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高如杂文精选小辑

2013-04-29 20:22
四川文学 2013年8期
关键词:乌鱼小人

作者简介:邓高如,四川西充县人氏。军中为文四十余年。出版过文集《回眸》及《横断山梦》,《天变川康》(后改名为《秘密使命》),随笔散文集《半轮秋》。杂文选集《中国人的情态》等,年年转载获奖,偶入全国教材。

说态

人之有态,如花之有容,月之有晕,山之有脊,水之有性。情性使然。

但这态却有良莠妍媸之分:威武不屈之态,神清气爽之态,趾高气扬之态,低眉顺眼之态。明代风流才子李笠翁。真算对女人之态的研究独具法眼。他在《闲情偶寄·选姿》篇里说:“媚态之在人身,犹火之有焰,灯之有光,珠贝金银之有宝色。”反之,则火将不火,灯将不灯,珠贝金银黯然失色。李渔唯恐世人不能解悟,继而运用数学法则进行了一番具体的演算:“女子一有媚态,三四分姿色,可抵过六七分;试以六七分姿色而无媚态之妇人,与三四分姿色而有媚态之妇人同立一处,则人只爱三四分而不爱六七分。是态度之於颜色,犹不止一倍当两倍之功效也。”

敝人新中国出生,红旗下长大,自不善对女色评头品足,但也能悟出“态”之诱人的幽妙。我这里不妨换一个更加通俗的比喻,李先生是否想说女人的媚态好比是美元,姿色不过是日元。一百日元数目虽大,却抵不过一个美元的比值;反之,一个美元数目虽少,却又超过一百日元的花销呢!这真是彼妇人兮,姿色长得再靓丽,姿态做得不到家,不过是“事倍功半”的低效益;此妇人兮,姿色长得一般化,姿态做得很迷人,便能产“事半功倍”的高效用啊!

态能生辉。於是近来就有社会学家提醒我们,一些本来已经烦人的姿态又在许多社交场合走红了!它火爆得很,迷人得很,而且男女老幼皆宜。

娇态——作秀。作秀一词,有点像阿Q头上的“癞疮疤”,不知起於何时,但一些有身份之人染得较深。比如宴会席上,山珍海味堆积如山,你即使早被开筵前的繁礼缛节弄得饥饿难挨。开筵后也不可狼吞虎咽现馋相。投箸举杯,都得分寸得当,身份相宜。又比如。你即使胸无点墨,礼仪场合的儒雅之风又不可不会。谈古论今呀,琴棋诗画呀,题词签名呀,都得非懂装懂,或者“大巧若拙”,让人看不透底细。可别小看了娇态的妙用,它能化粗俗为高雅,变无才为有才。“三梯队”的标准你至少具备一半,不吃亏吧!

动态——扮忙。当今社会快节奏,我们大家都很忙。细辨“忙态”,又确有真忙扮忙之分。真忙者。忙在点上,提纲挈领,作风干脆,注重效果;假忙者,忙而无序,忙而无果,活像打摆子,动弹不已。虽则自己假忙,却害得别人真忙,下属忙成一团糟。他在那里还以为领导有方。抗战时期,张天翼笔下有个华威先生,一会儿这里主持会议,一会儿那里发表演说,黑皮包随时夹着,黑轿车随时等着,总是处於一种奔行的流动状态。当然,因为是扮忙,华先生是否两会之间还会陪太太打打牌,或者踅进书房作作诗。我们就不得而知了。今天的扮忙者兴趣大约不在这里,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要给群众留一个好口碑:这位领导才像乔厂长、孔书记啊,一天到晚都忙事业、想群众哩!

“动态”动到这个份儿上,扮忙扮到这种程度,你的领导艺术算是炉火纯青了。

猫态——媚上。鲁迅先生说猫像虎叉不是虎,似狗又不是狗,自有一番媚态。初读这段文字,总难理解,先生为什么对猫生出这种印象。后来。听成都人把妓称猫,联系起来一思索,才豁然开窍、,妓者——嘲人;猫者——媚主。两者都善夜间活动,用意全在讨得主人欢心。我们且看猫儿。大多柔弱无骨,油光水滑,温驯有余。一旦捕着一只老鼠,摆在主人面前,戏耍半天都不下口。但得主人赞许后,才开杀戒。具有猫态之人,媚主悦上的本领不在真猫之下。听口风,看动作,观举止,察神态,谁人心里都明白:这是一只好“猫”!

大千世界,姿态万种。若说多了,破费文字;若说透了,也有高低上下之分:憨态不如娇态,娇态不如忙态,忙态不如猫态。猫态一旦蓄养成功,其利不止鱼腥!

唯有扫兴的是,当年李渔先生说,妇人媚态可染而不可学,可神会而不可模仿。我则说,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今人学态,有师可仿,无师自通。学而不厌,不亦乐乎!

圆的魅力

创世者,莫非你偏心?造物主,莫非你徇私?为何在缔造世间万物时偏就钟爱“圆”的模样?

举目观苍穹,上天是圆的;俯首察地理,地球是圆的;借助紫金山天文望远镜,欲穷千里目,放眼望宇宙:太阳、月亮、“牛郎”、“织女”、北斗、南极,一切天球地体,呀!莫不是圆的!

回首看舍下,不少物什也呈圆形。案上的电灯、笔筒是圆的;筐里的鸡蛋、苹果是圆的;缸里的豆米芝麻是圆的;还有阳台上那盆含苞待放的栀子花,也微张花瓣奋力向圆发展哩!

不禁哑然失笑。

鄙人个子不高,却头圆肚圆。本是窈窕淑女不屑一顾的人物。然则一次郊游,田坎上几个村姑、嫂子窃窃夸赞:“圆的,大官!”我惭愧之余近前盘问,一嫂子喜眉笑眼道来:“不是‘大官,也是‘像官。看你头圆、肚圆,一脸‘官像。还不‘像官?”我忍俊不禁:“圆。真有魅力啊!”

於是,我便潜心观察起圆的艺术,收集起“圆文化”来。

去问生物学家。他说:圆是生物选择、进化、生存的需要和结果。目前自然界绝大多数微生物如细胞、细菌之类都是圆的。可是很早很早以前,也多有条形的、方形的,或者不规则形的。但经不住物质的摩擦,地球的引力,同类的相撞、打磨,久而久之,削其棱角,变成圆形、椭圆形、流线型了。放大到动物界说,你看水中的蝌蚪出世之初,拖着长长的尾巴,一摇三摆,由态可掬可爱,曾几何时,尾巴脱光,变成圆乎乎的了!

去问物理学家。他说:自然界多数物体呈圆形,是力的“作用图”。车轮呈圆形,便於滚动;苹果呈圆形,减少脱落;弹指即破的气球呈圆形,同样是要最大限度地减轻地球的引力,增大对外界的抗力,方能“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再去问技术工程人员。回答更使人茅塞顿开:物体多呈圆形,主要是为了实用需要。因为一切形态中圆形容积最大,肚量最宽。用材料最省。他说数学家早已测出,容积相同的一个立方体表面积要比一个球形表面积多用24%的材料!难怪我虽肚圆、头圆,穿衣用料却不比瘦高条多出什么!

问学归来,不亦乐乎,我倒头便睡,以解连日奔波之疲劳。“月朦胧,鸟朦胧”,朦朦胧胧见周公时,“哎哟”一声我醒了。原来翻身时碰着了别在床头上的绣花针。负痛之人,再难成眠,索性再想开去。由眼前的绣花针想到老奶奶做鞋使用的锥子,头圆了要磨光;石匠舅舅开山凿石用的錾子,用秃了要打尖:石油工人钻石油用的钻头钝了,可否也要换尖的呢?“青竹蛇儿嘴,黄蜂尾上针”,莫不保持其锋利。“尖”能穿云裂石,“锋”能所向披靡,“针”能灸病医疾。看来,自然界、人类社会在有“圆”之时,又确实不可少了“尖”、“锋”二物。

由尖又想到方。文人学士的爱物——砚台、书报、纸张是方的;戏剧中帝王将相迈步是方的:追溯到建国之初乃至两千多年前,官印玉玺一概是方的;当今流行的货币虽然叫“圆”,但其币纸也是方的,金属材质的货币,当初也曾“外圆内方”过。由此得知,“方”也有过辉煌的历史!

於是我实话实说:大千世界,应是“圆、尖、方”并存;人类社会,必然“麻、辣、烫”俱有。如果硬要问我爱哪头?我说:圆有圆的伶俐,尖有尖的锋芒,方有方的风范……

说“小人”

人中“小人”,古往今来,绝不少见。如《水浒传》里那个密告宋江题反诗的“赋闲通判”黄文炳,“乌台诗案”中揭发、中伤苏东坡的御史中丞舒童,风波亭里陷害岳飞的秦桧之流。

花中“小人”,据我掌握,瑞香便是一种。李渔先生说:茂叔(周敦颐)以莲为花之君子。予为增一敌国,曰:瑞香乃花之小人。何也?《谱》载此花一名麝囊,能损花,宜另植。予初不信,取而嗅之,果带麝味,麝则未有不损花者也。同列众芳之中,即有朋侪(同辈)之义,不能相贵相益,而反祟(作怪)之,非小人而何?

麝香我闻过,浓烈熏人。据言,妇人若身带一麝囊,便自行绝育。据花农告我,散发此麝味的花卉,如夹杂其他花木之中,近者死之远者萎之。故有经验的花农种植瑞香,无不远避群花,使之茕茕独立。是真是假,我未曾试验过,姑妄信之。

其实,自然界里类似瑞香这种小人,各门领域都有。蚂蚁本来很团结。据说一旦被人截去头前的触角,就会互相攻讦鏖战,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惨不忍睹。这种小人行为,当然是人为造成的。

乌鱼在吾家乡又称“乌棒”,体呈蟒蛇状。花纹煞是壮观,上席后味道也还鲜美可口,但却是水中的“小人”。此鱼又称“七星鱼”。无论自己繁殖多少后代,从“孩儿们”长至一厘米长短,就开始作为自己的美味佳肴,每天吃上几只,直至小鱼长大,最后不多不少只留七只才放手。

最有趣的是,这乌鱼在吞食自己的后代时,并不张牙舞爪,并不一味追扑,而是先张开它扁平阔大的嘴腔,戏耍般地把儿女们吸进口内。温存一番后再放出来。小鸟鱼从小被这样训练后,一旦老乌鱼张开嘴巴还以为要亲吻呢,都乐於钻进去玩玩,或得到抚爱。但当老乌鱼觉得儿女们已经长出了膘,值得自己享用了,便狠心吞进肚皮,作为关食。小乌鱼为情而来,含恨而死,何不冤哉!

此时,水草中的青蛙便是小乌鱼的天敌,它们见小乌鱼密密麻麻游来,便要拼命去吞食。老乌鱼其实就藏在水底,是出於保护自己的儿女,还是捍卫自己的美味,或者两者兼而有之,总之也就毫不客气地吃掉了青蛙。因此,我家乡钓鱼的老者,一旦发现水边有邀儿玩耍的乌鱼,就用一根短而硬的鱼竿并在鱼钩上捆上青蛙,再将青蛙放在小鸟鱼群中晃动,做出要吃小乌鱼的样子,老乌鱼的一公一母就可先后钓得。老乌鱼这种“主观为自己,客观为儿女”的行为,也属鱼类中的“小人”。

马中也有“小人”。《三国演义》中刘备所骑的“的卢”,传说就是一种凶马。仆人骑它会客死途中,主人骑它会丢掉性命。当然,它也会救主人一次性命。“马跃檀溪”救了刘备不说,单讲庞统为主献死换马骑,果然在落凤坡结束了“主人”(庞统)的性命,这才是地地道道的“害群之马”了。其实,只要细看《三国演义》的人就知道,刘皇叔并非一点不知“的卢”为凶马,只是爱它体力强健。能够效劳就是了。当攻打雒城时,他便主动将“的卢”换与庞统去骑,结果就断送了这“取川军师”的性命。看来,“的卢”虽是马中“小人”,刘备却为“人中小人”了。这就远比不得东晋人庾亮,他乘坐的也是一匹“的卢”,有人劝他卖掉,他说:“卖之必有买者,安可复害其主哉?”终於未卖。春秋时代的孙叔敖,儿时见到一条两头蛇,就将它杀死埋掉,因为古人以为谁见了这种蛇就会死去。孙叔敖宁可自己死,也不让别人再死去。这些才是真正的君子。

错出魅力来

听戏文、看电视、游三峡,每当面对刘备“白帝托孤”的史实时,总会产生许多疑问:吾蜀主刘先帝当年兵败夷陵时,莫非“慌不择路”才找了这么个巴掌大的祠宇做行宫?莫非有意为之才把“司令部”设在这悬崖峭壁以做最后的拼死抵抗?莫非为避开人多口杂走漏军国机密才在这陡入云端的地方做“政治交代”……

最近,登临白帝城参观后答案找到:原来我们现在看到的白帝城,并非当年刘备临终托孤的白帝城。公元223年,刘备弥留之际,从成都召来诸葛亮,将国事、家事托付於他,其准确位置是在距此几公里外的奉节县城,即现在的师范学校当时的永安宫内。然而多少年来,人们总是张冠李戴地把早在刘备还未出生时就修建的一座殿宇,作为道场圣地祭拜。这殿宇是修给当地一位较有作为的将军白帝王——公孙述的。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如今,奉节城内的永安宫逐渐被人们淡化了,白帝王公孙述的名字,也早让人淡忘了,而象征托孤重地的白帝城却名噪海内外。更奇怪的是,这种错位指代,多年来却得到了人们的认同。多种艺术门类在表现刘备托孤这一悲怆历史事件时。总是下意识地把托孤的重地设置在这样一个悬峭山顶上。壮哉!雄哉!美哉——“鸠占鹊巢”的白帝城!

我也游过湖北的“黄州赤壁”。苏东坡的《念奴娇·赤壁怀古》用词很有分寸,他不说“当年是周郎赤壁”,而要说“人道是周郎赤壁”。到底是大文豪在作千古绝唱,没有把握的事绝不说死。其实,多数史学家认为,著名的赤壁之战不是在黄州而是在嘉鱼或蒲圻打的。苏东坡怀古怀错了地方。但前些年,湖北一伙中青年学者又出示证据,一口咬定赤壁大战就是在黄州而绝不是在其他什么地方打的,苏东坡怀古绝对没有错位。孰是孰非?我态度超然得很,绝不肯定一方而否定另一方。

在下家乡四川省西充县,也是一个小有名气的文化县。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任副主席张澜就出生在这里,但由於行政区划的历史变迁,张澜出生地曾一度和现在部属南充市区管。於是乎,张澜出生地又有了县、市之争。此争论曾弄得两地有关人士很不愉快!

农民起义将领张献忠的殉难地,过去的教科书写的是盐亭县“凤凰山”。近年来,我县史学界又拿出“钢鞭证据”,证明张献忠的殉难地不是盐亭凤凰山而是西充凤凰山,一些教科书为此做了更正,盐亭人不干了,吼道:你西充县的几个臭文人,凭啥抢走我们一个“农民英雄”!

据我所知,诸葛亮的躬耕地,施耐庵、罗贯中、曹雪芹等人的出生地,一直都在你争我夺中,公婆各持一理,相互绝不“谦让”。愚以为,此类有损和气的争论大可不必,胡适之类的“小心考证”也仅可限於学术圈子。特别是那种劳民伤财的盛大研讨会,更不必召开。因为费九牛二虎之力,花无数钱财即使证实了某名人胜地只在甲处而不在乙处、丙处,这岂不让少数人高兴,多数人败兴乎?

怎么办好?学一学奉节人的胸怀,不管你刘备托孤重地是在奉节城内还是白帝祠内,反正都是在咱县境内。由此推之,其他有争论的名人胜地,也不管它居於何处,只要属於我神州大地就当幸莫大焉!历史上有过记载的,我们认它;新考证出来而又言之有据的,我们也认它。泱泱中华几千年文明史,名人胜地出现一批“ABCD”之说,又有何妨呢?

余秋雨教授在谈到争论不休的“东坡赤壁”时说得好:对於这地方,大艺术家即便弄错了也会错出魅力来,因为在艺术中只有关丑而无所谓对错。是的,以文化艺术属性为主要特征的名人胜地,不是“几何定理”,不是军机大事,更不是国界勘定,何必那么较真呢!还是宜粗不宜细好,“多一说”比“大一统”好!美学上的“朦胧美”,建筑学上的“错位美”,不也是一种美不胜收的景致吗?

责任编辑:卓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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