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酉民
一年一度的高考在喧嚣中落幕,对参加高考的学生、家长甚至亲朋好友来讲,接踵而至的将是一个多月的煎熬:精神高度集中,估考分、选学校、择专业,甚至要决定是否复考、出国,还有的要设法就业。赌博、观望、进退两难……当然也有高分生的快乐选择,太多名校和机会,不知如何下手。
沉重、备受质疑的高考,其实拷问的不仅是现行高考制度,更重要的是拷问国人的人生观念和代际关系。
人生观,是人对于人生的价值、意义和个人立身处世态度的一种看法或见解。由于所处环境不同,人们对人生的见解亦各不相同。人生观的核心问题是如何认识与处理个人同社会发展的关系;评价人生观的标准是看它是否与社会发展相适应。西方社会人生观的特点是个人主义,强调人格独立,从而形成了平等、自由以及保持有序相处的法律和规范。东方,特别是中国,强调家庭、集体和亲情关系,私人生活中重家、重圈子,社会生活中有“单位”,使人具备了一定范围的归属,从而失去了人格的独立。亲情和关系也使规范人们相处秩序的法规演化为权利基础上的附着物。于是乎,每个人的发展背负了个人兴趣之外的太多承重,如荣宗耀祖、单位荣誉、历史使命、社会责任等。尽管在社会浮躁、物欲横流的吞噬下,理想、信仰、抱负在淡化,但在人生观念上,中国人多了很多为别人活着的责任和压力。积极来看,这是一种基于家庭、单位甚至关系的集体主义;消极来看,也多了些过分关注外界看法带来的约束。
再看社会组成基础——家和代际传承。费孝通认为,东西方社会有不同的亲子模式:西方是甲代抚育乙代,乙代抚育丙代,一代一代进行接力,简称‘接力模式;中国是甲代抚育乙代,乙代赡养甲代,乙代抚育丙代,丙代又赡养乙代,下一代对上一代都要反馈,简称‘反馈模式。随着社会进步和城乡经济差异,所谓的中国社会“反馈模式”也在演变和分化,如不少学者提出了互补模式、“逆反哺模式”即啃老现象等。这些模式背后有着深远的社会、经济、生活方式、习惯和文化根源并受到人生观念的深刻影响。西方强调人格独立,东方把孩子当成私有财产;西方在孩子期训练其独立精神,在其长大后敦促其开启自己的人生,即便是富人,也不会将钱财简单传给后人,更不会帮其设计好道路。中国人除了传统的养老送终的反馈概念外,会认为自己的奋斗积累完全是为了孩子,也会全部留给孩子,将孩子的人生看成是自己人生的延续,视为自己的责任,有意无意地限制了孩子成长的空间、剥夺了孩子自己人生奋斗的乐趣。
与欧盟专家讨论教育项目时听过一个词:Curling Parents。Curling意即冰壶,当将冰壶推出后,运动员努力在冰壶前边打磨滑道,以让冰壶顺利滑向其期望的地方。“冰壶父母”描绘的就是那些为孩子安排好一切、让其按照自己意图发展的父母。放眼望去,我们周围有多少“冰壶父母”?
世人都关心子女,本无可厚非,但方式方法不同,后果将大相径庭。现在,过分溺爱、呵护、包办的父辈之爱受到越来越普遍的谴责。在美国,过度关注子女的父母,被称为直升机家长(Helicopter Parents),以形容其会像直升机一样,盘旋在子女四周,随时准备空降帮孩子解决问题;在日本则有怪兽家长(Monster Parents)一说,意指家长过度干预学校作为,甚至达到无理取闹的地步。伴随经济成长、资讯发达和少子化趋势,东亚其他国家和地区,如韩国,中国的台湾、香港地区,怪兽家长比比皆是,只不过相较而言,我们大陆的父母可谓顶级“冰壶父母”,达到了极致。
我无意于批评指责,只是更关心如何使一代代人活得更丰富多彩,社会怎样更多元有趣。当我们还在为孩子们纠结和痛苦的时候,不妨换个角度看人生,换种方式对待下一代,让孩子们自己去经历、去体验,去收获努力后的果实。与坐享其成或嗟来之食相比,自我奋斗的结晶在父母眼中即或有些酸涩,但孩子们也会觉得甜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