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晓琳
我在佛罗里达大学读生态学期间,带我的导师是个地道的美国人,他追求完美,要求严格,也因此组里的学生都经历了很艰难的一段研究生生活,戏称自己被分在了“死亡小组”。我们的口号是如果能在这个小组里活下来,就没有什么可怕了。现在的我已经毕业半年了,回想起来,真庆幸我们组里的成员都是积极向上的年轻人,大家彼此鼓励,度过了那段艰难却美好的日子。
Golden Boy本杰明
记得我刚进实验室的时候,组里的另一个博士就跟我讲:“本杰明是组里的Golden Boy,老师虽然要求严格,但对本杰明的表现基本都是赞许有嘉。”和他慢慢接触后,我发现这小伙子做事非常注意细节,也常常古灵精怪地提出些不同寻常的实验方法。
我们做野外的,科学的采样方法很重要。有一次,我们要对75个样方进行为期五次的随机采样。老师让我们想办法决定每次采样的样地,当我和另一个同学在Google Earth上绞尽脑汁也没有好点子时,本杰明则打开Excel,框上75个方格,标上1~75的数字,然后用Excel中随机取数的功能,每次选15个数,就轻松地解决了问题,最后还饶有兴致地分别用不同的颜色将五次采样的样地分化出来。当老师看到那一张漂漂亮亮图纸的时候就喜笑颜开了,我和同学则会心一笑:不愧是Golden Boy!
除了野外采样,回到实验室进行样品处理也不容易,常常需要对不同的样品进行非常规的处理。土样采回来用研磨磨就成粉状了,而坚硬粗壮的植物根就成了问题,本杰明总在这个时候想出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方法。有一次为了将植物根捣碎,我和同学拿着剪刀费了劲儿地剪,没剪几下,手的虎口处就疼得发青。本杰明才剪了两下,人就消失了。半个小时过后,他又背着书包进来,从里面掏出了小菜板和切菜刀。我和同学笑作一团,却见那家伙开始轻轻松松地切起来。眼见为实,我们不得不服他那可笑的方法最有效率。
对很多人来说,做科学研究最欠缺就是生动形象地表达自己的成果和发现,让不同领域的人都能理解。而本杰明最擅长的正是这个,他表达数据的方法也是别具一格,简单具象。比如要表达生态系统中植物、土壤、苔藓内磷的含量,我们会想用文字列表就好,他却会用简单直观的图画出这些系统组成。这些独特的研究习惯,使本杰明的毕业答辩让人印象深刻,最后他拿到那年系里唯一的优秀硕士论文,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Golden boy”!
预言家Cassandra Medevedeff
Cassandra一词来源于古希腊神话,原意为“能预测未来但从未被人相信”。Cassandra Medevedeff是导师的第一个博士,很自然地成了实验室的“带头大姐”。她说话很直接,经常对我和我们小组进行预测,而且最后都会来一句:“相信我,因为我名字的含义就是预测准确嘛。”
有一年,我们一起参加一个国际会议,需要做科学展板。我是第一次参加,虽经验全无但是兴趣盎然。Cassandra很早就开始准备了,并给我打预防针说:“老师的要求很高,必须提前准备,否则很难在规定的时间交稿(展板的文字稿)。”果然,交稿前一天晚上十点,我拿到老师的意见:“非常失望,很多地方需要大改,英语亟待提高。这次只能这样了。”我当时就崩溃了,赶紧打电话给Cassandra,她也是刚收到还需要修改的意见,告诉我这是正常的。于是我俩又熬夜修改,第二天早早起来去系里打印出来才算完成了任务。
类似这样的状态在后来的学习中一直持续,但我俩还是在打击中坚强成长。到了最后一年,老师让我和Cassandra在国际会议上作口头报告。这让被打击惯了的Cassandra十分惊讶,不相信老师会给我们这种“丢人”的机会,于是我们当然更加卖力和紧张地准备。当天做完报告后回到宾馆,Cassandra又开始预测:“我们这次做得不错,台下的同行都很满意,我觉得比老师都做得好。”话刚说完,她就接到老师发来的短信,短信上说:“I was so proud of you guys. You did good job and even better than your advisor did!”(我为你们骄傲,你们做的甚至比导师的还好!)刚念完短信,我俩就彻底笑翻了。
Cassandra的预测能这么准确,是建立在她的敬业和优秀的执行力上的。做野外试验,样品采回来需要及时地进行样品处理。采样回来的我们常常都已疲惫不堪,而作为实验室的“大姐大”,Cassandra还得调动我们的积极性完成必需的工作。有一次我们刚采样回来,一行人只想赶回去休息。眼看就要完不成老师要求我们周末完成酶活性测量的任务了, 开了6个小时车的Cassandra,当天晚上不得不想好第二天的具体计划,以让大家按时完成任务。
周六早上九点大家到达实验室,她的实验计划已经写在黑板上了:“ 9点到9点半称好土样配好土样溶液;9点半到10点半土样送摇床震荡,同时利用这一个小时的时间配标准作标准曲线;10点半到11点移双份土样溶液到特制容器中进行2个小时添加物的培养和对比培养,同时准备下一阶段试验的药品试剂;然后一个小时吃饭时间;然后送样进行分光广度测量酶活性,预计下午4点能完成。”刚看到计划时我在心里笑话她的神经质,暗想计划从来赶不上变化,没想到大家居然顺利地按计划完成了。我打心眼里佩服,跟她击掌祝贺。她则得意地说:“我告诉过你,我们肯定能完成!”瞧,预测范儿又来了。但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计划之所以能够顺利实行,正是由于在于Cassandra对组内成员和实验步骤的了解。她知道如何把繁复的实验分解开,也了解我们每个人的性格,比如我是一个很合拍的搭档,另一个同学则性子比较慢,必须在具体的时间规定和压力下工作。作为我们的老大,Cassandra有着一个团队领导者应具备的各种特质。
科研狂人Anna Normand
Anna是带着各种光环进入我们小组的:本科GPA 4.0的全优成绩、获得了大学里几乎所有能拿到的各种奖学金。而她进入研究生院的第一年就全面投入了研究:有很多个晚上她和我都在办公室工作。当大部分同学都在适应研究生生活的时候,她就已经拿到了美国国家科学基金(NSF)的奖学金,同时也准备好了在第九届世界湿地大会上展出自己研究课题进展的科学展板。会议前的几个周末,我到达办公室的第一件事,就是听她兴致勃勃地讲她的最新进展,这个女孩子的科研热情就像一团火燃烧着我。后生可畏,年轻的她总让我一整天都有好好学习的动力。
Anna在第九届湿地会议上的表现非常积极和活跃:会议上,她同美国好几个主要湿地实验室的教授交流,很多教授都对她的项目感兴趣。她兴奋地告诉我她和某某著名教授拥抱;某某教授在她结束展演的时候,跪在她的展板上和她一起讨论;有个中国教授也写信给她要展板的复印件。末了,她还指着口袋里的一堆名片自豪地说:“这些都是国际上搞湿地研究的大牛,他们给我提了好多建议!”当时的她是那样的激情四射,仿佛浑身都在发光!
在会议结束回到学校的第一个工作日,她是拿着世界地图走进办公室的。她说周末有了一个新的科研项目的想法,要做一个世界范围的项目,项目将涉及中国印度欧洲美国等区域。给我看地图的同时,她还和我分享了她周末闲暇时写下的几个科学设想,以及一篇最新发表在nature上引起她思考的文章。“Our department has fell in behind at least 20 years.”(我们的研究至少落后了20年。)这是她给我印象很深的一句话。虽然她自己的项目在学院并没有引起重视,却得到世界上其他科研人的兴趣,她渴望进行合作,因为会议给她留下的深刻印象是湿地类型多样,控制因素多样,好的研究是需要合作而非单枪匹马一亩半分田的自我耕耘的。于是在接下去的日子里,她又开始申请赴瑞士进行湿地研究的奖学金。如果顺利的话,她将在今年暑假远赴瑞士,在自己联系的教授的帮助下进行土壤采样。同时,她也通过竞选成了学校湿地俱乐部主席,将组织各种活动向青少年宣传有关湿地和湿地保护的知识。
写到这里,我的脑子又浮现出大家一起在田间地头的好些事:我被蚂蚁咬到浑身浮肿,大家拉着我快速向基地求救;披星戴月地采样、火鸡从地头窜出给我们的惊吓;Cassandra被长藤绊到以为是毒蛇的心有余悸;夏日采样时遭遇倾盆大雨全身湿透仍埋头采集植物样品;我和Anna晚上在那间破旧的地下室讨论中美湿地的研究……仅以此文,感谢我的那些美国同学,陪我一起度过了海外求学的那些个日日夜夜。
责任编辑:曹晓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