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赌

孟海洋

玻璃厂的工人最近打赌成风。由于玻璃厂效益不好，处于半停产状态，工人上班就有很多空闲时间，有空闲就会聊天、打赌、喝酒。其中最喜参与打赌的就是赌王。人若其名，赌王生性好赌，麻将、牌九没有不会的，除了这些，他吃饭时要与工友赌谁吃得多，上个厕所也要赌谁蹲的时间长，没有他想不出的花样，没有他不敢打的赌。

一天，赌王坐在闲聊的工人中感慨道：今天闲得蛋疼，该赌什么呢？

这时一只小鸟从玻璃厂的烟囱上飘落在这群闲人中间。赌王手急眼快地一把给抓住了。

赌王：太好了，今天就赌它了。

众人道：怎么赌，让人生吃了它呀！

赌王：不是，你们看，这只小喜鹊是从烟囱上喜鹊窝掉下来的，你们谁有本事爬上烟囱把这只鸟送回窝去。

众人仰头看了看，玻璃厂的大烟囱有五六十米高。喜鹊的窝搭在四十米左右云梯的中间。直上直下的云梯由于年代久远，已经生满了铁锈，在这上面爬上爬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赌王来劲了：怎么样，今天，谁敢爬上去把这只鸟放在窝里，下了班，老子去秀英饭庄里摆一桌，有敢打赌的吗？

赌王吆喝一遍没有人应声。

赌王加大赌注：一桌饭，外加一百元块钱。

二百块钱。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我试试！老呆从人群中站了起来。老呆，人长得有点呆头呆脑的，平时说话办事就是一根筋。

赌王一看是老呆应声，便说：老呆，这是打赌，不是闹着玩的，你要爬不上去，要请大家伙吃饭，再给我二百块钱。如果你掉下来，可与我没关系，咱可说清楚了。

老呆算了一下，然后把头一扬说：豁出去了，摔死我活该，爬上去你赌王请客，然后给我二百块钱。

赌王：好！一言为定。击掌。谁要反悔，谁就王八。

老呆：你这家伙经常耍滑头，没有证人我不打。

放屁。你也不打听打听，我赌王在玻璃厂是赖帐的人吗，让大家伙当证人。

他们没有说服力，让段长黑子当证人，我就给你打。

赌王心想这赌我赢定了，便对老呆说：好，我这就去找黑子。

段长黑子正在办公室里吹着风扇。抠着脚丫，哼着小曲享受呢。赌王急匆匆跑进来，说：大哥，好事。晚上有酒喝了。

黑子：赌王，你个家伙，我正找你呢，你的病假条开好了吗？魏秃子问我好几次了。

赌王：大哥，病假条不急。兄弟我又给你操办了晚上的酒。

黑子一听来了精神，说：赌王你别玩我。

赌王：我能玩大哥？刚才我和老呆打赌爬玻璃厂的大烟囱。他非让你当个证人，那小子怎么知道咱们的关系，只要你吓唬吓唬别让老呆爬烟囱就行了，这赌我十拿九稳的赢。晚上秀英饭庄咱喝个痛快。

黑子：老呆憨货就知道认死理，好嘞，我给你们当证人去。

烟囱旁站满了人，只见老呆一只手托着小喜鹊，另一只手扒着云梯，正准备往上爬呢。

黑子抓住老呆的胳膊，说：老呆，这烟囱高六十多米，再说建的时间太长了，护栏已经生了铁锈。你要出了安全事故咋办，不就一顿饭吗，我给赌王说说那二百块钱算了。

老呆把手一拨：段长，你只要当证人就行，出了事不用你管了。

黑子：老呆，你的脑子是不是进水了，我知道能不管吗。请大家伙喝个酒也花不了多少钱，这要出事就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老婆孩子不要了？愿赌服输就完了。

老呆摇了摇头，说：我不会输的。说完老呆抓住云梯的扶手，用一只手开始往上爬了。每上一个栏杆就要低一下头，因为从上面落下的铁锈太多了。爬到三十多米的时候，老呆趴在云梯上不动弹了。大家的心已经揪到嗓子眼了。黑子急得团团转，赌王头上已经冒出冷汗。就在大家商量着怎么救老呆时，老呆又动了起来继续向上爬，终于，他爬到了鸟巢的位置。老呆从鸟巢外面把小喜鹊给放了进去，但招来了老喜鹊的围攻。喜鹊以为这个人要来破坏他的窝，便用嘴、翅膀来攻击老呆。老呆没地方闪躲，只好任由这只鸟扑打。

玻璃厂已经沸腾了，许多岗位的工人都跑了出来。看看这个多年不见的稀罕景。老呆放完喜鹊后慢慢地从烟囱下来了。老呆的样子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满脸都是黑黑铁锈，耳朵都破了，头上让老喜鹊给屙了一大坨屎。看着已经落地的老呆，大家赶紧过去扶住他。

老呆大声对着赌王说：赌王呢，你不能耍赖。

赌王苦笑道：不会，不会赖的。

就在这时，车间主任魏秃子赶了过来。因为大家伙看热闹已经耽误工作了，有人给车间做了汇报。魏秃子一听，急忙赶到现场。

看到烟囱下面乱糟糟的样子，于是他大声吼道：奶奶的，都不干了是吧。黑子，看看你这个工段成什么样了，让那个爬烟囱的家伙写出检查，罚款五百块钱。说完话把脸一撂走了。

黑子望着魏秃子的背影媚笑着，然后把脸一转，眼一瞪说：老呆，罚款五百块钱，写出检查。他奶奶的，总给老子添心思。

赌王：大哥，这是打赌，还罚钱。

老呆：啥，我赢了，还要罚钱。

大家伙一看热闹完了，也作鸟飞兽散了。

老呆越想越憋屈，自己冒着生命的危险，爬上烟囱，还罚款五百块钱，哪有这样的，我要找赌王让他给个说法。

赌王正在休息室抽着烟和众人吹牛。

老呆气匆匆地进来，说：赌王，打赌我赢了，罚款的钱你替我出。

赌王：老呆，脑子是不是让鸟给叨坏了。这五百块钱我没罚你，输你的钱，我赌王认了，咱愿赌服输。谁叫爬烟囱时不快点，惹出那些事，谁罚你的钱，你找谁去。

老呆：你不讲理。

赌王：我不讲理，我喊你打赌了？

老呆：你，你！走，咱一起去找黑子。

说着老呆拉起赌王，直奔段长办公室。

段长。段长！这个事要替我做主。还没进门，老呆就叫唤上了。

黑子：老呆，你喊什么？没爬之前，我已经提醒你了，出了事自己负责。

老呆：可你那时没说罚钱呀。我赢了，这罚款的钱该赌王替我出，你是证人，要说句公道话。

黑子：谁是证人？我去，只是不让你爬了。你们打赌关我屁事，钱罚定了，赶紧滚。

老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事。赌王，今晚先喝酒，钱明天给我。

赌王：证人都没有了，老子请你喝个屁。

赌王，你个狗日的！说着老呆扬起像锤头一样的拳头直奔赌王打去。赌王撒腿便跑。

这几天，赌王像老鼠见猫一样躲着老呆，只要听见老呆脚步声，他的心就哆嗦。赌王想这样下去也不是法，老呆是个一根筋的人，必须想个办法解决。他于是又窜进了段长黑子办公室。

大哥，快救救兄弟。赌王向黑子哀求道。

黑子：活该，给我弄的酒呢。结果没喝上还惹上一腚骚。那个一根筋的老呆已经放出狠话，如果你再躲着他，他就去魏秃子那儿，说我们合伙欺负人，你说怎么办吧。

赌王：大哥，没想到，他老呆这样的人，你有什么好法吗？

黑子：我能有什么法子，自己惹下的事，认了不就完了。

赌王：加上罚款那么多钱，我上哪儿弄去。哥，我给你买条烟怎么样，帮帮我想想法。

黑子笑了，说：两条烟差不多，让我好好地考虑一下怎么解决。

赌王：好！就两条，只要哥肯帮我。

老呆看着操作台上的赌王，心想，赌王这回看你往哪儿跑？等会拉你去车间找魏秃子，让你小子耍赖。就在这时有人过来给老果传话，说段长黑子有请，有大事相商。

老呆进了黑子的办公室便说：段长，你不给作证没事，今天我就逮着赌王一块去车间理论理论，这个钱罚我太亏了。

黑子笑着说：老呆，你的心情我理解，先坐下，抽支烟。的确这样，赌王不是东西，我已经狠狠地批评他了。但是，我想给你说的是，你这个事闹得越大。越不好。魏秃子知道你和赌王打赌。你笨脑子想，打赌的事他怎么给你主持公道，还把赌王弄得狗急跳墙，我无所谓，魏秃子顶多说我管理不严。你自己能得到什么好处，我和赌王与你都结仇了，大家两败俱伤。

老呆有点急了：那这个事也不能这么完了，赌是我用命赢的。

黑子：我知道，咱想法让车间不罚你钱就行了。

老呆：唉！只要车间不罚这个五百块钱，其它就算了。

黑子：老呆，你一点都不呆，只要不罚钱，你就赚了。这个事你听我的，只要你打赌的事我们都不说，就没人知道。晚上秀英饭庄，你和赌王两个作东，我喊魏秃子去，到时我就能找理由把这个事让车间马虎过去。

老呆：这样真管用吗？

黑子：不要你问了，弄好了还要奖励你钱。

晚上，秀英饭庄灯火通明。魏秃子坐在上首，黑子、赌王、老呆在一旁烟酒不停地给伺候着。

黑子说：在整个玻璃厂，我最佩服的就是主任，跟着主任干就一个舒心，主任咱得喝一个，老呆别光吃给主任倒酒。

魏秃子：黑子，你有什么话直说，别给我下套。

黑子：我哪敢给领导下套，你走过的桥比我们走的路还多。今天我们主要就吃好喝好玩好。赌王，敬主任一个，你知道吗，你的命都是主任救的。

魏秃子：我啥时救过赌王的命。

黑子：那年我们工段负责厂窑炉大修，主任，你不是带头进去的，你发现赌王没戴安全帽，狠狠地批评了他，并把你的安全帽给了赌王，幸好你的安全帽，要不然赌王就被窑炉掉下的砖给砸死了。

赌王：一提这个事。我就眼泪汪汪的，要不是主任你，我赌王能活到今天？

魏秃子：我怎么就不知道这个事呢？

黑子：主任天天多忙，哪有心思想这些小事，主任是个关爱职工的好领导，时刻把安全放在心上，这是对厂、职工的负责。所以，老呆你爬烟囱的事，主任批评是对的，这是为你的安全着想。

魏秃子：老呆，没事爬烟囱干什么。我怎么听说你和别人打赌。

老呆想张嘴说话，被黑子给接了过来：这个老呆，人就像外号一样实在，是个没心眼的人。今天呢，借这个机会给主任解释一下爬烟囱的事。据我了解。老呆爬烟囱不是与别人打赌，主要是烟囱上的云梯扶手断了一块三角铁，垂在上面，不知何时掉下来，这就像吊在我们职工头上的炸弹一样，每次大家伙从那里过都提心吊胆的，但烟囱太高没有人愿意爬上去把那块铁给拿下来，这不是老呆不怕高，主动爬上去把那些三角铁给拿下来，这是为大家伙的安全着想，也是为车间清除了安全隐患。

魏秃子：在现场怎么没有人给我说这个事。

黑子：主任。现场哪有时间给你解释。事后我也是经过询问大家伙才知道的，明天让老呆把那块三角拿给主任看看。

魏秃子：行，那这个事要真像你说那样，老呆不能罚款，还要表扬一下。

几个人酒足饭饱之后。黑子和赌王扶着东倒西歪的魏秃子走出秀英饭庄。

魏秃子指着老呆说：这样的、的职工，我、我们要好好学……习，明天调查清楚了，我就……报厂里。

老呆这时拉拉黑子衣服，说：段长，明天我还要爬一次烟囱，不然我上哪儿去整那块三角铁去。

黑子拍着老呆的脑门道：老呆。老呆呀，你是真呆，你还爬烟囱，全厂那么大，你哪儿找不到一块三角铁。

送完魏秃子后，黑子又给赌王安排道：明天上班买两盒好烟给大家伙分分，让大家伙好替老呆做个证人。

第二天，老呆不知从哪里找了一根三角铁，扛进魏秃子办公室。

魏秃子：老呆。做好事不留名，这个事如果属实，一定报厂里，好好地表扬你。

老呆一听这话，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放下三角铁就跑了。

魏秃子笑道：这个老呆，真是个呆货。于是，他又把安全员小刘叫来，让他到职l丁中去调查一下，老呆爬烟囱拿三角铁的事属实吗。

黑子早想魏秃子前面去了。赌王买了几盒好烟在工段一散，把话一说，大家伙把头一点，这个事就定下来了。安全员小刘到下面一问，大家伙都说是老呆为了拿三角铁才爬烟囱的。赌王又偷偷塞给小刘两盒好烟，说老呆这个典型好好地给写写。小刘心领神会点点头，给魏秃子汇报时添油加醋了许多。魏秃子一听。车间还藏着这样的人才，就让小刘赶紧写材料向厂里作了汇报。厂一看汇报的材料，这样好职工要表扬，要成为大家伙学习的榜样。

老呆在紧张不安中成了大家伙学习的榜样。厂里光荣榜有老呆的身影，广播有老呆的名字。真像黑子说的，不仅没罚老呆的钱，厂里还奖励他五百块钱。赌王知道后感慨道，他娘的，这叫什么事。

老呆好像中了连环大奖一样，好事一个接一个地来，刚刚成了学习的榜样，这又赶上分房子。几天前玻璃厂开始分新建成的一座家属楼，这是玻璃厂前所未有的大事。因为，当前厂子效益不好，建一座家属楼不易。建成之后一直没分，厂子从上到下，从老到少上千双眼睛在盯着它，怎么分成为领导的难题，几种方案都没通过，最后协商用打分制来分这座家属楼。所谓打分制，就是全厂所有职工，工龄分加岗位分加贡献分，合计在一起，按分数大小进行先后排队。等车间张榜公示时，有人怒骂，有人失望，有人高兴。高兴的就是老呆，按照过去他是没有资格享受分房的，可现在不同了，他刚上厂里的光荣榜，有了贡献分这一项，那么他几项加起来，竟然比段长黑子还多一分，不要小看这一分，就这一分把黑子给挤出分房队伍，他挤进去了。

最郁闷的就是段长黑子，这房子他盼啊盼啊，一家四口人就挤在两间瓦房里，住进楼房可以说是他最大梦想。就在分房子之前。他已经和厂里房管科还有车间主任魏秃子都打好招呼，并喝了好几次酒，谁知道这次分房子，竟然是打分制，酒箅白喝了。更让他没想到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老呆竞比他还多一分，活活地把他给挤出分房队伍，煮熟的鸭子飞了。老呆怎么上的光荣榜，他心里有数，没人的时候他就用手扇自己的那张大黑脸。

马上就要分到房子的老呆，与过去的老呆可不一样，走路都是把头抬得高高的，眼睛看着天，从不瞧身边的人，别人都难和他说句话。赌王看到老呆这个样子，恨得把牙都咬烂了。但他更害怕见黑子，越是害怕越是躲不了，就在赌王休息时，黑子已经派人请赌王了，赌王只好硬着头皮去见黑子。

见到黑子，赌王一脸的苦瓜样，说：大哥，想不到，这谁出的主意分房子还要打分。

黑子气不打一处来，说：赌王，你让我说什么好，房子全毁你这小子手里。老呆不就多个贡献分吗，这贡献分怎么来的，你不比我清楚，想办法把老呆的贡献分给拿下来。

赌王：哥，你说吧，怎么办，我听你的。

黑子：兄弟，哥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没几天，厂纪委收到联名举报信，说老呆盗窃厂里财物。厂里很重视，就派人到工段调查。在工段一调查。大家伙都积极向厂调查人员反映老呆如何如何盗窃厂财物。这还了得，厂里赶紧派保卫科去老呆家搜搜看，这一搜不要紧，老呆从吃饭的碗到睡觉的床全是玻璃厂的。其实，大家伙都一样，吃的用的都是从厂里拿。因为是国有企业，大家都在拿，只要民不告，官就不究。这大家伙联名举报就不行了，厂子必须要处理老呆。为什么大家伙要举报老呆，因为这次分房老呆成了大家伙的眼中钉。领导分到房子很正常，和他们一样没能力的老呆凭啥分到房子。再加上老呆看到自己马上要分到房子后，严重地脱离群众。大家伙把这次分房子不公平，都算在老呆身上了。所以，赌王买了几盒好烟在工段一分。说只要联名举报老呆盗窃厂子财物，就能把老呆房子给拿下来，大家听后都很踊跃签名。

因老呆盗窃厂里财物，被处理了，贡献分也就没有了，自然房子也就泡了汤。

一日，魏秃子与黑子聊起老呆的事，说：你们工段怎么会有那么人告老呆呢。是不是你弄的事？

黑子：主任，我可是天地良心，我黑子在玻璃厂站得正，走得直。据我了解，是这么回事，这老呆在我们推荐下成了大家学习榜样，厂里奖励他五百块钱。赌王意思，荣誉是他老呆的，可这五百块钱必须请主任一块喝酒快活快活，因为没有主任的推荐，他就没有贡献分这项，更不可能分到房子。谁知，这老呆不懂人情，认为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因为这个事赌王和老呆闹翻了，于是赌王找大家伙联名把老呆给告了，再加上大家伙对老呆存在不满。一个盗窃厂子财物的人能成为大家伙学习的榜样吗，能对厂子有贡献吗，他凭什么分到房子？主任，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呀！我们都没看出来。

魏秃子跟着叹息道：唉！这个老呆，这点钱都不舍得，不舍怎么得，这个道理他不明白吗？

是啊，老呆想不明白的道理太多了。在这场打赌游戏中，为什么他赢了，还要罚钱；为什么喝了一场酒，他就成别人学习的榜样；为什么好运即将来临之时，会有那么多人告他，让他的美梦变成了一场空。想不明白啊，想不明白啊！老呆一只手拿着酒瓶，一只手拿着砖头，每一句想不明白之后，就拿砖头拍下自己的脑门。直到泪流满面，直到血肉模糊，直到东方鱼肚白，直到他像树叶一样从新建好的家属楼飘下，直到他的身体变成巨大的问号，也没有人能够回答他。

责任编辑：杨易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