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普拉东诺夫是20世纪20—50年代优秀的苏联作家之一,他创作了多部经典作品,但其创作道路却是极为坎坷的。主宰作者命运的小说《归来》曾数次改编为电影,受到观众喜爱。改编并更名为《父亲》的影片深刻地揭示了卫国战争胜利后军人归来的复杂心态,细微地描述了父爱的回归。
关键词:普拉东诺夫的创作 小说《归来》 影片《父亲》
近些年来,安德烈·普拉东诺夫的作品在俄罗斯又掀起了一股热潮,不仅多家出版机构再版了他的全部作品,而且戏剧影视界将其作品改编成话剧及电影在剧院和影院频频公演,就以曾主宰过其命运的短篇小说《归来》为例,1982年就曾改编为电影《回家》在俄罗斯(当时还是苏联)境内隆重放映,受到观众赞赏,而在2006年,为纪念俄罗斯“胜利日”六十周年,又将该小说改编为话剧在莫斯科上演,后又摄制成电影《父亲》在俄罗斯上映,得到观众欢迎。这是一篇怎样的小说?普拉东诺夫又是怎样的一位作家?当然,研究和熟知俄罗斯、苏联文学的专家学者是很了解的,但对一般爱好外国文学的同志们来说,就未必很清楚了,因为普拉东诺夫的作品在我国也只有在上世纪80—90年代才在当时出版的俄苏文学杂志(如《俄罗斯文字》《苏联文学》等)上刊载过,读者至今未曾读到有关普拉东诺夫成本成集的作品。
一
安德烈·普拉东诺夫于1899年9月出生在俄国沃龙涅什市郊的一个钳工家中,为了家人糊口,十五岁的普拉东诺夫不得不辍学做工。十月革命后,1918年,他又得以进入当地综合技校学习电机工程专业;1919年,他加入红军;1921年,又离开部队,继续求学;1924年毕业于技术学院。1919—1924年间,普拉东诺夫在当地的一些报纸杂志上发表过一些论文、短篇小说和诗歌,但并未引起读者注意。20年代,普拉东诺夫曾担任州土壤改良和农业电气化技师,后又出任顿河流域勘测和水电安装工程师。1927年,他的中篇小说集《叶彼方水闸》问世,高尔基读了之后,称普拉东诺夫是他所感兴趣、深爱的作家之一,从此,普拉东诺夫一举成名。
30年代是普拉东诺夫创作的鼎盛时期,他发表了一系列引起读者极大兴趣的作品,如《弗罗》(1936)、《波图丹河》(1937)、《七月的暴风雨》(1939)等,同时作者还尝试过剧本的创作,高尔基对其剧本的评价是“别具一格,饶有兴味,值得搬上舞台”。
普拉东诺夫的创作态度是极其严肃的,其语言是独特的,但是,他的创作道路却是复杂而曲折的。他30—40年代的一些作品在当时引起激烈争论,评论界甚至指责他“歪曲生活,突出现实的黑暗面”,“愚弄”苏维埃人。
但是,普拉东诺夫以艺术家的真诚严肃的道德责任感,真实地在作品中再现了十月革命初期那触目惊心的景象。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切文古尔》(1929)讲述的是十月革命后一群满怀热情的无产者不切实际地幻想一夜之间建成共产主义,于是肃反委员会将全城的资产阶级集合起来,实行集体枪杀,接着又将死者家属驱逐出城,全城只留下十一名布尔什维克和一名妇女——公共欢乐的“原料”;第二天太阳升起时,切文古尔就进入了“共产主义”,在这里人们没有必要工作,因为“劳动促使财产产生,而财产又促使压迫产生”,在这里,无产者拆除了所有房子,他们认为,如果住在舒适暖和的房子里,则人人会感到“既可耻又无聊”,但是,贫困的切文古尔在哥萨克骑兵的进攻中,不堪一击;悲壮激烈的战斗之后,这个草原上的小城变成了一片废墟。显然,小说抨击了当时的空想共产主义思潮,虽然有点艺术夸张,但也绝非虚妄臆造。空想共产主义绝非共产主义,然而,在突出政治观点(尤其是革命初期)的社会里,否定空想共产主义,却十分容易被认为是反对共产主义,因而,作家和作品的悲剧命运是不可避免的。这部作品被查禁了六十年,直至1988年,在作者死后三十七年,《切文古尔》才在《各民族友谊》杂志上发表。普拉东诺夫的另一部中篇小说《地槽》(1930)也遭到同样的命运。这部小说生动地勾画并批评了“左”倾狂热的弊端。小说由两个相互联系不甚紧密的情节构成:一个是工程师普鲁舍夫斯基想出一个计划:建造一座能将全体无产阶级住进去的大厦,作者通过建造这座无产阶级公共大厦挖地槽的工人们不可思议的军营式的劳动生活,来揶榆并批判乌托邦式的社会主义;另一个主题则是通过20年代末苏联农业集体化运动的描写,揭露其中强迫农民加入集体农庄、消灭富农等极“左”的做法:领导运动的干部把富农集中起来、赶到木筏上、流放到大海里去。当然,作品的深刻思想艺术价值绝不仅仅是揭露与讽刺,它还指出了在“地槽”的深渊里,人们已无法辨认方向,不知道历史的走向,不明白残酷斗争和艰苦劳动有什么意义。小说《地槽》同样也被查禁,直至1987年才得以发表。普拉东诺夫还有一部小说《初生海》(1934)是针对苏联第一个五年计划而写的,书中揭露了盲目冒进的官僚主义,批判了五年计划的脱离实际;不过,这部小说与《地槽》中难以忍受的沉重感相比,却充满了颇为轻松的笑意,作者对悲剧事件采用了喜剧性的描写。在当时的情况下,这部作品理所当然地也被查禁,在完稿五十二年之后的1986年才发表于《旗》杂志上。
在30—40年代,普拉东诺夫还创作了一些中短篇小说及剧本,但都无法发表,他多次写信给高尔基,而高尔基也无能为力。
二
1941年,卫国战争爆发,普拉东诺夫经著名作家瓦西里·格罗斯曼介绍,请《红星报》主编安置这位“出色的无依无靠的作家”;于是,1942年10月,普拉东诺夫穿上了军装,以记者身份走上了前线。在战争年月里,他为《红星报》撰写了不少的战地特写和短篇小说,出版了多本故事集。1946年,少校普拉东诺夫退役,同年,他发表了短篇小说《伊万诺夫的家庭》,这是普拉东诺夫所有小说中语言和人物写得最为简洁易懂的作品之一,但是,小说发表之后,却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在战后文坛歌功颂德的一片气氛之中,这篇催人泪下的作品却受到了严厉的批判,小说被定性为“诽谤性的小说”。
短篇小说《伊万诺夫的家庭》(后改名为“归来”)讲述的是:近卫军大尉伊万诺夫在战后复员回家,可是四年来的战争让他习惯了硝烟弥漫的战场生活,对回家之后的未来生活充满迷茫,回家后得知妻子柳芭在长年艰辛孤独的生活中曾接受过别人的帮助,甚至还有爱意,他无法接受妻子向他敞开的那些由于战争而造成的心灵上的悲剧性往事,他体会不到妻子心灵上的创伤和精神上的消沉,而所有这些都成了伊万诺夫“归来”后又要离家的原因。
柳芭是一个感情丰富、性格坚强、富有高度同情心的俄罗斯妇女,她的遭遇体现了伟大卫国战争期间奋斗在大后方亿万苏联妇女的命运。“为了养活两个孩子,为了给正在同法西斯作斗争的国家做些好事”,她操劳不息,备受艰辛,忍受着作为母亲的忧虑不安。普拉东诺夫通过细致入微的描述,表达了他对女性情感的深切理解、对女性人格的尊重和对妇女的不幸命运的同情。
“我们有事情可做,我们还要生活……”小说《归来》的中心思想通过由于贫困而早熟的儿子彼得鲁什卡之口表达了出来,既表达了深受战争磨难的人民的意志,也表达了作家本人的心声。现实生活使伊万诺夫的眼界开阔了,“他突然对他过去所了解的一切理解得更为准确,更真实得多了,以前他对生活是透过虚荣心和个人的利害这些障碍去感受的,而现在他却以自己袒露的心感触到了这种生活”。这种思想上的突变促成了他的醒悟,促成了他对现实生活的重新认识,也促成了他的第二次“归来”。
短篇小说《归来》虽然情节简单,但寓意深刻,通过军人伊万诺夫的归来——离家——再归来,细致入微地揭示了战争给人们造成的巨大灾难和难以抚慰的心灵创伤。
《归来》发表后,评论界极其粗鲁地指摘使得本已健康欠佳的普拉东诺夫的身心遭受到巨大的折磨,尽管他带病创作,但也无法再创作和出版更好的作品。晚年,他也只整理出版了两个民间童话集,而且其中的《魔环》是经由肖洛霍夫主编,才得以顺利出版。1951年1月5日,普拉东诺夫因肺结核病在莫斯科逝世,享年五十二岁。
斯大林逝世后,苏联政治气候发生了变化,文学艺术界出现了“解冻”思潮,普拉东诺夫的部分作品得到了重新鉴定。小说《伊万诺夫的家庭》在收进文集时,更名为“归来”。上世纪80年代中后期,随着“回归文学”热潮的掀起,普拉东诺夫的重要作品才得以陆续出版,据估计,全部作品可出八卷文集。
三
2006年,作為俄罗斯“胜利日”的献礼,短篇小说《归来》被再次拍摄成电影,更名为“父亲”。
众所周知,俄国文学中的许多经典之作都曾被改编为影视作品,有的甚至不止一,如普希金的《上尉的女儿》曾三次(1928,1958,2000)改编成电影;托尔斯泰的《安娜·卡列尼娜》曾被世界各国改编为电影电视剧达十五次之多,在2011—2012的银幕及荧屏上就有改编的两部影片及一部电视剧,而其中的几部已公认为电影史中的不朽之作,深受观众喜爱。
不过,普拉东诺夫的作品是公认为不适合用电影语言来表达的。以短篇小说《归来》为例,由于情节简单,语言独特,而且全篇主要是男女主人公的对话,这是很难用电影语言及画面来表现的。如果编导指望保留原著的每一句话,那绝对是不可取的。电影《父亲》的导演伊万·索洛沃夫认为,“直接把普拉东诺夫的作品翻译成电影语言是很难的,大多数人改编经典文本的错误在于,他们尝试保留作品的每一个字。这是不可能的。应该仔细咀嚼文本,然后脱离它,用自己的语言表达它,重要的不是作者写了什么句子,而是他在文本中表达了什么思想。”伊万·索洛沃夫认为,《归来》写的不仅仅是战争,更重要的是,作者写出了人们经历了战争之后的心理状态。导演不仅想把电影《父亲》献给那些二战中活着回来的军人,也献给了今天从阿富汗战争、车臣战争回来的军人。
为了解读小说《归来》的中心思想,编导在电影《父亲》中加入了一些新的元素、新的情节,譬如,增加了伊万诺夫在与战友们告别时,特地和一位女战友的吻别,而且让人感到不是一般的战友;随后又增加了“玛莎怀孕”的情节,玛莎处境的艰辛与困难给伊万诺夫中止“回家”充当孕孩的临时“父亲”一个恰当的理由,从而将情节推入高潮。
电影编导将小说《归来》改编为电影,更名为“父亲”,更加突出了电影所表达的主题。这里叙述的不仅仅是战后归来的责任,更突出的是父爱的回归。在影片中,当主人公回到家里,发现儿子彼得鲁什卡因战争的磨炼而早熟与老练、看到女儿拒绝自己拥抱时,他起初是难以理解,而后又怀着愧疚的心情知道自己对儿女的牵挂太不够了,特别是当他因为妻子的“背叛”而决定登上火车出走、看到两个孩子追着火车奔跑而又精疲力竭、跌跌撞撞地摔倒时,才震动了他那颗禁锢的心,他浑身充满了温暖和战栗。父爱的回归意味着父亲将要重新担负起培养教育子女的责任,承担和完成服务于社会的职责与使命。而这也正是作家普拉东诺夫在现实生活中本身具有的强烈深切的,甚至可以说是刻骨铭心的感受。他有过一个可爱的儿子,在儿子三岁时,作者就表达过:“这是我多么热爱和珍惜的,在但我却又多么恐惧和害怕失去他。”但恰恰在作家遭到不公正的待遇时,十五岁的儿子因被诬告而被捕,后来虽得到了平反,但因在狱中患了结核病,出狱后不久因医治无效而去世。所以我们也不难理解在小说《归来》及电影《父亲》中所塑造的那位深感内疚和惭愧的父亲形象了。
作 者:张焰,硕士,山西传媒学院副教授。
编 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