始就自觉融入法国文化圈中,从而可以有针对性地修正和调整自己的绘画技法。

随后,二十七岁的赵无极主动找到巴黎市邮政局,询问是否需要帮忙创作邮票。他在多年后的一次采访中这样描述当时的情形:“也是巧得很,我过去问的时候,刚好碰上巴黎市邮政局想要发行一套八枚版的以东方文化因素为特色的水彩画邮票。就这样,我如愿接到了邀请函,最后他们从我画的八幅中选用了两幅……”而这两幅水彩画中所表现的空灵感和宋元文人画的气息,则让巴黎乃至整个法国头一次“在我身上找到了中国”。赵无极由此从一大堆“在巴黎圣母院旁边的街头为游客画肖像”的中国画家中脱颖而出。

在此期间,赵无极积极出入各种高档社交场所,很快就结识了不少知名人物,如画家拉吉、哈同、布兰姆等人,以及当时的巴黎塞尔努奇美术馆馆长艾利塞夫,更与大名鼎鼎的诗人米肖结为莫逆。于是,赵无极就将自己潜心创作的八幅石版画稿交给米肖,请其帮忙配诗。

1949年5月,米肖把配了诗的画作拿到克勒兹画廊,隆重为赵无极举办了一个个人画展,使赵无极一夜成名。1950年,米肖又拉着赵无极合伙出版了一本诗画集。此诗画集让赵无极拿到了一笔数目可观的稿费,他终于不必再靠吃老本过日子了。而且,没过多久,由米肖牵线,赵无极同拉于纳画廊成功签订了长期供画合约,彻底解决了自己的吃饭问题。由此,赵无极一举打破了“在巴黎,中国画家靠画画谋生很难”的魔咒,成为“第一个靠创作生存并留在那里”的中国人。

创造性地把中西文化融合在一起

在赵无极可以凭借画作收入维持生活之后,他又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闭关”深入研习西方现代绘画技法。在近十年的时间里,他谢绝了大部分的约稿和活动,将主要心思都用在研究上。这其中最有深刻意义的两段经历就是对毕加索和克利的“追随”与“背离”了。

赵无极同毕加索结缘,还得从蒙巴纳斯说起。在巴黎住下后不久,赵无极获悉蒙巴纳斯是法国艺术家集聚的地方,就在那里租下一套房子作为自己的画室,没想到刚好同毕加索是邻居。只不过,当时毕加索已年近古稀,平日里沉醉于绘画之中很少出门,而赵无极因四处奔波亦很少回来,故而两人从未见过面。所以,等到数月后毕加索第一次见到黄皮肤黑头发的赵无极时,自嘲地说:“隔壁住着这么一个厉害的年轻后生,老头子我竟然一点儿也不知道,惭愧,惭愧!”赵无极也是惊喜连连:“以前只从书报上看到您,这次终于得见真人,幸运,幸运!”

赵无极与毕加索的交往并不频繁,但在他的心里,毕加索就是一位精神导师,而且“值得追随,定能受益”。毕加索也关注着这位晚生后辈的成长。他欣赏赵无极的修养和灵性,建议他多探索绘画的可能性,将自己的绘画提到更高阶段,也曾提醒他:“不必拘泥于毕加索一人,而要博采众家流派之长。”还有,毕加索作画时好精雕细琢,赵无极受其影响,也养成了慢慢打磨的习惯,以至于将作画的速度由最初的几天、十天半月“调整”为个把月、两个月,甚或以上。尽管不是深交,但两个人的关系却不一般——每次在蒙巴纳斯的公共画廊见面,毕加索都会老远就热情地打招呼:“嗨,矮个子中国人!”若赵无极不在,毕加索又会问了:“哎,那个矮个子中国人来了吗?”

对毕加索的追随,让赵无极受益匪浅,在最初的三四年里,他创作出来的以人物和风景为主的具象油画,颇得法国各界的赞赏。

不过,在一边作画一边思索中,赵无极慢慢发觉具象画法也到了一个必须突破的关口,需要重新寻找“别的出路”。在一次画作拍卖会上,他被克利的画镇住了,于是“投奔”了克利。

克利是20世纪前半叶最伟大的音乐艺术主义画家,他从瑞士包豪斯学院(西方一所比较现代的艺术学院)康定斯基教授的《论艺术中的精神》(主要论证音乐与美术的关系)中悟出了绘画的真谛,创造性地提出了“音乐艺术”的观点,即“哪怕是几根简单线条的组合,也必须化成音乐的音谱,只要用眼睛去审视,马上就会有演奏的效果”;此外,他还把色彩给玩活了,“我被颜色所主宰,我不需要去抓住它,颜色永远控制着我……这是幸福时刻的感受,颜色和我已经合为一体……我是画家”。由克利的画得到启示,赵无极摆脱具象画风,一跃而入抽象的世界。

从毕加索过渡到克利,赵无极的艺术探索实现了从一个完整世界过渡到随机创作的阶段,也就是说观众已无法直接从视觉形象来定义一幅作品的内涵。1952年,他创作的“静物”系列作品,就是此类转型作品的典范:画面中,只是一些随意放置的干树枝和杂物,却造型奇特,且充满荒凉、神秘的气氛。此后,赵无极进一步追求“使客观的形体以简单的形式出现”的画法,以至于到了1958年的“云”系列作品时,竟然连标题也省去了,仅在画作的角落处注明创作日期。

赵无极研习前辈画家是非常投入的,但对革新绘画艺术更是不遗余力。进入20世纪50年代后期,随着思想的深入,加之在欣赏和品味了许多西方作品之后,他再一次生起了“叛逆”的心思:有选择性地摈弃西方绘画艺术,转而复归一直都想远离的中国传统文化和艺术。为何会有这种想法呢?原来,在巴黎待久了,他就格外想念国内的父母、师长和好友,关注起祖国的一举一动来,慢慢地他发现并认识到,自己所在的民族是一个很幸运的民族,中国的好东西实在太多了,青铜器、瓷器、书法、绘画……“可是,怎样才能把这种优秀的传统和影响,变成真正属于自己画作的一部分呢?”赵无极最后找到了出路:将代表中国最古老、最悠久历史的甲骨文或钟鼎文的抽象符号,置于虚无的空间和变幻的色彩之中,让其充满东方神秘的象征意味。

但这种追求绝非一蹴而就。赵无极酝酿并准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在不断地修改、毁弃和重新开始之中,他慢慢地消散了符号,继而使背景变成空间,运动的形体浮现出来,而绘画的主题,亦是讲述内心世界,即随着喜怒哀乐,通过韵律十足的各种颜色表达出来,给人以充分的想象空间。终于,他的这种“将西方现代绘画的形式和油画的色彩技巧,与中国传统文化意蕴相结合”的画法获得了成功,那些色彩变幻、笔触有力、富有韵律感和光感的崭新画作,让人仿若在茫茫的戈壁滩中突然发现了可以停驻休憩的绿洲一样。

此后,赵无极持续发力,将这种融会贯通了中西方文化的画法推向了创作的极致: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他的作品逐渐摆脱一切法则,变为恣意地挥洒自由,以各种创新组合的方式去表达内在的需求与感受;进入20世纪80年代,随着年龄以及阅历的增长,他开始在作品中注入较多的温情与灵逸,而先前的激情与对立则逐渐消融在云彩或者水汽之中——这从赵无极1986年的重要作品《向马蒂斯致敬》中就可窥见一二:注重画面的调和,色彩更为流畅,而同时期的另一精彩巨作《25.06.86桃花源》,画中悬浮的葡萄紫和深海的湛蓝层层相间,并不断地彼此渗透、扩张,横生的气韵自然流动其间;而步入晚年之后,他的绘画更是炉火纯青,“一方面更显物象影响”,如《90年10月25日》具月光水波之象,《96年2月6日》呈冈峦林木之形,“另一方面却又化入象外之象”,进一步体现了中国哲学所特有的天人合一、虚静忘我的精神境界。

就这样,赵无极一步一个脚印,在世界画坛走出了一条独具特色的创作道路,并最终以其中西合璧、极富国际视野的抽象画作攀上了绘画艺术的巅峰,因此被称为“西方现代抒情抽象派的代表”,甚至还被视为与长城和孔子并列的中国文化符号。随之,各种荣誉纷至沓来:法国荣誉勋位团三级勋章,法国国家勋位团三级勋章,艺术文学勋位团一级勋章,巴黎市荣誉奖章,以及相当于艺术界诺贝尔奖的日本帝国艺术大奖,更在2002年12月时成为继朱德群之后第二个以高票当选为法兰西艺术院终身院士的华裔画家……至于其被视为东方抽象的精髓的作品,则更屡创拍卖新高:2005年5月,一幅大型三联画以一千八百零四万港元成交,创下当时华人油画拍卖的世界纪录;2011年2月,在香港苏富比“二十世纪中国艺术拍卖”专场,《10.1.68》以六千八百九十八万港元被拍下;2012年4月,还是在香港苏富比拍卖会上,《25.06.86桃花源》甫一展露即被估价一千八百万至两千八百万港元,在同时进行的“二十世纪中国艺术拍卖”专场,总成交价前十名的作品中有六件是他的;2013年4月6日,也即赵无极逝世的前三天,《10.03.83》最终以三千二百万港元落槌,再次成为拍场焦点。

多舛婚姻为人生另添传奇

除了绘画成就,赵无极最为人所关注的,便是他的婚姻。多年以前,他在一次媒体专访中就曾说道:“我先后结婚三次,这三段婚姻均让我刻骨铭心……”

赵无极的首任妻子是谢景兰。同赵无极一样,谢景兰也出身名门望族,其外祖父、父亲均是贵阳的知名学者。赵与谢相识于杭州艺术专科学校。那是1935年,在赵无极跨进美术系教室的同时,该校音乐系也来了位曼妙少女,她就是同样十四岁的谢景兰。不久,听说有个学绘画的调皮小子颇得校长林风眠的赏识,谢景兰特想见识见识,于是就缠着先期来校就读的表姐一起找了过来。一番畅聊后,这对才子佳人彼此顿生爱慕之情,继而迅速坠入爱河之中。而一年多后,赵无极下大力气为谢景兰画的一幅大幅油画“兰兰画像”,则更让两个人爱情的花朵含苞待放。然而,就在两人决定结婚的时候,赵无极的祖父不幸过世,按照习俗赵家子女一年之内不可以谈婚论嫁,这让心急火燎的赵无极接受不了,最后,他竟离家而去,带着谢景兰跑到香港举行了婚礼。不过,这段曾为林风眠所津津乐道的青梅竹马的爱情,最终还是没能如愿跑完全程:1948年,谢景兰跟随赵无极游历法国后,随着赵无极逐渐在画坛声名鹊起,她的心里慢慢升腾起了“别样的心思”,最终于1957年同赵无极离了婚——十余年的婚姻就这样瞬间戛然而止。赵无极痛苦不堪,天天抱着威士忌喝得烂醉如泥,因而那段时间他常常被人称为“赵威士忌”。

赵无极与谢景兰离婚后,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后来在朋友的劝说下外出散心,一路玩过纽约、东京、奈良,最后来到了香港。颇具戏剧性的是,正是在这个当初同谢景兰结婚的城市,赵无极邂逅了后来成为他第二任妻子的陈美琴。当时,陈美琴是电影演员,正为自己的一部新片做推荐——这并没什么,但让赵无极眼睛一亮的是:“这个女子竟然会雕塑……”那一刻,就像异乡遇故知,他的心里一阵欢呼雀跃,遂凑上前去套起了近乎。而更加有趣的是,不独赵无极有意思,陈美琴亦心动不已,两个人就这样一见钟情。婚后,陈美琴跟着赵无极回到了巴黎——他画画,她雕塑,白天各忙各的事业,晚上一起系上围裙下厨做饭,遇有画展或者聚会,自是亲昵挽手出双入对,幸福的小日子别提多有滋味了。但非常不幸的是,1972年,陈美琴患脑积水撒手离去,年仅四十四岁。这次打击,使赵无极在断断续续地创作完《纪念美琴》巨画后,再也提不起笔来,以至于在接下来长达一年多的时间里竟没有一幅巨画画作问世。

眼见赵无极难以再画巨画,米肖就建议他尝试画些水墨画。不承想,水墨画让赵无极的情感得到了极大宣泄,他一下子就画了一百多幅出来,悉数被米肖拿去挂在了巴黎法兰西画廊的展厅中。也就在这个过程中,赵无极意外地撞见了一个别具风韵的法国女人——弗朗索瓦兹·马尔凯。那一年,弗朗索瓦兹·马尔凯二十六岁,是巴黎市博物馆的主任馆员。有一次,巴黎展出一个中国文物展,内容包括出土不久并轰动世界的金缕玉衣。她想做一档电视访谈节目,于是找到了此前刚办过画展的赵无极,两个人就这样认识了。一来二往,赵无极深深折服于弗朗索瓦兹·马尔凯扎实的理论基础和丰厚的专业知识,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于是两人的关系迅速升温。就这样,四年后的1977年,这对年龄相差二十六岁的恋人携手走进了婚姻的殿堂。不过,这位美妙佳人在让赵无极幸福快乐的同时,亦给他的私人生活带来了不少“意想不到的麻烦”,“包办一切,让赵无极无法插手自己的正当事务”即是其中之一桩——或许是看到赵无极上了岁数不便于行动,无论是联络亲朋好友,抑或是组织画展和拍卖画作,弗朗索瓦兹·马尔凯都不让赵无极出面而由自己去打点,久而久之她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可以直接决策的代言人”,这让赵无极逐渐有种“被孤立起来”的感觉。及至最后,当赵无极身患阿尔茨海默病从巴黎移居瑞士休养时,弗朗索瓦兹·马尔凯竟独自做主带上了他的四百多幅价值数十亿元的珍贵画作,结果就被赵无极的独子(与谢景兰所生)赵嘉陵于2011年时以“滥欺弱者罪”提起诉讼,称移居是弗朗索瓦兹·马尔凯为获得赵无极画作所有权而一手策划的“惊天阴谋”,并未征得赵无极的同意,使得年已九十有余的赵无极不得不身陷妻子与儿子的争夺与纠缠中。这在国际艺术界掀起一场轩然大波。而时至今日,赵无极驾鹤西去,弗朗索瓦兹·马尔凯果然抓着画作所有权死死不放,赵嘉陵气愤不过,亦以直系亲属身份着力讨要。不知道在天国看到这场“所有权之争”的赵无极会生发出多少对爱妻弗朗索瓦兹·马尔凯的失望之情。

多舛的婚姻生活平添了赵无极作为一个知名画家的传奇性。曾有学者这样评述说:“在画坛,赵无极可谓是这个时代最富有故事的画家……事业上,他的故事堪称极致完美,但感情上,他的故事却让人唏嘘不已!”是的,赵无极走了,但人间会留下一段“三段婚姻,两度心碎,一次失望”的传奇。

(责任编辑/金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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