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调童话之蝉歌

2013-04-29 00:44苏墨白
男生女生(月末版) 2013年7期
关键词:画手行当八卦

苏墨白

一·蝉

蝉的名字,是龙给他起的。每个杀手都有一个代号,除非那些有着特殊癖好的怪胎。龙带着蝉接受杀手洗礼的那天,城郊那所破教堂外,树上的蝉叫得特别生动有力。因为接受洗礼前,龙忘了在字典里为蝉找个体面的名字,所以洗礼的时候牧师问他洗礼人的名字,龙随口道:“蝉。”

“蝉?”牧师念着那个字,略微有些皱眉,却还是顺利地为蝉做了成为杀手的洗礼。

成为杀手那年,蝉十五岁。在斐济,是才可以拿枪的年纪。原本杀手这个职业对蝉这样的路人来说,想都不敢想,更何况成为其中的一员。可是龙是杀手,所以蝉没得选。

斐济是个不大的临海城市国家,却够发达,盛产美女、美酒,还有闻名世界的美景。但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并不知道,这里还有一样特产闻名世界,那就是杀手。提起斐济的杀手,接触过他们的雇主都会赞叹不已,从不浪费一单生意,即使是个圈套,那些顶级杀手也能完美地完成任务,而且他们的价格也绝对公道。

在没接触杀手这个行当之前,蝉并不知道自己生活的城市这么疯狂,那些路人和蝉的想法一样,不知道自己身边的售楼小姐、楼下大叔,甚至连门都不出的宅男会是动辄百万才请得动的超级杀手。因为不知道,所以不害怕。该和售楼小姐侃价还是要侃,该和大叔吵架还是要吵,就连宅男,也是不能拖欠房租的。

比起那些动辄身家百万才能请出的超级杀手,生活在斐济的杀手蝉很普通,普通到,有时候为了揽生意,他会买一送一,杀一个送一个。这也是蝉在这个行当里出名的原因,毕竟一个人如果想要杀死另一个人,一定是因为绝对的恨,而这样的恨很难再度出现在目标之外的第二个人身上。所以买一送一听上去很赚,其实却是一件很扯的事情,只是蝉很讲信誉,买一送一就是买一送一,所以如果雇主没有合适的目标当附赠品,蝉会很贴心地为雇主解决。

所以这个行当里的很多杀手都说蝉是个疯子,还是个费力不讨好的疯子。

这样一个疯子,在退休后又犯了这个行当最大的禁忌,以一种异常的状态回到了这个圈子里,成了一个接送杀手们的司机。因为蝉的重新出现,在属于杀手们的网站上造成了很大的轰动。只是轰动没有维持太久,因为他们发现,蝉的选择在这个行当很受欢迎。毕竟,一个退休的前辈,比一个陌生又唠叨的出租司机更值得信任。

二·小叶之死

如果你想在斐济雇佣到杀手,不难。因为斐济有专门从事杀手经纪的中介人,其中手续也不繁杂,不过既然是中介,它的保密性就会变差。如果你既想杀人,又想不为人知的话,也不难,在斐济除了杀手经纪以外,还有暗桩接杀手的生意。所谓的暗桩和杀手经纪其实有着相同的作用,可杀手经纪在明处,甚至可以做一个招牌。而暗桩则是一群生活在杀手经纪背后,甚至比杀手都隐蔽的人,他们的工作就是从不同渠道接下杀手经纪不愿接下,又或者雇主不愿出面保密性极高的委托。

当然,那样的委托价格比在杀手经纪高昂很多,暗桩接下生意后,会根据任务难易程度来联系熟识的杀手做掉目标,只要有一定数额的前款,雇主几乎不用出面,一切都是由暗桩进行操作,待杀手完成任务后,暗桩会按照与杀手的约定提取抽成后为杀手结清余款。这期间杀手与暗桩之间没有协议与联系,全靠互相信任,而你能在斐济找到暗桩的地方除了已经另立门户自己做事儿的,就要去两个地方找,一个是南城麦叔的粥铺,另一个就是城北那家门口坐着一位算命瞎子的旅店。最近杀手界发生的一件大事儿就和旅店的一位王牌暗桩有关。

上了车,蝉脑袋里仍是刚刚看到的新闻,小叶,旅店的王牌暗桩,竟然死了。做事儿比任何人都小心的小叶竟然被杀,最夸张的是还是个杀手领的花头。在斐济杀手的历史中,暗桩和杀手从没因为钱财引起过争端,大家虽然没有协议却都恪守本分,互不叨扰,所以杀死小叶的杀手绝不会是因为分赃不均才一枪爆掉这个财神爷的脑袋,只能是有人下了订单,可会是谁?暗桩做事儿比杀手还小心,极少有暗桩被杀手要了性命的,何况还是王牌的小叶。

想到这里蝉一笑,想他干吗?摸了摸下巴上的胡楂儿,蝉启动汽车后打了一通电话:“四号,半小时之后去取。”

四号。修车的男孩看着大仓库里摆放整齐的车。那辆车,蝉只会接一个人,尽管那人并不在乎接他的是什么车,只要能坐、能睡觉,还有能八卦,对他来说就是好车,而“四”的意思是死,这样的车一定是留给和死神挨得最近的T49。

开车去接T49的路上,蝉的手机一直在响,不熟悉的号码蝉一向是挂断。直到号码的主人发来短信:“您好,我是向晴的老师,我想请您来一趟学校,与您聊一聊向晴的问题。”

等红灯的蝉看着那条短信,不屑地一哼,历来淡定自从老妈死掉后就没发过脾气的他自语:“向晴是谁,老子才不认识。”只是嘴巴上说不认识,两个月前被他赶走的那张蘑菇般的脸还是出现在了蝉的眼前。其实十几岁才冒头的姑娘正是好看的时候,青涩稚嫩,只是那张脸却让蝉有些厌恶,毕竟他这里不是善堂,那丫头凭什么把他吃得死死的,本来嘛,他又不是她的监护人,干吗管她,关掉手机,蝉的车再度启动。那辆休旅车开到T49的楼下时,午后的阳光正好,点了一支烟,蝉摸着下巴上的胡楂儿眯起了眼睛,T49出现在他视线里的时候,不多不少正是一支烟的时间,四下看了看,便提着那花得恶俗的行李袋上了蝉的车。

三·八卦之神T49

在杀手界T49的名号很响亮,他标志着价格高昂,行动力、爆发力近乎完美。但如果说他是个难缠又恐怖的杀手,倒不如说他是个没品又爱八卦的烂咖,蝉喜欢八卦是因为受师父龙的影响,而T49绝对是自学成才。

依旧是没有换过的花衬衫,上车的T49睡眼蒙眬,蝉淡淡一笑,已经习惯了他那副懒散的样子。

车开起,他习惯地打开车载冰箱,拿出冰好的红茶。

蝉的八卦也恰到好处地开始:“小叶死了。”对于一个优秀的暗桩的死,蝉并不吃惊,毕竟从成为一个杀手或者暗桩开始,命就已经不是你的,命好的可以玩到退休,命不好的自然就是玩死。

喝着柠檬红茶的T49皱了皱眉头:“怎么死的……”

“你不知道?”没想到T49对这样劲爆的八卦都不知道,蝉的口气带着难得的吃惊。

“我又不是神。”五个字,T49说的理所应当。

开车的蝉一笑,说起了小叶的死,死讯昨晚凌晨被发布在只有杀手才能看到的网站“影”上,发帖的是网站的管理员,杀手熏。

就像很多杀手有怪癖一样,杀手熏只管理整个影里唯一的一个帖子,而那个帖子却有着影有史以来最高的点击率,因为那是一个祭奠已死杀手的帖子。不管你是一个多么没有名气,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拿枪杀人的杀手,只要你死,死祭就会出现你的名字。而准确度从未有人质疑,因为那些死掉的人,真的再没出现过。所以久而久之,影死祭上的发布,就成了一种类似官方认定的东西,官方认定的人死掉,他就绝对不会活着。

小叶的死在昨晚被熏爆料后,有杀手传出小叶在居酒屋喝酒的晚上被狙击爆掉脑袋,是谁做的至今都是谜团,但是手法干净利落,绝非私下报复那么简单,所有的证据都偏向是个杀手干掉了小叶。

T49道:“没理由啊,谁会那么白痴,除非是你师父,或者是你……不然谁会杀了自己的财神爷。”

“所以,这事情神秘嘛。”

话题没有继续,蝉的车停在那个叫作天堂二号的公寓楼下。

天堂二号。从车窗看到那四个字,T49毒舌道:“住在这里的真是该死,半个钟头。”

甚至没有看到蝉的点头,T49就带着那个花花绿绿的行李袋下了车,蝉则依旧坐在车里点了烟。等T49的时候,蝉总能想到很多事情,大多和T49有关,他认识T49的时候已经不做杀手,而T49才出道,在狼旗下做事儿,远远没有现在有名,但传闻他从没有浪费过一单生意,也不像有些杀手一样一定要杀什么级别的人,他没有任何坏毛病,即使是几万块的生意也接。那时蝉对T49没有太深刻的印象,唯一的印象就是初见那天在火柴,他们说他杀人不挑,那个怪怪的男孩懒散地说:“挑?杀人又不是买菜,挑了好的也不是要带回家,既然是生意,只要赚钱,好坏都一样嘛。”

那时候蝉就对T49很好奇,隐约觉得这样一个不修边幅却有点臭脾气的人会红。事实证明他的预料是正确的,几年之后,T49就已经是和死神站在同等位置上的人,而那些说T49的话里有一句很怪,却是对他最好的肯定——T49不是神,但他一定比神更会杀人。

T49从天堂二号出来的时候不过二十分钟,蝉正好吸完两支烟的时间。T49依旧是那种风情云淡的表情,上车道:“走吧。”

他们开车离开天堂二号不过三十秒,一具尸体径直从十七楼的天台跌下来,那支T49为他点着的烟还燃着。

车才开起来,蝉的电话响了,二号线疗养院的电话,并不好听的声音对他说,龙的身体已经越来越差,如果他不加钱,没人愿意再照顾一个要死的老头子。听着欧巴桑让人讨厌的音调,蝉只问:“多少。”

电话那边的女人说了数字,蝉道:“我给你双倍,但是如果他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死掉,我会要了你的命。”

欧巴桑不相信道:“神经病……”

听到电话里的那句“神经病”,从上车就闭目养神的T49笑了起来,他向来是最没品的那个,所以这样让人尴尬的事情也只有他会笑得这么开心。笑过之后T49道:“龙要死了?”

蝉点了点头:“人老了总要死。”

“也对,不过这老头死掉太可惜……”难得他会缅怀一个人。但T49向来不按常理出牌:“毕竟他肚子里还有那么多八卦。”

没等蝉说话,电话再度响起,以为又是讨厌的欧巴桑打来,蝉暗骂一声才接通,电话那边却传来的一个温柔的女声:“您好,请问是向晴的家长吗,我是她的班主任,我想请您来学校,谈一谈向晴的问题。”

蝉是个大龄男青年,虽然没有固定的女伴,却喜欢声音好听长得又好看的女人,但那个下午,蝉却冷冷道:“向晴是谁?”

“您不是向晴的家长吗,可是她说……您稍等。”挂掉电话,电话那头的老师训斥起了坏学生。

不多时,就在蝉听烦准备挂掉电话的时候,那个沙哑的声音从电话那边传来:“蝉,求你,求你来吧,求你了。”女孩子在电话那边委屈得大哭。

可蝉是谁,十五岁跟着龙出道杀人,二十几岁双手沾满鲜血,就连自己老妈去世都没流过一滴眼泪的男人,干脆地挂了电话。

闭着眼睛的T49找死般问道:“私生女?”

“屁。我的刀可不认识你是T49。”蝉不屑,他若有那样大的一个女儿要操心,不如一枪崩掉自己。

听蝉说自己的刀,T49的眸子难得一亮,这个行当里传说最多的是Blind,传说最怪的是他自己,而在这两个被誉为神级杀手之后被谈得最多的除了那些没完没了的八卦,就是一把没人看过,却要了许多人命的刀,那把刀就是蝉的武器,它和蝉的名字发音一样,是禅,禅心的禅。可是杀人的刀又怎么会有禅心。

那把属于蝉的刀从来没人见过,见过那把刀的人也早就被刀要了命,唯独一个知道这把刀的秘密,还活在这个世上的只有带蝉出道的龙。龙这个名字很俗气,在杀手界不过是有的没的小角色,可以说他对这个行当最大的贡献就是培养了蝉。一个用枪的杀手培养出一个用刀的杀手,绝对是一件神奇的事情。曾经有许多退休的经纪问已经隐遁的龙,蝉的奥秘在哪儿,蝉的刀是什么样子,龙总会老奸巨猾地一笑,什么都不说,默默吸着已经吸到烟蒂的烟。

知道问蝉刀的事情,他也不会说,毕竟那已经是这行公认的秘密,所以回程两个人依旧在八卦影上的绯闻,简与狼是否有孩子,沁到底活着没有,反正是没边了。

四·老年痴呆的龙

把T49送到家,下午没再接客,蝉停了生意,开车去了斐济郊区的那家并不高档的疗养院看龙。每次来这里蝉就总能想到之前载过的一个杀手,名字已经忘记了,就记得那杀手有很多幻想,做杀手也并非爱这个行当,只是觉得好奇。对这样的杀手,蝉不仅不看好,而且还很讨厌,因为在他看来,干一行要爱一行,所以那个杀手蝉只见过一次,这样没名气的杀手在这行当里死了就死了,并没谁去缅怀他对着行当有何贡献,要建碑立传以示纪念。而那个杀手让蝉记得的原因,仅仅是因为他曾对蝉说:蝉,你退休以接杀手为生,我退休之后要开一家只接收杀手的疗养院,让已经没力气拿枪的杀手都聚在一起。到时候你会来住吗?

听着身后人的幻想,蝉淡淡一笑道:“扯淡,一堆退休的杀手住在一起,绝对是一笔要死的买卖。”

似乎老天都不想让这样的白痴活着,蝉再没见过他,那个鬼扯的疗养院,当然也没有存在过。

蝉看到龙,正是下午正热的时候,窗外的蝉叫得生动有力。龙还是老样子,流着口水,满眼无神,其实龙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蝉也不知道。只是有一天拉狼旗下新杀手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里的男人自称是一家疗养院的院长,接受日渐病重的病人所托给蝉打电话,目的无非就是要蝉负担患者日后的医药费、护理费……反正就是钱,那时候院长念出的名字对蝉很陌生,所以他干脆地挂了电话,后来直到把杀手送到地点,他才想起来,黄金发,那是龙法定证件上的名字,土得够富贵,把电话打回去,接电话的换成了疗养院的欧巴桑护工,记下疗养院的地点和名字,蝉开车赶了过去。他再看到龙,已经是这副老年痴呆的样子了,有时候蝉觉得他这一辈子遇见龙真是有够倒霉,从最初成为杀手的那一刻,就被这个老头吃得死死的,哪怕是到死,这个老头都不肯放过他。

龙的病房是个单间,这是他神志尚且清醒的时候就已经向疗养院确定要住的。因为他的这个要求,蝉每个月要多付给这家喝血的疗养院三千块。

坐在龙病床边的椅子上,蝉点了烟。他依旧是那种痴呆的表情,龙没成老年痴呆以前也很喜欢吸烟,总说自己吸烟的时候像极了明星,尤其是侧脸。那时候蝉总不屑地说龙,盖上脸,也勉强只能算得上是一个谐星。

不管蝉说什么龙都不生气,他带蝉的时候说得最多的并不是杀手应该知道的技巧、要选择在哪里开枪、近距离杀人的时候又怎么全身而退、远程射杀要选择什么样的狙击枪、枪杀政界人物时要注意什么……他喜欢给蝉讲故事,讲他出道的时候杀的第一个人,讲他如何在万人的跑马场里当众杀了马场的主人,只是失败的事情他从不说。蝉问他,他也只是说,做杀手话多没好处,只要记得你能赢就对了。

自己点了烟,蝉也点了一支放在龙的嘴上,尽管已经老年痴呆,但是插在龙嘴巴上的烟还是在一点点从烟变成灰烬。

蝉坐在椅子上,把腿跷在龙的病床上,语调闲散地说起最近的八卦,其实他有说八卦这个习惯全赖龙的教导,要不是龙当年对杀手间的八卦这么了解,他也不会这么平安退休,还能当个幸福的老年痴呆患者躺在一天就要几百块的床上看刚毕业的小护士。

蝉的八卦无非就是最近热门的小叶之死。蝉笑着和叼着烟的龙说:“T49说,杀了小叶的不是你就是我,如果不是肯定我自己没有杀死小叶,我真的会觉得是已经得了老年痴呆症的你杀了他。龙,其实小叶死之前联系过我,可就像你说的,如果退休就要毫无牵挂,不管混得多惨都不能回头,所以我没接,那么多钱足够再养十几个像你一样的老年痴呆……不过,大家都猜小叶是被他最后一单生意的杀手解决掉的,不知道谁买的花头,真的很好赚。”那个下午蝉和龙说了许多,絮絮叨叨,老年痴呆的龙却一直都叼着那一支烟,直到蝉走的时候才把烟头从龙的嘴边拿下来,他难得好心地为龙擦了擦他已经流了一下午的口水。

蝉的车离开的时候,疗养院又变成了之前的样子,老得透着一种让人讨厌的感觉。

那天还没开回市区,蝉的电话再度响起,蝉有两部电话,一部私用一部公用,公用的只接杀手的电话,私用的原本是留给他老妈,老妈去世他一个人生活后,那电话就很少响起。接通私用那部,沙哑得似乎哭破了嗓子的女孩子道:“蝉,求你了,就这一次,求你了,救救我好不好。”

哭的声音,蝉最讨厌的就是哭的声音,尤其是女孩子的哭,那朵蘑菇跟着蝉的时候几乎不会哭,那个自小失去父母,总能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很好的姑娘,最常做的就是指挥蝉:“蝉,把脏衣服扔进袋子里;蝉,吃早餐;蝉这是什么,枪吗?蝉,这把刀为什么要放在客厅;蝉……”你永远不明白,一个独自生活了多年的杀手在生活被人搅乱后会多么发狂,所以他在那朵蘑菇逐渐熟悉他的家之后,果断地把她赶走。

蝉之所以叫向晴蘑菇,是因为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她像蘑菇一样蹲在他的门口,还穿着一身红衣服。所有颜色里蝉最讨厌的就是红色的,因为红色像血,而血真的很腥。所以自然而然蝉没有理会这个不速之客。

只是就在蝉打开新家的门的那一刻,那只莫名其妙的手一下就抓住了他的腿,如果不是那天他心情很好,一只突如其来的手造成的后果绝不是现在这样,要老师给蝉打电话去学校。

或许就是命,那天蝉第一次接暗桩的生意,一切顺利得让人眼红,老天爷像是庆祝他开张,所以送给他一个陌生的萝莉当礼物。那只手之后,萝莉晕倒在蝉的门口,蝉难得好心地把那个可怜的萝莉带回家,之后的一切就像那个长相清纯却杀人不眨眼的Angelina说得那样:“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五·烂好人蝉

想到几年前,身后的鸣笛声让蝉回神,不想继续听这个陌生女孩的哭诉,他再度挂掉电话,只是回程的路却慢了很多,直至原本向南的方向的车,在蝉暗骂一声后急速逆转掉头,开去了斐济那所以高大橡树闻名的学校。

已经熟悉了学校的构造,毕竟三个月前他才把那个讨厌的姑娘丢在学校门口。进了教学楼,蝉的脚步慢了很多,他忘了上一次自己正正经经进学校是什么时候。就记得最后一次,是龙带他来办理退学手续,这之前龙只问他念得好不好,长大了想做什么,那时候蝉也没什么梦想,就胡扯说想要像龙一样,其实蝉的意思是想像龙一样不愁吃喝还能快快乐乐就好。只是在龙眼里,和他一样就是做一个杀手。因为领会错误,所以龙给他办了退学,在龙的心里根本没什么知识改变世界、知识改变人生的想法,龙只觉得当个杀手认识目标还有合同就够了。

到三楼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有角落的办公桌上还有人,听到声音,伏在教案上的女老师回过头,一头长发簇拥着一张清秀的脸,淡淡地询问:“请问您是……”

微微一愣,蝉才道:“向……”他向了半天,那个晴字都说不出口。

还是漂亮的女老师道:“您是向晴的家长?”

而此时的罪魁祸首,那个哭得双眼通红的女孩子仍不敢相信蝉来了,她睁大眼睛看着他,然后傻兮兮地笑了起来。

那个下午,三楼的办公室里,一直都是女老师在说向晴的问题,无非都是蝉小时候都做过的,打架、欺负同学、迟到早退甚至是偷窃,而这些坏毛病在蝉这样的男孩做还有情可原,放在一个女孩身上,那可真是无可救药。

女老师说了很多,重中之重就是要蝉注意对向晴的教育,然后就和那些蝉的欧巴桑邻居说得一样,孩子还小,需要一个健康的家。屁个健康的家,他和她又没有关系。

老师整整唠叨了一个小时才放蝉离开,原本初见时蝉对女老师的好印象,因为那一个小时的唠叨化为乌有,走的时候蝉连一句感谢都没说,拉着向晴急忙离开了。

蝉的车在夜幕将至的时候开出学校,行驶在川流不息的马路上。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向晴熟络地和他说:“新老师,漂亮吧?”

“我记得我说过,不喜欢别人打扰我的生活,也不想管什么闲事。所以,这是最后一次。”

“蝉,你能来真好,你挂掉电话我真的吓傻了,我不会再打扰你,求你了,让我回去好不好?我会乖乖的,你愿意吃饭就吃饭,愿意出门就出门。我不会再叫你吃饭,我也不会再追你给你送伞,带我回去好不好?”听着向晴的恳求蝉皱着眉头,她要回去,凭什么?他开的又不是善堂,凭什么要收留她,就凭他买了那栋倒霉的房子?

之后的路就像向晴想得一样,蝉一句话没说,直至把车停在那条深巷的巷口。

看着没开路灯的深巷,一路都在笑的向晴双手紧紧抓着安全带,她不愿意下车,如果可以,哪怕是露宿街头她也不愿意回到这里。只是蝉没有表示,就那样静静地摸着下巴上的胡楂儿等待时光流逝,直至向晴自己开门,老实地拖着书包下车,蝉才动了动,而他留给这个对他满怀希望的女孩子的,只有一屁股的尾气与他难得的好心。

回租屋的路上,心情不是很好的蝉打开车载收音机解闷。电台正在讨论发生在寄养家庭的暴力案,主持人说那些幼小的被收养的受害者,因为无法反抗养父母的伤害,命运堪忧,虽然对于家庭暴力,斐济有严格的法律,但是被收养的孩子,出于想要保护家庭的想法,极少有人会指认养父母的恶行。说到这里,主持人道:他们虽然不用为了生活发愁,也会吃好喝好,但是幸福呢,那些身体上的伤痛,那些暴躁的谩骂如何给他们搭建起一个健康的童年,一个幸福人生的开端,这是最需要我们反思的。

那话听得蝉心里突然有了种酸溜溜的感觉,暗骂一声关掉收音机,车马力开到最大,家庭暴力、美好童年和他有什么关系?他是蝉,杀人不眨眼的蝉欸。

回到租屋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钟,夏末的斐济天已经彻底黑了,打开灯,不大的屋子四处都是垃圾、脏衣服。从冰箱拿了冰啤酒,蝉对着墙上养母的遗像一笑,坐在那张懒人椅上,浏览影上的新闻。如果不接生意,蝉也不过是个宅男而已。影上小叶的死仍是热点新闻,一条最新的消息称,小叶死前曾接过一个杀杀手的生意,利润丰厚,可他却没活到找杀手委派就死了,就被后一笔生意的杀手杀掉,影上对杀掉小叶的杀手也做了分析,最终确定是个老手,手法干脆,从小叶死掉的现场看似乎是个女人。杀手界的女人并不多,所以如果真去找,肯定能找得到,但杀手们议论的重点却不在被雇主当枪械用的他们,而是下单的是谁。

喝了一口啤酒,蝉发帖道:“或者就是小叶自己,买花头杀自己。毕竟这年头做暗桩压力这么大。”

“蝉你要不要这么无聊,滚去接客。”

“是呀,真是笑爆了,要真是这样,我真心想要一头撞死。蝉快去更帖,我要看女二拆散男女主角。”

“好啦。”

无聊地回复了几个杀手,蝉点开在论坛已经陆续更新了几万字的小说:《寂刃》。《寂刃》是蝉的故事,不过换了写法。那个拿刀的杀手回到了古代,当然他比蝉有名、比蝉拉风,也比蝉更会杀人。

六·狼的生意

蝉接到狼的生意已经是熬夜之后的隔天早上八点,谩骂着接通电话,传来有些公事公办的口吻:“二十分钟后,火柴。”蝉皱了皱眉,有着这样的口气还会在这么早折磨蝉的除了火柴杀手经纪狼,再不会有别人。

蝉看了一眼表,咒骂了一声,但还是老实地起床。从开始做接杀手的工作,他从不浪费时间,因为杀手这个行当,时间不只是金钱,更是赚钱的命。

杀手经纪比任何一个行当都守信誉,毕竟好坏都是一条命,而这样,好总比坏强。

只是那天并不是个好日子,蝉出门的时候,戴着帽子与行李的女孩子缩在蝉的门口,听到开门的声音,她忙抬起头,见蝉出门,向晴递上已经冷掉的油条豆浆道:“早餐。”

没理会,关门,蝉甩着钥匙,吹着口哨离开,似乎那个等了他几个钟头的女孩子,不过是一盆花,一株草,又或者是邻居欧巴桑为报复他晚归丢在他门前的垃圾。

蝉接到狼正好是二十分钟后,从火柴走出的男人一身灰色的西装,头发干净利落。说实话,每次看狼,蝉都觉得这男人不该做这行,气场太强,强到让动物都不敢随便靠前,对所有杀手都不好奇却能八卦出他们在现实世界做什么的蝉,从不知道狼的故事。

车开起,坐在后车厢的狼道:“小叶的死,你怎么看?”

听历来冷血到就连杀手都忌惮三分的狼说八卦,让蝉有种这世界疯掉了的感觉,定了定神他才道:“你不是向来不谈这些没用的东西吗?”

“有没有用在我,听不听在你。”

“就像T49说的,除了白痴,没人会这么干。”

狼淡淡一笑,道:“有可能是新人。”

“新人又怎么会知道小叶?他多小心,即便是老到的杀手,不合作过几次他都不会冒险见面的。”蝉的口吻带着些嘲弄,他知道狼绝对不会疏忽这样的问题。

“可是一年多前的小丑也不过是新人。”

等着红灯,蝉道:“狼,杀一百个路人也不如找到一个暗桩来得困难。我虽然已经不干了,但也不是傻子。有什么话,直说。”

“有没有兴趣接生意?”

听狼如此说,蝉才叹了口气,终于转入正题了,但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并不怎么乐观,因为今天发生了很多不可能的事情,第一件是狼聊八卦,第二件就是一个资深的杀手经纪破天荒问一个已经退休的杀手接不接生意。

“不接,我已经不是杀手,不管多好我都不会接。”蝉说得坚定。

没有再说别的,坐在商务车后的狼笑道:“臭脾气。”

“这是有原则好不好……”

狼下车的地方蝉很熟悉,却是第一次见资深的杀手经纪来这里。那是南城的算命摊子,斐济暗桩出没最多的地方。在斐济杀手经纪和暗桩虽然有着一样的使命,却是两个完全不同的行业,前者有信誉,价格合理,后者就像是演唱会门口卖黄牛票的黄牛,价高却值得。因为生意上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这两个行业上的人几乎没有任何交集,也极少有杀手经纪像狼一样来找暗桩。他来找暗桩只能是两件事情,一件是他接了暗桩的生意,又或者,他要找暗桩谈生意。

下车的时候狼并不急得走,反而问开车的蝉:“真的没有兴趣?”

“有兴趣是要早死的。”

“胆小。半个钟头。”

等着狼回来的时候,蝉点了烟,然后就等着那个算命的瞎老头出现。南城巷子的算命摊子,有人说很准,有人说很扯,毕竟那老头子说话神乎其神,根本不像是人说的话。

九点钟,蝉吸完第三支烟的时候,一阵竹子打地的声音从南边传来,坐在车里的蝉从后视镜看过去,不是瞎子又是谁。

七·算命的瞎子

算命的瞎老头坐到他坐了十多年的那把椅子上的时候,依旧是一副圆黑眼镜,看不清眼镜后面的眼睛。蝉记得自己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第一个见的就是这个瞎子。因为是第一次接暗桩的生意,所以不知道规矩的他站在旅馆外等暗桩联系,还是瞎子问他在等谁。在瞎子面前晃了晃手,确定他真的看不见后,蝉才说了暗桩的名字。

瞎子道:“后面的旅店132房间。”

因为不喜欢浪费时间,蝉也没有去验证消息的真假,就按着瞎子的话往旅店里面走。走到瞎子身边的时候,像是长了眼睛,瞎子的拐杖一下就拦住了他的路,似乎是看到了蝉匪夷所思的表情,瞎子说:“在这里杀人有杀人的价码,指路有指路的价码。”

听着瞎子的话,蝉笑道:“如果我不给呢?”

“瞎子能在这里算命,自然就有我的办法。”

见瞎子并不害怕,蝉一笑道:“有意思,要多少?”

“一千块,你可以接了生意再付,我能在这里算命,也是靠信誉的。”

掏出钱放在瞎子的桌子上,蝉却道:“我不喜欢欠账。”

接了蝉的钱,瞎子并没有如他想象中,会笑或者感谢,他只是在蝉转身进旅馆的时候说:“三月初八,诸事不宜,忌嫁娶、搬家、杀生。”蝉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猜到蝉会诧异的瞎子道:“这是附赠的命理。”

那天蝉接了人生中第一单暗桩生意,是杀一个欠债不还的老板,蝉不知道委托人给暗桩多少钱,但是蝉收到的钱足够在杀手经纪那里接一单高难度的生意。而接了生意的当天,蝉就解决了目标,下午五点,目标公司的地下车库,上车的目标才想看看镜子里约见了小秘书的自己是否衣着得体,坐在后座的蝉就用刀轻轻地擦在了目标的脖子上,速度快到,他放好刀,下车关上车门的时候,目标脖子的血才因为重力喷到挡风玻璃上。

杀死目标的那天,正好是三月初八,瞎子为蝉算了,是个忌杀生的日子。那天蝉还做了一件很蠢的事情。搬家,瞎子的命理中,忌嫁娶、搬家、杀生,他一日破两戒,所以,活该倒霉。

狼从旅店里出来的时候不过半个小时,蝉仍在一边吸烟一边看算命人,狼上车他才扔了烟蒂启动。

“这一单很肥,如果你乐意,大可以接下来,以后都能过得很好。”狼的声音再度响起。

过得很好,在杀手眼里,“过得很好”这四个字,就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好生活,所以对任何一个想要退休,或者已经退休的杀手来说,这四个字都是很有魅力的。但是或许就是和T49这样的人待得太久,所以蝉的脾气也变得很臭,所以,他连回答狼的心情都没有,就那么开车径直地到了火柴,然后也不说话,任狼下车。

那天,一向喜欢赚钱的蝉停了生意,换了最差劲的车开回家的时候,老式的公寓门口,那个女孩子仍旧缩在那里一动不动,手里仍旧拿着早上要给蝉的早点。

依旧没有理会,蝉开门,听到声音的向晴抬起头的时候蝉已经要关门,她忙叫他:“蝉。”

听到向晴叫他,蝉暴躁地大力关上门,然后丢钥匙在桌上,没心情喝酒,也不想理会那个牛皮糖,他坐在烂兮兮的沙发上打量起了这栋房子。

蝉独居,这么多年,这间房子一直都是他自己的,直到五年前的三月初八,向晴出现在这间房子,他的生活才被改变。而那天正是瞎子的命理上说,诸事不宜,他却破了很多戒的日子。那天,她因为在他门口坐了很久,又被寄养家庭里的养父的家庭暴力,见到蝉便晕倒了,蝉难得好心把她带回家,只是那之后那个不过八岁的女孩子却不想走了,她每天徘徊在蝉的屋子里,一声声地叫他蝉,那感觉让蝉无比害怕,尤其每次蝉要她离开的时候,她总会仰着小小的脸和蝉说,这也是我家,最终在与女孩子相处两个礼拜后,无法忍受她入侵一样的到来,蝉把她赶走了。从那之后,蝉的噩梦便开始了,向晴像是认定了他那只剩下一点点的好心可以帮她,只要遇到事情就会给蝉打电话,而历来喜欢管闲事的蝉带着他那仅剩下一点的好心,带被养父打伤的她去看病,参加她的校园运动会,当她的监护人去学校见老师……只是不管做什么,蝉从没想过要收留向晴。他不想,他不想的事情没人可以强迫他去做,没人可以。

似乎知道蝉讨厌她的死缠烂打,向晴没有再敲门,蝉的生活也在那丝丝的感怀后恢复宁静,他照旧煮泡面,然后去影上看八卦,直至门铃在两个钟头后响起。

开门,站在蝉门前的是两个戴着红袖标的欧巴桑,她们身后还有蝉多事的邻居。

没等蝉反应,欧巴桑代表便道:“虽说是私生的,但也毕竟是你自己的孩子,孩子嘛,谁没点儿错。”

听着欧巴桑的话,蝉差点儿就掏出刀,哪怕剁不死也想给上一刀,为什么上了年纪的女人就这么爱管闲事?

看着蝉变得不耐烦的表情,向晴并不说什么,虽然相处的时间不多,但是她深知蝉的脾气,每次她被蝉带回去,也多亏这些欧巴桑的好心相助,所以她缩到了欧巴桑的身后,像是害怕一样。看着那样的向晴,蝉皱着眉头,如果不是知道向晴有多恶毒,就像踩不死的蟑螂,蝉也一定会把丢了多少年的仁慈之心找回来,然后就把这姑娘带回家,毕竟养猫养狗,都是养,只是这孩子,太让人头疼。

只是现在对蝉来说,比起向晴,更让人头疼的是面前滔滔不绝的欧巴桑。所以没有费口舌,蝉要关门的时候,欧巴桑的声音又厉了起来,那样的音调好像在说,她不保证如果蝉关门,还会来多少个欧巴桑和她一起来说蝉的绯闻。他才二十七岁,他可不想让他未婚生女的消息在这幢大楼被传得人尽皆知。

所以在关门之前,蝉拉了向晴进屋。

似乎想到蝉会这样,所以蝉关门的时候,向晴笑了起来。

八·给暗桩的画像

坐在沙发上,看着站在角落里的向晴,蝉道:“别以为我没有办法对付你,不理你只是不想杀人。”“杀人”两个字蝉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向晴知道蝉是认真的,从八岁那年她出现在蝉的生活中,断断续续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也知道蝉的身份,只是她不害怕,这么多年,蝉是第一个把她捡回家的人,所以她知道蝉不是坏人。

看着蝉,那双大眼睛几乎要滴出水来:“蝉,我真的不想再回那个家了,求你让我留下吧。只要让我留在这个家里,不管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乐意。”

找了烟盒里的烟,却怎么也找不到火机,异常暴躁的蝉扔掉手里的烟冲着女孩吼道:“没必要和我说这些,我没有好心收留猫猫狗狗,更不想收留一个人。”

向晴似乎被蝉的举动吓坏了,她以为蝉肯为她去学校,就已经原谅了她的错误,所以她提着行李来找蝉,想要蝉收留。可是她太低估这个杀过太多人又极没耐心的蝉。没有再说别的,她缩着身子安静地站在角落。但她多安静也是个人,不是一只猫一只狗,不是一件在要命的时候他可以轻易就放掉的东西。

所谓的杀手也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冷酷无情,那些游走在命运之上驾驭别人生命的人,大多都是敏感的,他们最忌惮家人、软肋、与任何会阻碍到他们行动的诱因,而蝉也是如此。表面上大大咧咧有自己固定的生活模式,行事却是细腻毫无漏洞的,所以在向晴第一次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从买卖消息的碎卒那里调查过这女孩的过去,没有任何污点。就像她说的,蝉现在住的地方原本是她的家,她父母因为车祸去世之后,因为没有亲人,她被收养,只是却没有遇见好的养父母,因为养父脾气暴躁,所以被收养的她经常受到虐待,为此她逃出了养父母的家。只是当她找到曾经的那个家的时候,那个家已经在她父母去世之后卖给了别人,买了这栋房子的,又在她找来那天不幸搬家入驻的,正是蝉。

或许,这也是命。

依旧像以前一样,即便气得要死,想要想尽办法赶走这个女孩,她还是会在蝉纠结好久之后留下,再回到蝉的家,向晴照旧会很细心地给蝉做饭,然后是打扫卫生。有的时候,蝉看着她,总觉得自己死了几年的老妈又活了过来。每次想到这儿,蝉都会暗骂一声,和T49那样的变态在一起久了真的会疯掉。

蝉的电话再度响起来的时候,向晴正在擦餐桌,电视机里漂亮的女主播说着最近的社会治安,多名政要收到K的邀请函。这是宣战,还是一场为了正义的审判,谁都不知道,但是蝉却觉得,这个叫作K的杀手玩得真的很大,不仅杀杀手,并且还杀政要,最可恶的是他甚至还会给目标写什么邀请函。他以为自己是谁,作为杀手在杀人前给目标写邀请,嫌自己命太长吗?

接通电话,电话那边,喧闹的火柴里,狼的声音照旧冷淡:“有事情,半小时后火柴见,来时去艺廊接上画手。”

听到“画手”两个字,蝉的眸子微微一亮,这个行当蝉认识的人很多,最顶级的杀手,最顶级的杀手经纪,甚至是神出鬼没的杀手训练师,但是对一群人不管是做杀手还是做司机他接触得都不多,就比如艺廊画手,这个手绘能力比斐济警务署的罪案调查科还原度还强大的年轻人绝对算得上是这行当的异类。毕竟,除了笔,他连一把枪能放几颗子弹都不知道,但他手里那支笔在这行当却很值钱。

拿着钥匙出门,蝉回头和打扫的向晴说:“在我回来之前,我不希望看到这个屋子里有任何一样东西换了地方,记住,是任何一样。”

还没来得及等向晴再说什么,蝉就已经离开,如果不是这栋房子花了他近乎一半的积蓄,他早就搬家了,可是对他来说,对付一个难缠的小女孩,远远比招来一个新的住处那些好奇宝宝的眼神来得简单。有时候蝉的性子和T49很像很像。

蝉开车到艺廊的时候,按了三声喇叭,一个穿着T恤戴眼镜的男孩才从小门脸走出,四处张望了好久,都不知道是哪辆车在鸣笛,白了一眼男孩,蝉又按了两次喇叭。

画手上车的时候,蝉发动起车,艺廊距离火柴并不远,而车上画手和蝉也没交流,还是蝉好奇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子怎么和杀手这行当有了联系,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

似乎看到蝉看自己,画手道:“你是蝉?”

“不然咧?”蝉并不好奇这个男孩知道自己的身份,毕竟这个行当里做这种生意的只有他。

似乎没想到蝉会这么痛快,只是个大学生,别说人连只鸡都没杀过,却在这行当与许多暗桩杀手经纪合作过的画手男孩道:“我画过你的像。”

听到画手说画过自己的像,一直开车平稳的蝉,一个急刹车。还没等车停稳,便回头问身后的他:“是谁,是谁找你画我的像?”对一个杀手来说,画像这种东西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杀手这个行当里从最初就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经纪递给你的那张照片就是你的目标。如果没有照片,委托人描述得太过模糊,无法给暗桩一个确定的身份,暗桩就会找画手这样的第三方按照委托人的要求画像,铅笔的素描,简单却传神。所以没有一个杀手保持照相的习惯,更没有杀手希望自己的人像被画手描绘出来。

“不知道,像是暗桩,应该价不低,不然也不会付给我那么多。”

蝉的车再次开起来的时候,那部老式的诺基亚就没有停过,他似乎也在那一刻又回到了当杀手的时候,紧张,肾上腺素飙升,并不在乎后座还有人,蝉和对方讨价还价,像是很激烈,所以他不断地骂人,其实那些电话也没有什么秘密,就是蝉在雇杀手。而在开始打电话之前,蝉已经答应付可观的钱给画手,他只要求他画出要他画像的雇主的样子。

从蝉知道有人买过他的画像开始,车厢就从寂静变得喧闹了起来,直到车停在火柴的门口,蝉的最后一通电话才打完,一直画画没有说话的画手才道:“好像要花一大笔。”

“不然赚钱干什么,不过还真是心疼,要是老子没退休,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用刀?”说着,戴着眼镜,有些天然萌的画手将画像递给了蝉。

看到画像的那一刻蝉第一眼注意到的并不是那张该死的脸,而是那把架在那张脸的主人脖子上的刀。

看着纸上无比传神的画像,蝉道:“在这个行当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知道的东西越多,死得就会越早。”

“哦。”

“带橡皮了没?”

“啊?”不知道蝉要橡皮做什么的画手乖乖拿出橡皮给他。

只见蝉用橡皮比对了那张画好久,才在那张他用高价钱买来的绘图纸上仔细地擦了起来,之后的五分钟,他又要了铅笔,甚至用银行卡当了直尺,就在画手不知道蝉在那张纸上做什么的时候,蝉才满意地带着那张纸下车。

画手再见那张被蝉改掉的画,已经是在狼的办公室了,老旧的椅子上,狼叼着雪茄,桌子上是那支老得不能再老的派克钢笔,据说这支钢笔是火柴每一任主人的信物,因为只要是火柴的杀手都见过这支钢笔,不管是二十多年前杀人如麻的霍,还是现如今的津南和橙,这支派克钢笔也成了火柴的标志。在影上,熏曾经做过一个投票帖,问谁是杀手界最强的杀手。在许多杀手的排名后,熏鬼使神差地写了这支派克钢笔,然后这支钢笔被一群怪咖杀手推上了杀手之王的宝座。

把画像扔到桌子上,点了烟的蝉看着狼道:“你早就知道,所以想让我自己杀自己?”

听蝉如此说,狼唇角微翘:“你没接不是吗?”

“我他妈要是接了,现在还能坐在你面前面对面地和你说话吗?狼,如果不是门外那小子的一句话,我现在已经死了是吗?这根本不是暗桩的生意是不是?还有那老东西花了我十几万,又凭什么和我玩这种手段。”

“气大伤身……”

“我他妈都快疯了。”蝉吼着淡然的狼。

扫了一眼蝉扔在桌上的画,一柄画得七扭八歪却异常华丽的弯刀架在一个人的脖子上,似乎已经砍出了血,所以脖子旁边是零零散散的斑点,而那张画上的脸,老,又带着些势利,隐隐约约透些小人的感觉,不是龙又是谁。

九·有些故事总要说

蝉并不喜欢听故事,他更喜欢的是听八卦,狼也没有闲工夫去讲故事,但是人只要活在这世上总会时不时地留下什么小把柄被人抓住,而这种把柄最怕被多话又喜欢八卦的人抓到,狼是前者,龙是后者。

狼的故事里,龙第一次来找他的时候,只问他接不接生意,那时候龙在这个行当的名声并不好,狼也讨厌他那张老奸巨猾的脸,所以拒绝了,以一个已经退休的人就要退得干干净净,这行当要手艺,也要的是年轻和胆识当理由。

只是和狼面对面地坐在一起的龙却并没有狼想象中的好对付,反而这老东西很难缠,所以当吸着香烟的龙,似有似无,说起这些年的许多事情的时候,狼才觉得这老头真的很可恶。看似在这个行当里没有杀伤力,也没有一丝一毫的贡献,却以最让人不屑的方式掌握着这个行当的所有秘密。那天是狼有生以来第一次妥协,真的是第一次,原本他可以一枪杀了这个话多又难缠的老头,但是杀手经纪杀杀手这样的事情,历来就是这个行业的大忌。再说龙的眼神分明再告诉狼,杀了他,这些秘密也会流出去,不杀,这些秘密还能有保存的机会,既然如此,他也没必要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再者便是那份老年痴呆的诊断证明,把诊断证明扔给狼的时候,叼着烟的龙道:“还是真是倒霉,偏偏让我赶上了,老年痴呆,听着还不如让人一枪崩了,可是偏偏我这么惜命。”

扫着那证明,狼问龙:“蝉不知道?”

“他为什么要知道,又不是我儿子。”

“也对。”

那天狼接了一单奇怪的生意,狼想这样的生意也只有能从龙的手里接到,毕竟龙的委托和他想的差了十万八千里。而时间和人力的价值却远远高于他要掩饰的八卦,所以龙走后一向淡定的狼骂了许久。

听着狼的话,吸烟的蝉道:“小叶就是他的目标?可是没理由,他痴呆了两年,还是那老头这两年一直在骗我?不然为什么他会在一个月前杀死小叶?”

耸了耸肩,狼道:“这就要说你师父到底有多怪,委托我第一单生意的时候龙说,一个杀手离开这个行当之后一定会有危险,况且你还以这样的状态重新回到了这行,所以危险一定更大,因为杀手经纪从不接杀杀手的生意,这些生意都会流到暗桩手里,所以委托给我的第一单生意就是在你退休之后,把第一个接了你生意的暗桩当作目标。不幸的是,接你生意的是小叶。其实这事情远远比大家传得简单,但是大家传得这么开心,就让它当一个传奇也不错。”

“是谁要杀我?”

“你懂规矩的。”

听狼这么说,蝉没有再追问,问了第二个问题:“你说这是龙的第一个委托?那他到底委托了你多少件事情?”

“两件,第一件是救你,第二件便是你知道的,就是杀你。龙委托第二件事情的时候说,如果我们杀了暗桩,你自己是不会有任何警觉的,所以他找人画了你的画像,雇了杀手,在暗桩死后的一个月动手杀你,至于你死不死得了,那就要看你。龙说,如果你死不了,就能安安稳稳地过退休的日子。如果你死了,那也好一了百了,如果你侥幸能活着,还能给他养老送终,尽孝床前。不过龙雇的杀手,都不简单,如果想活着,或许比死还难。其实这老头看似很没品,但是人却不坏,这年头,这行当里对徒弟这么好的太少了。你瞧T49恨不得杀了弥。”

“要我自杀,也是龙的主意?”

“玩一下,你当真干什么,再说你也没有答应。”言下之意,要蝉自己杀自己不过是狼的玩笑,而他之所以去找暗桩,也只是恪守杀手经纪不能杀杀手的原则,要找暗桩解决蝉,只是蝉却比他想得更聪明。

其实故事并不复杂,不过是一个老年痴呆的老头,在自己神志尚清醒的时候龟毛的委托,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从蝉开始听这个故事就一直在吸烟,一直吸,没有停过,直到狼说了有关故事的最后一句话,蝉才道:“这个老东西。”

那五个字,和龙还没有患老年痴呆的时候蝉总说他的语调一样,带着些不屑,带着些嘲讽,却也有着一股察觉不到的暖意。

蝉的事情解决后,画手进了狼的办公室,那幅手绘的肖像就放在狼的办公桌上,似乎是因为雾气,不知道为什么,画像上老头原本奸猾的嘴脸突然变得有些慈眉善目,只是画手的眸子定在了龙的脖子上,看到脖子上那把丑得让人作呕的弯刀,他有些激动地道:“为什么改我的画?”那样的口气就像龙用蝉的刀切西瓜一样,让人觉得不爽。

听他如此说,坐在角落破沙发上吸烟的蝉道:“你懂什么,这样的刀才拉风。”

那天晚上,蝉活了,没用动刀就活了下来,而让他活下来的是这么多年的积蓄,毕竟雇佣顶级的杀手救自己,远远比蝉想得贵很多。但是最起码,他很庆幸,当初没有接下自己杀自己的生意,如果接下了,自杀,老脸都不知道要丢在哪里了。

T49打来电话的时候,蝉正开车回公寓,听着电话里T49说的地点,蝉道:“都解决了?”

“嗯。”

“一个都不剩?”蝉再次确认,毕竟几个顶级杀手钱都被他投资在了T49的身上,真的很割肉。

“不然咧。”

“那就好。”

听蝉唠叨,有些不耐烦的T49道:“你到底来不来接我?”

“如果你能等得到明天早上的话……”没等T49骂人,蝉就挂了电话。等红灯的时候,他难得认真地看起车窗外的景色,长路上开满了艳红的三角梅,马路两旁的人行道上,有父亲把着孩子学走路,也有爸爸把孩子架在脖子上跑。其实有时候蝉觉得健忘是好事,毕竟那些老掉牙的事情被想起来的时候总会有一种很怪的感觉,心木木的,就连眼眶都似乎要流下些什么。其实蝉这一辈子真的没得到过什么爱,从小被无力生活的父母丢在孤儿院,直至五六岁时被龙的妻子领养。那时候龙已经和她离婚,只是即使离婚,龙也没有离开过养母的生活,偶尔周末,或者他没生意的时候,就会出现在养母和蝉的生活里。那时候的龙也和现在不一样,没品,八卦,甚至唠叨。那时候的龙就像他总说的一样,还有着一种朝气,每次见到蝉的时候,都会把蝉抱起,往天上抛,会带着蝉吃各种各样的美食。当然,这些事情里他最热衷的还是给蝉买枪,蝉也像是继承了龙的天赋,不到十岁已经认识了各种枪,甚至能够在短时间内把龙的枪拆干净再重新组装,那时候龙就看出蝉是个可造之材,不然他也不会在之后把蝉引上这条路,只是有的时候命运这东西真的很让人难懂,蝉第一次去杀人的时候,拿了自己用得最顺手的枪,也做出了最好的方案,只是下出租车的时候,因为紧张他把枪落在了车上,而发现枪不见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目标面前,包间里只有他和目标,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所以那天晚上,只有蝉和目标的包房里,目标死了,杀死目标的就是传说中那把叫禅的刀。只是那把刀却并非如传闻中那么神秘奢华,也并非削铁如泥,如果让T49看到,或许他会笑崩也不一定。毕竟谁都想得到在杀手这个圈子里传得神乎其神的蝉的刀,竟然是一把长条,没有任何装饰的,在街上十几块就能买一把的西瓜刀。

那之后那把刀就成了蝉的秘密,原本蝉不想再用刀杀人,只是每次去解决目标拿着那把西瓜刀的感觉永远比枪强,所以那把带他开了杀戒的西瓜刀最终成了他的武器,也一并成了他的秘密,之所以要在退休之后开一家接送杀手的汽车公司,正是因为他接第一单生意的时候枪落在了出租车上,蝉总想如果那时候枪没有丢,或许他现在就是另外一种命运。

身后汽车的鸣笛声响起的时候,蝉的车才又缓缓地开了起来。

那晚回去住处,开着壁灯的房子已经变得干干净净,那个长发的姑娘缩在蝉的沙发上。难得没有把向晴拉起丢出去,蝉蹲下看起了她安稳的睡颜。消瘦的脸,鼻梁挺直,只是脸颊还有些红肿淤青。她的日子,她那样死皮赖脸也要赖着蝉也不想再回去的生活蝉想不到,只是在那晚,在知道了龙为他所做的事情后,他抬起了手,第一次温柔地把她散落在眼前的头发掖在了耳朵后。

十·我会成为永远爱你的那个人

蝉带着向晴去看龙之前,去了那条他总送向晴回家的巷子。当那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的拳头打过来的时候,蝉的刀擦着男人的耳边飞了过去,几缕头发伴着脖颈的皮肉割开流出的血,吓得男人动都不敢动,任凭向晴收拾好一切,带着久违的笑容跟着蝉离开。

那个下午,在老人院里的龙依旧是以前那个样子,目光呆滞、口水横流,看着躺在床上的龙,带向晴来看他的蝉说起了狼说的故事,说到最后蝉道:“老东西,干吗对我这么好,你知不知道这很酸,不知道还以为你爱上了我。”

那个下午一直都是蝉唠唠叨叨地说,只是不管他怎么说,龙依旧没有反应。对那时候的蝉来说,龙有没有反应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老东西真的很让人感动,这么多年他教了他杀人,教了他八卦,却在自己生活不能自理之后才教会他什么才是爱。

看着床上的龙,一个下午都没说话的向晴看着蝉道:“蝉,你放心,如果你老了,变成爷爷的样子,我也会照顾你的,我会成为永远爱你的那个人。”

“屁咧……谁要变成这副样子。”话依旧是蝉不屑的语调,只是扭过头,那个满脸胡楂儿,有漂亮眼睛的男人,眸子里似乎多了什么。

如果不是狼的故事,如果龙不曾为自己做过那么多,蝉想自己也许永远不会收留向晴,也永远不会得到这个女孩子的一句廉价的承诺。

那天,黄色的跑车奔跑在回市区的路上,而那之后的那些传说中,小叶的死与蝉的刀依旧在传。这些传说中也多了一个拉风的K,甚至就连不屑和人一较高下的T49都说:“K好像很红欸。”

“再红,也不过是个新人。”

“蝉,这姑娘是谁?”刚接完生意的T49看着身边梳着辫子穿着干净校服的向晴问蝉。

蝉还没说话,已经跟着蝉接了几单生意的女孩对T49道:“我叫向晴,蝉收养了我,叔叔好。”

“叔叔?”反应了十几秒,那辆舒服的休旅车便传来T49的狂吼:“叔叔?!蝉,我只有二十几岁好不好,好不好……”

“T49这么小气干吗?”

“不,我是哥哥,我不是叔叔,叫我哥哥。”烂兮兮的男人怒目小孩子。

“吓她干吗!”

“又不是你女儿,快,叫我哥哥。”

不断的吵闹中,承载着蝉、T49、向晴的车往日落的方向行驶,而那样的日落,对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他们来说,是结束,也是一个新开始……

琐碎时光的Blind和猫,浪荡的死神T49,火柴的津南和橙,拉风到不行的K,已经退休的蝉,下一个又会是谁,是风华绝代的雪,还是T49最为讨厌的弥,还是这世上正待一步步走向杀手这行当的新人,一切静待《暗调童话之折纸人》。

创作谈

贱兮兮的杀手们回来喽。因为去年的反响还不错,小白又写了续篇,《蝉歌》的主角是杀手蝉,一个已经脱离了杀手这个行当却以一种异样状态回杀手界的怪咖。吸烟,载客,喜欢八卦,又是T49难得的好友,将会有怎样的故事呢?生米们一起来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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