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牢山记忆(外一篇)

2013-04-29 19:01宋晓达
青年作家 2013年7期
关键词:红土地红土

宋晓达

鄂 嘉

暮春时节,朋友相约去哀牢山。过楚雄,经双柏,一路上山高水长,晚上10点过抵达鄂嘉古镇。说是古镇,却寻不到古镇的影子,清一色火柴盒似的砖房,水泥街道,杂乱而无序。这里,曾经是彝族创世纪史诗《查姆》的发源地、清朝彝族李文学起义及回族起义的根据地。最后,在当地人的指引下,终于看到了一小段古城墙和城门——那这唯一旧时留下的痕迹,才知道“鄂嘉”应为“嘉”,其彝语意思是石头,“有陨石大如斗,从天而降,色如墨”,故名“鄂嘉”。

疲惫加上几分失落,随意找了家客栈住下,房间干净整洁,30元一间;老板是当地人,姓黄,从事果树的栽培嫁接工作,顺带开客栈,很健谈,给我们介绍这里的风土人情。他说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每年阴历7月14日至16日这三天就是“七月半”,是鄂嘉的鬼节,又称“摸奶节”。人们从四面八方聚在这里,毕摩首先诵经祈福,然后点燃篝火,人们带上面具,打跳、对歌、弹三弦、逛灯会,交换农副产品;延续三天三夜,每年都有三四万人参加。

“摸奶节”和“鬼节”两者有什么联系呢?老黄告诉我们,传说中隋朝时这里连年征战,大多数青年在战争中死去,他们大多没结过婚、碰过女人,亡灵经常骚扰附近的村寨,这里的百姓就请巫师对这些亡灵超度祭奠。巫师说,这些年轻的亡灵去了阴间后成了孤魂野鬼,四处游荡,他们需要没结过婚的10个黄花闺娘下去陪他们,要求奶子被男人摸过的不要(不要被男人摸过身子的)。谁愿意自家的姑娘拿去殉葬呢?最后族长说话了,为了保护这些姑娘我们举办一次“摸奶节”——在阴历7月14日这一天。于是“摸奶节”就这样沿袭下来。

在云南我参加过许多少数民族的节日活动,而这“摸奶节”着实令人惊愕了,居然和鬼联系在一起,拿鬼说事!把鬼节变成人的情人节、狂欢节,而今又被旅游策划、商业包装,那原始的味道在臆想和物欲中渐渐淡去。

进入房屋,才发现今夜的月亮好大哟,在窗外高高地悬着,这可是山月,在城市栉比鳞次的高楼缝隙间,在弥漫着雾霾粉尘的天空上,哪里遇得上这上好的月亮——清澈、圆满,一尘不染。

今夜,我可以傍月而眠了。关掉灯,月光从窗子倾泻而下,洒满枕头、被子、床单。整个房间都是月光的味道。远处传来阵阵蛙鸣和夜莺的叫声。我却难以入睡,月色染相思啊!眼前仿佛飘过一个影子,那是你吗?你曾说,春天一起去旅行。可是你却一个人走了,悄悄地走了,在3月26日的凌晨,驾鹤而去,去了遥远的天堂。

此刻,我在鄂嘉想你。想你的善良,想你的歌声,想你的微笑。你在那边还好吧?那里的天很蓝、草很绿、水很清吧?我想那里一定盛开着大片大片白色的百合花,或者金黄的向日葵。你的灵魂就栖息在花朵里面,圣洁而美丽。

月色正浓,我多想举杯相邀,与你醉饮红尘。凭栏独倚,窗外那是怎样一个梦幻般的世界啊!连绵的梯田,层层叠叠,依山就势,月光下铺展开的分明是立体诗行、水墨画卷。

正值插秧时节,梯田里灌满了水,银光闪烁,大的如锦锻,小的似弯月,整体看又是一巨大的天梯。那天梯通往天堂吗?

此刻,蛙声又响成一片。伴随着哗哗的流水声,合成一支月光下的小夜曲。我伸出手,捧起一片哇鸣、一缕月光、一个湿漉漉的怀念。

戛 洒

戛洒是花腰傣的故乡,在哀牢山脉中段的东麓,曾是茶马古道的重镇,被《中国地理杂志》评为最浪漫栖居地。如果把鄂嘉比为一个老旧淳朴的农妇,那戛洒就是一位充满风情的少妇了。在香蕉林、棕榈、凤凰树的簇拥掩映下,这里充满了亚热带情调。戛洒河清清亮亮从镇中流过,一朵朵白云懒懒散散在小镇的上空游荡。整个小镇在中午热辣辣的阳光照射下,明亮而洁净。让人眼睛一亮的是,大街上,人海中的花腰傣女人们,是另一道迷人的风景。她们三三两两,头戴鸡棕帽,身着五彩裙,纤纤蛮腰,玲珑袅娜,真可谓,任是无情也动人。难怪说,花腰傣的服饰是穿在身上的艺术。明天是“五一”劳动节,这里将举办热闹的沐浴节。

戛洒是水做的,傣族是一个水的民族,它的区域内竟有六河一江环绕、穿梭。与水有关、与水相连的还有南恩大瀑布、哀牢梯田、石门峡。

穿过戛洒镇,我们的车直奔哀牢山景区。当地俗语说,山脚看花腰小镇,山上看自然美景。

上山进入苍苍莽莽的茂密森林,沿着茶马古道盘旋。走进石门峡,幽、静、奇、美,这是由山泉、岩石、古树、青藤组成的溪谷,没有人工雕琢和修饰。一路走来,我们不停地拍照或驻足(驻足拍照),观赏原始自然之美,大口呼吸弥漫着植物清香的空气。感觉石门峡的精致在于它的小巧。小涧、小石潭、小瀑布。小涧狭长幽深,两边峭壁上长着葱笼草木青藤。正午的阳光从密林间由上而下照射下来,潭里漂着绿的、黄的、红的树叶,潭底盛满了粒粒可辨的石子,流光溢彩。潭水很知足,一旦满了就流淌出去,经过高低错落的岩石峭壁,唱着歌,跳着舞,明珠飞溅,形成一个又一个瀑布。

我在溪谷中跋涉,我的镜头无法感受溪谷中潭水变成瀑布,瀑布又变成潭水的过程,和瀑布的静谧、流淌、跌宕。坐在一块石头上小憩,发现潭边有一片水草,分明是一种水生植物浮萍,那是你吗?你的名字就是个“萍”字啊!你的名字有太多的水,你生长在沱江边。那浮萍就是你了,你就是那浮萍了。有人说,最好的水在《诗经》里,最俏的女子在溪畔。

红土地

是上帝遗落的调色板?是大自然的神工妙笔?我在云南东川,一个叫“花石头”的地方。

云在天边涌动,马在坡上吃草。远处一些农人在默默地耕作,大地如此安详!

眼前分明是一幅绵延起伏、绚丽多彩的画卷,红色是主色调。

太阳把光线照射在裸露的红土上,红土在光影的变幻辉映下,如燃烧的火焰,似炽热的红霞,像沸腾的鲜血,浓烈、鲜活,摄人心魄。

同行的一个从加拿大回国的小姑娘,抑制不住心情的激动,跳进红土,双手捧起一抔红土让我为她拍照。她说“从未见过这么多这么红的土”,并准备带一块回加拿大送给父亲。

小女孩站在那儿,她的背后是绵延的乌蒙山系和一排排苹果树。小女孩无疑是幸福快乐的,因为对自然的向往和追求,是人缘于内心的本能。而中国的孩子们正在与大自然割裂,太多的课程和无休止的考试还有网络,逐渐丧失了他们意志的锻炼、心智的启迪、生命的感悟。

镜头里,小女孩手捧红土微笑着,我感觉她就是一棵苹果树,挺拔向上,枝叶向天空延伸,而根扎在中国的土地上。

再往前走,红土被大量的农作物覆盖,一畦畦,一方方,依山而行,顺坡而下,远眺,白色的洋芋花,黄色的草垛,绿色的荞麦、苞谷、油菜,到处是生命的色彩、斑斓的图画。绘就这幅图画的,不是别人,正是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彝人。他们日落而息,日出而作,锄头、犁耙做笔,红土地做纸,用勤劳和汗水,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在红土地上勾勒线条,调和层次,涂抹色彩。

我赞颂太阳、土地、河流、山野、农作物,我更赞颂千百年来生于斯长于斯、勤劳智慧的彝人们,他们是这片土地上最伟大的画家。

下午,天边的云,由白变黑,由高变低,朝头顶上压了过来。风挟着雨丝,天气骤然寒冷。转眼白雾茫茫,山冈、树木、农人、牛羊,所有的景致色彩全被云雾笼罩了,只有雨水,哗哗地敲打着大地滋润万物的声音。

我们几乎是用一个“逃”字赶到“红土地客栈”的。幸好衣服还未湿透。客栈里很多人,男男女女,正在喝酒、吃饭或聊天,昏暗、嘈杂、拥挤,如置身艾芜《南行记》的野店。不同的是,周围的墙上挂满了许多摄影师在红土地不同季节的摄影作品。

我们选了一个靠窗的空桌子坐下。环顾四周,人们中有背包客、摄影师、画家和生意人,有的在谈天气,谈风景,谈矿石的价格。他们之间有没有诗人呢?我思忖着,想那1989年的一天,诗人海子身无分文,来到一个小酒馆。海子对小酒馆的老板说:“我给大家朗诵我的诗,你能不能给我酒喝?”老板生硬地回答:“我可以给你酒喝,但你别在这儿朗诵。”酒客哄笑,海子悻悻走了,永远也没有回来。从此,中国好像再也没有了纯粹的诗人。

酒菜上来了,油炸蜂蛹,洋芋烧鸡,青菜蘸水,咂蜜花酒。我们举杯,咂蜜花酒微甜而醉人,我惺忪的眼睛突然一亮——对面的墙上写了一副对子,仔细辨认上面写的是:大杯小杯满堂生辉,天红地红红颜知己。真是妙极。猜想写这副对子的肯定是一位诗人,想想平日里他们大多都规避在社会的边缘,或压抑,或郁闷,或失意;偶然和朋友结伴,来到这天堂般的红土地,或许就坐在我们这个桌子上,窗外有美景,桌上有美酒,旁边肯定还有美女,骤然诗兴大发,才思奔涌,随手写下这么好的句子,如黑暗中点燃的一根火柴,让人眼睛一亮,好像整个屋子都有了几分诗意。

所以我在想,一个国家、社会,不但有官员、老板、大腕、工人、农民,还应该有音乐家、画家和诗人,就像这片醉人的红土地上,生长的苞谷、油菜、洋芋、荞麦……丰富多彩,生机勃勃。

这样,生活才会多彩,世界才会和谐美丽。

吃毕,准备离去,今晚必须赶回县城,天气预报说,明天大到暴雨。

结账。老板说:“明年再来,这里将修成水泥路,搞度假村,家家建农家乐,盖新楼房。”我无言以对。突然想起一句话:“认识你在我最美丽的时候。”

明年,我还会再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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