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学生“厌学”背后的心理创伤

开广

最近，我的邮箱收到一封电子邮件，是本校高二女生晓荷发来的。她说自己从这学期开始，学习效率大幅度下降，越想学越无法专心，甚至开始讨厌学习。坐在自习室里一晚上，看不了几页书，只是做个样子，而且是做给自己看的，似乎坐在那里，至少让自己安心一些。事实上，她的心里矛盾纠结，乱得很，根本没学到什么，非常痛苦。当她从自习室回到宿舍后，就会陷入一轮又一轮“我又浪费了一个晚上，我完了，我对不起爸妈辛苦供我上学”的内疚中。

在这所重点高中里，每个学生都把学习抓得很紧，一旦在学习上出点差池，心里着急是肯定的。但是怎么帮助她，我还需要掌握更多的信息。于是，我请她方便的时候面谈，并留下了我的电话。

从“厌学”里看见儿时的创伤

第二天下午，晓荷坐在我的面前默默地流泪。这是个长头发、面容秀丽的姑娘。她说自己的学习效率特别低，看到别的同学都在很努力地学习，她的心里就很慌。看得出来，她相当紧张焦虑，自卑无助。她自己也很困惑，好不容易考上重点高中，本想雄心勃勃地好好奋斗一番，考上一所理想大学的，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灰心丧气呢？

根据晓荷的叙述，我知道她原本是个爱学习也很想学习的人，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好学生，要不也考不上这所重点高中。我问她，是不是学业压力太大造成的？晓荷说，好像不是。我又问，是不是同学之间竞争激烈造成的？她说，好像也不是，就是看到同学们都在努力学习，她的心里很慌，一心慌，就学不进去了。

我注意到，晓荷说“心里很慌”时，表现出一种恐惧的神情。于是我问她，“心里很慌”具体是种什么感受，并让她静静体会，然后我设法用意象对话的方法引导她面对自己的内心。

晓荷微微皱着眉头说，她好像回到了童年的某个阶段。“那你看到了什么？”我鼓励她说出在意象中看到的情景。“爸妈在吵架。”晓荷轻声说。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看得出来，那不是一段令人愉快的回忆。

“那时你多大？”虽然我知道这会让她很痛苦，但是为了解决她现在的问题，我还是咬住不放。

“大概四五岁吧。那时的我很瘦小，我躲起来了，我很害怕，他们吵架的声音很大。”停顿了一下，晓荷伤心地哭起来，“我都躲起来了，妈妈还是把我揪出来，让我和爸爸站在一起听她嚷嚷。我不记得她都说了些什么，好像他们是在为要不要第二个孩子而争吵……”

在第一次咨询剩下的时间里，我好好安抚了这个被吓坏的、满腹委屈和恐惧的孩子。晓荷说她从小到大经常目睹父母吵架，即便是现在，父母当着她的面吵架也是常事。

临走，我建议晓荷这一周暂时不要把关注点放在自己能否用功学习上，要多安排一些娱乐活动，唱唱歌、散散步，尽量缓解自己焦虑的心情。最后，我们约了下次的咨询时间。

“学习曾是我的命根子”

第二次来访，晓荷跟我熟悉些了，告诉了我更多关于她个人成长的信息。她小时候是在父母威胁的话语中长大的。她听父母说得最多的就是：“如果你不好好吃饭，就会生病。”“如果你不听话，就会被坏人抓走。”“如果你不好好走路，就会被汽车轧死。”有时，父母还会结合电视里播放的血淋淋的镜头来吓唬她。

“那时候，我最害怕的就是失去他们的爱。我真害怕如果我生病了，如果我不听话，如果我没有好好走路，他们就不喜欢我，不要我了。”晓荷难过地说。在“如果你不……就会……”的逻辑下，她顺理成章地认为如果自己不好好学习，取得不了好成绩，就会承担更大的恶果。所以上学后，她学习起来特别拼命，生怕自己虚度了光阴，哪怕虚度一分钟，她都觉得是犯罪。她从不懂得劳逸结合，上了中学后，因为怕自己早恋，耽误学业，她甚至程序化地每天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说：“你这么丑，不会有男生喜欢你的。”一个刚刚进入青春期的花季少女，如此不断地对自己进行负面暗示，结果造成她性格压抑、内心自卑，在与同学的交往中也表现得很沉闷，没有年轻人的活泼和朝气。

讲到自己在人际关系上的退缩，晓荷说她从上小学的时候起就在学校寄宿，长期受同寝室厉害女生的欺负，但她从来不敢反抗，更不敢对父母说起。她所能做的就是埋头学习，用努力照亮前程，用好成绩远离这里。

“从前家里穷，穷怕了，上中学后，我就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再考研、考博，成为一个高学历、高收入的人。只有这样才能生活好，才有安全感。所以，现在的处境才让我非常焦虑，我觉得自己要完了，因为学习是我的命根子啊！”

晓荷的成长轨迹逐渐清晰。父母经常当着孩子的面吵架，教养方式不当，家庭环境缺乏安全感，使晓荷常常处于恐惧和焦虑中。据心理学专家研究，中等程度的恐惧、焦虑对人的身心健康以及工作学习是有益的，可以避免危险，激发人的潜能；但是过度的恐惧、焦虑则是非常有害的，可能引发各种神经症，使人无法正常工作、学习和生活。

所以，即使是在不太温馨的家庭环境中，晓荷也能坚持学习，考上省级重点高中。但是上了高中之后，面对一个全新的环境，她要处理一系列的问题。比如，进入青春期后，别人都有几个好朋友，就她周围没有一个好朋友，这令她倍感孤独，加上学业竞争的加剧，老师授课方法与以前截然不同，这些表面的问题终于把成长中积累的各种创伤、不良情绪都诱发了出来，使晓荷的恐惧、焦虑升级，厌学情绪也就爆发了，她强迫自己学习，但是学不进去。

“这是好事呀，晓荷。虽然你暂时无法有效地学习，但是你开始真正面对自己了。出现问题的时候，其实往往也是我们成长的好机会！你在我这个咨询室里流的眼泪不会白流，流过泪之后，积聚在你心里多年的负面情绪也释放了，这样你心里的正能量才会顺畅地流动起来，那时不光学习不成问题，生活也会多姿多彩起来。而且，”我沉吟了一下，认真地说，“你一点也不丑，你是个很清秀的漂亮姑娘。”

晓荷露出了腼腆的笑容。

把父母的问题还给父母

在接下来的几次咨询中，晓荷几乎是用同一句话来当开场白的：“这周学习还是没有大的起色，但是心情真的好多了。”晓荷说她现在的状态是，有精力学时就好好学，不想学时就多参加点集体活动，朋友多了，不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反而能学进去一些了。我点点头说，这样劳逸结合，不错。

最深的伤害往往来自于亲人。最近，晓荷的父母又吵架了，两个人说的话都很难听。爸爸向她诉苦，还把妈妈骂人的话通过网络发来，让她给评评理。当时，她强忍心里的怒气，劝慰父亲。可是等她自己独处时，终于受不了，大发脾气，下午的课也没好好听，一直都很难过。

说起父母的相处模式，晓荷说她家是母亲很强势，父亲很受气。她可怜父亲，但是又和母亲一样怒其不争，因此内心矛盾纠结。从记事起，在她的印象中，父母两人就忙于吵架和赚钱这两件事。

晓荷的委屈又来了。我们再次运用了意象对话的方法。她告诉我，她看到一个房间，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五六岁的身穿白色衣裤的小女孩站在墙角。小女孩头发黄黄的，很稀疏，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她不想对父母说话，只想对理解她的人说：我害怕！

我问晓荷：“能理解你的人是什么样子？”晓荷的意象中出来一个大姐姐的形象，大姐姐走过去抱住了这个小女孩。小女孩立刻委屈地大哭起来，边哭边说：“我害怕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从来没有人在乎我！”意象中的这个大姐姐温柔地抱着小女孩，直到她渐渐平静……

晓荷告诉我，其实在理智上，她知道父母是爱她的，但是她的心里感受到的爱却很有限。上小学之前，她经常被关在家里，一个人孤零零的，爸爸妈妈出门做生意赚钱。“当然，他们也是没有办法，人总要生存啊！”晓荷红着眼睛，懂事地说。

我建议晓荷尽量把父母的问题还给父母，相信他们有解决好自己问题的能力，他们吵得再厉害也在一起过了半辈子，自有他们相处的方式。“是时候与他们建立边界了，你没有必要费力地去解决父母的问题，你还是一个孩子。你想替父母解决问题，心意是好的，但是在心力上真的是很大的透支。你可以跟爸爸妈妈这样说：‘你们有你们的难处，我理解你们不容易，你们俩我都爱，但是我自己也要承担属于自己的责任，所以以后你们吵架，最好不要再让我来做调解员，因为这真的让我很为难，也很难受。你这样说了之后，相信爸爸妈妈会理解你的。”晓荷点点头。

如何向父母“要”爱

后来的一次咨询中，晓荷说她终于开始给妈妈打电话，讲述自己的心情了。可妈妈很忙，没聊一会儿就挂断了电话。这让她很伤心，觉得妈妈不够关心自己，不肯听自己说难过的事情。

我仔细听了晓荷与妈妈的对话过程，基本上都是晓荷在抱怨一些细枝末节，妈妈可能真的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估计心里有点儿烦，加上也忙，就忙自己的事情去了，其实未必是不关心女儿。“你抱怨的背后是想得到更多的关注与爱，对吧？”晓荷听了一愣，想了想，点点头。“你看，爸爸妈妈其实也想从你这里得到关注与爱，但是他们运用了不恰当的方式，拿彼此吵架的事来向你抱怨，这让你很烦，心里很累，是不是？”晓荷又点点头。

“所以你就不要再用这样不健康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需求了，否则爸爸妈妈也有理由与你建立边界，因为你已经渐渐长大，应该学会独立面对、解决自己的问题了。其实，你不如对妈妈说些自己真正想说的话，或者撒撒娇也好，比如：‘妈，我想您了，我想家了，我觉得学习挺难，脑力消耗特别大，您就安慰安慰我，寄点好吃的东西来慰问我一下吧！我相信妈妈一定不会拒绝她的宝贝女儿的。”

我帮晓荷分析了她在与父母亲密关系中的难题。作为儿女，晓荷对父母有情感需求是正常的，而晓荷在亲密关系中由于情感得不到满足，经常让自己沉溺在负面情绪中，这是导致她无法正常学习的一个重要原因。如果能学会直接地表达真情实感，而非一味克制，我想她一定会有更多的正面能量用于学习的。

作为咨询师，我很理解晓荷童年时爱的缺失感，以及父母吵架、教养方式不当给她带来的伤害。但是在这里我也想提醒她：父母当时的能力有限，他们在那个时候只能做到这样，他们尽力了，不要因此抱怨他们。而她理清成长的脉络是为了更有自知力，而非有理由去抱怨。我相信，晓荷在懂得这些道理后，会放下心中的怨恨、不满，从父母的矛盾中抽身出来，全力打造一个属于自己的未来。她那么好学，用努力照亮前程，并非虚言，她一定能够做到。

【编辑：杨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