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肖晨 杨帅
“文革”时,相声大师侯宝林先生曾被打成黑帮。一天他被押上批斗台,“造反派”喊道:“打倒侯宝林!”侯老先生闻言趴倒。“造反派”斥问:“谁叫你趴下的?”侯老答道:“你们不是喊打倒我吗?我不打就倒,响应你们呀。”引来台下一片哄笑,批斗会顿时没了气氛,“众欢而散”。
这是温柔却不失坚决的抵抗,在国家动乱之中,既坚持了原则,又保全了己身。“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冈。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面对暴力、强权与不公正,用鸡蛋碰石头未必是最好的选择,以柔克刚的幽默,不失为妙法。
毕竟,最让当权者无可奈何的,就是民众非暴力的幽默。
幽默的传播力
不管在民主国家还是非民主的国家,对于政治的冷漠都让人无奈,而幽默则是解决这种政治冷漠的有效方式。比起板起脸孔正儿八经的理论说教,幽默显然更有传播力。
没有人会对一大堆校长性侵小学生的评论文章看上一二十分钟,但是却会一下子记住“校长,开房找我,放过小学生”这样的黑色幽默图片。幽默往往借助于几个词就能清晰地表达自己的坚定立场。让民众在莞尔一笑之后了解作者的真实意图,并且这种记忆显然比文章来得更加持久。
尤其是当微博这一展示平台的出现,幽默更是绽放出令人难以想象的光辉来。过去街头巷尾的私语,如今有了成百上千倍的传播力,人人都可以成为“段子手”,掀起一波全民转发的热潮。比如,最近蹿红网络的“轮流发生性关系”造句,便起于一位普通网友对李天一案的新闻报道有失公允的微博调侃。
广告大师威廉·伯恩巴克曾说道:“除非人们相信,否则真相就不是真相;除非人们能听明白你说什么,否则他们就不会相信;除非他们能认真听你说话,否则他们就不可能听明白你说什么;除非你足够有趣,否则他们就不可能认真听你说话。”诚哉斯言!较之于其他内容,网络段子之所以更有传播力,原因便在于此——在繁杂的信息碎片中,幽默更容易引起注意。
从“70码”到“五道杠”,从“四大名爹”到“表哥”“房叔”,从“保护性拆除”到“休假式治疗”,从“你幸福吗”到“大概8点20发”,现实本已荒诞,素材俯拾即是,人民群众的创造力更是无穷无尽,随手成章。因此微博兴起仅短短几年时间,便已将十几年的传统教育打得七零八落;短短140字的即兴之作,便已让精心准备的宣传材料破绽尽显。无怪乎有网友说道:“可见那些所谓的真理是多么脆弱,自由中才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事实上,越来越多的人选择幽默作为反抗方式,除了更受民众欢迎外,还有安全上的考虑。
幽默反抗和传统反抗相比显得更加不容易追究,正如艾未未的那张著名的用“草泥马”挡住自己裆部的裸照。当局对于这种状况明显无可奈何,民众都懂得他在说什么,当局也不是不知道,但是当局却不能提出正当的诉讼,最后以传播淫秽物品草草收场。幽默是抗争者保护自己的一种策略。
幽默的风险
在大众话语的解构下,“草泥马”目前成了中国最受欢迎的动物;“临时工”成了中国最多的雇员;“喝茶”成了最受欢迎的生活方式。幽默成了大众对于这个略显疯癫时代的集体反讽,用幽默和这个不正常的世界开个“河蟹”的玩笑。
幽默的抵抗虽然隐晦且缺乏直接伤害,但同样需要承担风险。有些时候,比起谴责,统治者更讨厌被嘲笑,幽默使得他们看上去更像个傻瓜。
正如国内常用的“喝茶”这个隐晦词,国安部门对于某些活动家始终处于关注之中。一些国内的幽默之士在敏感时期总会被请去“喝茶”,莫名其妙地消失一段时间,有时候甚至会在自己的身体上留下几个纪念性的伤疤。
当然,值得警惕的除了无处不在的强权,还有我们自己。因为当我们面对数以亿计的网民时,被无限放大的,不仅仅是正义。
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中写道:“在《一九八四》中,人们受制于痛苦,而在《美丽新世界》中,人们由于享乐失去了自由。奥威尔担心我们憎恨的东西会毁掉我们,而赫胥黎担心的是,我们将毁于我们热爱的东西。”如今的问题更复杂一些:如果我们热爱笑话,却又憎恨政治,那该如何面对一则政治笑话?
在娱乐化与眼球经济的浪潮下,许多人都希望赢得关注,遑论那些靠关注度吃饭的营销账号了。在全民创作段子、消费段子的过程中,难免有许多偏颇失真的谣言掺杂其中。“郭美美登上《时代周刊》封面”“蒋介石毙掉性侵女学生的黄埔军校教官郑三发”,都带来了数千人的转发,乃至上文提到的“轮流发生性关系”的说法,其实也并非出自公检法部门。
我们不难理解,有些段子为了创作的需要,会突出事实中某些内容。但若为了搞笑而无中生有,塑造一个假想敌来批判,就未免与被嘲笑的捏造谎言的政府部门无异了。
苏联时期的异见作家弗拉基米尔·弗因诺维奇曾经评论道,在他的国家,“现实和讽刺文学是一样的”。生活中无处不透露着黑色幽默,何必无中生有?香港科技大学教授丁学良也认为:“斯大林在世时,人们不敢传播政治幽默,到赫鲁晓夫执政后,它们就出来了。今天的中国一方面有了越来越多的自由,但也不是那么多、那么正规,这恰巧是产生优质政治幽默的黄金时代,我们真是生逢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