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懦弱”的爱

2013-04-29 13:40岑桑
中外健康文摘A版 2013年7期
关键词:硬糖江滨姨夫

岑桑

童年的记忆中,父亲对我总是宠爱地笑,从来都不会生气,而母亲却要严厉许多。记得小时候,我最喜欢那些水果味的硬糖,母亲担心我的牙齿,不准我吃。父亲就会悄悄地买回来,在去幼儿园的路上,往我衣袋里塞上满满的一把。

记得我18岁那年的春节,我们全家去姥姥家串门。二姨也去了,姨夫是生意人,当时已经有了四家不小的店面。那天姨夫请全家去饭店吃饭,席间说着新年的打算。忽然他拍着身旁的父亲说:“姐夫,你现在怎么样啊?”

“他赶不上你的,不过明年也要升职了。”母亲笑着把话接过去。姨夫给父亲敬酒祝贺,父亲支支吾吾地应对,酒还没喝,脸就已经红了。

一晚上母亲都在笑着,脊背挺得笔直。酒席散后,她瞬间冷漠下来,回家的路上脸色暗得像一块久不见阳光的石头。一进家门,她便推我回房间睡觉,我心里知道,一场争吵又不可避免了。

从门缝中,我看见母亲疯了一样把东西摔在父亲脚下,她指着父亲说:“周立新,你能不能像男人一样让我活得顺气一点。”

而父亲却一声不响地捡拾摔落在地的东西。我悄悄地哭了,从那时起我就对自己说,以后绝不找像父亲这样的男人,最起码我的他要懂得捍卫自己的尊严。

还好那时我已上大学,大部分时间都住在学校,然而我还是在邻居的闲话中听到一些有关母亲的风言风语。

一个初冬的傍晚,妈妈突然打来电话说:“你回来一趟,家里有事。”他们已经离婚了。母亲什么都没有要,包括我。我坐在沙发上痛哭流涕,爸爸劝我说:“算了,就由着你妈去吧。”我满面泪水,指着他大喊:“为什么?你是我的爸爸!你为什么不去保护这个家!全小区的人都知道妈妈有外遇了,你为什么不阻止她?”

父亲颓唐地坐在沙发上,只会喃喃地说:“对不起。”

就在那一年,我恋爱了。那是个肯为我打架的男生,他叫江滨,高高大大的,总让我感到莫名的安全。父亲知道后,专门来学校看他。当他从同学嘴里了解到,江滨因为打架被学校记了大过,便怎么也不同意我和江滨来往。

他说:“你听我话,那种男生太野,靠不住的。”

我忍不住反驳一句说:“难道像你这样懦弱就靠得住?”

父亲张开的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最终转身走了。

一年后母亲寄来了结婚照。照片里的她看起来很幸福。我对他们的离婚不再那么敏感,然而我始终无法忘怀的是,父亲软弱的性格毁了我应有的快乐。

大学毕业,我和江滨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母亲筹了笔钱,让我和他开了家餐馆。

来年婚期将近,父亲帮我写请柬时,忽然问我:“你妈他们会来吗?”我点点头,他“哦”了一声说:“那我就不去了。”“我结婚你还不来,你怕见到妈妈他们?”我半开玩笑地说。父亲只干笑了两声没有答话。

九月婚礼,父亲真的没来。和母亲几年没见,她竟年轻了许多,看来她找到了她想要的生活。

一天的婚礼令人疲惫不堪,江滨醉醺醺地躺在床上不省人事。我坐在桌边,清点着一天的礼金。摸到一个红色信封时,撕开,竟是父亲的存折,那么多年,一笔一笔地存着,竟有六万八十元,大概是他所有的积蓄。我推着江滨说:“我爸什么时候来的?你看见怎么不叫我?”可他迷迷糊糊的说不出什么。

夜很深了,我还是给父亲打了电话,很快就接通了,看来他也一直没睡,“你来了怎么不找我?”

“看见你就够了,大喜的日子,后面站两个爹让人笑话。”他大概喝了酒,口齿有些不清。

“把存折都给我,你怎么办?”

“傻丫头,我要那些钱有什么用呢?早晚都是你的。”父亲声音变得哽咽,语无伦次地乱成一团,“是爸爸对不起你,一辈子没能耐……你可要像你妈那样过得幸福啊……爸爸很想你……”

父亲的电话断了,想起独自醉倒在清冷房子里的父亲,我第一次为他落泪了。

我和江滨只幸福地过了三年,之后我便发现他有了情人。

他确实比我想象得还要强悍,他曾经为我不顾一切地和别人打架,现在他为了他的情人,扇了我一个耳光。那个耳光,让我决定和他离婚。

离婚的事情,我没有告诉父亲,虽然和他住在一个城市,我却很少去看他。我怕见到他,也怕他见到我的落魄。我退出了餐厅的股份,找了份工作,在离公司不远的地方租了间房子。

一个人的生活,简单得像条直线——公司、快餐店、出租屋。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坐在快餐店里,在氤氲的热气中,我却意外地看见了父亲,他花白的头发像粘了层冰霜。他坐在我的面前,低低地说:“和我回家去住吧。”

父亲退休前,借着单位的福利终于买了套两居室的房子。他把我的行李搬进了向阳的大间。父亲拍了拍手说:“就住这间吧。”

他随手打开桌上一只透明的罐子说:“吃吗?”里面竟是些花花绿绿的硬糖,他说:“你小时候不是最爱吃吗?”

“早就不吃了。”

父亲笑着,在床边坐下来,“还挺好吃的,一吃这个我就想起你小时候。”

很难想象,从来不吃糖的父亲是怎么喜欢上这些硬糖的。或许,是因为这些单调的甜味可以让他想起那个曾经缠着他去买糖果的女儿。而那个女儿,却早已把这些都忘了。

夜里,我给母亲打了电话。我问她有没有想过爸爸,电话的那边很安静,许久才传来一声淡淡的叹气。她说:“有些话,我一直想和你说,其实你爸挺不容易的,当年你上高中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和他离婚了。但是他宁肯让人指指点点那么久,也要等你高考以后再离。一个男人,能做到这样不容易。当初是妈太自私了。”

那天挂上电话,我许久不能入睡。我一直以为是父亲的懦弱让这个家分崩离析,但我从没有想过,他永远的忍让里,浸满的是对我无限的宠爱。

(摘自《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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