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台之恋

阳台，顾名思义，该是接受和享受阳光的台子。一个家庭，不能没有阳光，阳台无疑给居家生活的人们提供了一个亲近阳光的载体。我同时相信，阳台定然与城市生活有更多的默契，毕竟城市紧张的住房、高楼的生活，注定令人们离不开阳台。

在我的记忆中，家里直到上个世纪80年代初才分得一套带阳台的住房。尽管住房面积不大，但将阳台用木框窗子封起来，这样便弥补了住房面积的不足。然而，这一封，尽管衣服照晒，花草照养，但毕竟由于功能的局部改变，阳台一隅便成了放置洗衣机和堆放破旧家具、杂物之地。不伦不类的阳台，自让人感觉依然有点远离自然，远离人群，远离太阳沐浴，远离风吹雨淋的滋味。而没有自然，没有生机，家不就成了饭店旅馆了吗？

上个世纪80年代末，父母又分得了一套面积稍大一点的住房。分到新住房的那天晚上，在相互妥协的基础上，家人对阳台作了如斯安排：只封一半，尽量不放杂物，让家人有更多机会通过阳台接触自然。

尽管是半封闭的阳台，因有了空间的保证，我似更愿意去阳台活动。自然，观日出日落，更成了我几乎每天必备的功课。当太阳冉冉升起的时候，当第一缕阳光亲吻我的时候，感受日出与云彩的呼吸，看着它们薄如蝉翼和透明的翅膀，心被迷醉，不忍侧目，唯恐眨眼的瞬间，遗失了那一抹动人的秀色。是啊，我总以为，日出从不重复，它拒绝抄袭和雷同，因为它是艺术，是大自然最宠爱的一幅杰作。每天迎接晨曦，不仅是感官上的愉悦，更是精神的体验；不仅是人对自然的阅读，更是大自然以其神奇作用于生命的一轮撞击。日暮时分，将自己搁置在阳台，让天边的霞织满全身，整个人便与黄昏融为一体。此时此刻，仿佛日落正带着我，与狂跳的心一起慢慢陨落。日落，其实并不意味着失落，而是一次酝酿，意味着与生命完成一次对视、一次洗礼，它更意味着完成了为下一次对生命新的索引、新的知觉、新的闪念的铺垫和积蓄。

阳台，其实也是一个家庭生活的窗口，其性情、勤劳、俭朴、和睦等都能从中窥于一斑。每当父亲在阳台上写作的时候，每当母亲与妻子一起在阳台上晾晒衣服的时候，每当周日一家人聚在阳台一起品茗聊天的时候，在日出抑或日落里，那定然是一幅幅优美的剪影。

哲人说过，其实几万年前，我们的祖先本来就是居住在森林里的，因而，在我们的基因里或多或少总残存着对森林的某种印记，心底总留存着那份割舍不断的返璞归真的情结。是的，当阳台不再放或尽量少放杂物以后，养花的空间便得以延伸和拓展。在吊兰、月季、刺梅、兰花等的簇拥里，这一方花花绿绿的世界，委实增添了全家人的生活情趣。半封闭的阳台，自令花草们不再是温室里的花朵，它们依然如大自然里的兄弟姐妹们一样，迎风雨、斗霜雪，挺拔、屹立、顽强、坚韧。

是的，在阳台这有限的空间里，摆上各种盆景，多少也是延伸了都市人对森林对自然向往的一种梦想。无梦人和有梦人其人生、心境毕竟是不一样的，无梦的人生必定是苍白的，而有梦的人生注定色彩斑斓。想起季羡林先生在德国留学的时候，“多次对德国人爱花之真切感到吃惊。家家户户都在养花。他们的花不像在中国那样，养在屋子里，他们是把花都栽种在临街窗户的外面。花朵都朝外开，在屋子里只能看到花的脊梁。我曾问过我的女房东：你这样养花是给别人看的吧？她莞尔一笑，说：‘正是这样！”每一家都是这样，在屋子里的时候，自己的花是让别人看的；走在街上的时候，自己又看别人的花。人人为我，我为人人，这是有梦人的人生和心境，这样的人，其人生的窗口和阳台必充盈阳光和希望。

阳台总是给人带来太多温馨而美好的时刻，从女儿呱呱坠地起，便注定了与阳台的缘分。不知为何，当她能够接受光线始，就喜欢到阳台去。有时，哭着、闹着，可一抱到阳台，她立马就会安静下来。当咿呀学语的时候，只要将她抱到阳台，她就会用手指指点点。或许，从阳台往外望去，对于女儿，什么都是新奇的，她以为我们不知道，所以，她急于要告诉我们，以便与她共同分享她的这份快乐。与其说，这是小孩的天真、幼稚，不如说，这是小孩与生俱来而难能可贵的求知欲。都说细节最生动，有一天早晨，当妻子抱着女儿站在阳台上，母女间嘀嘀咕咕，尤是妻子不停地走着，时而看飞鸟，时而嗅花香，时而观云霞，妻子似乎要把这美丽的晨景植入女儿的心中。而阳台前悬挂着的紫藤，开了满枝的紫色花，恍若给母女俩添了一层洁光，刹地令我觉得犹读拉斐尔的《圣母图》。

别小看小小的一轩阳台，它不仅仅是一座风景台，有时还可能是故事的摇篮。站在阳台上，视野所及，所有的自然风景都次第映入我们的眼帘；观于阳台，楼上楼下、房前屋后的人文故事都被我们看在眼里、读在心头。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当自己在阳台上看景读人之时，或许别人正在另外的阳台看着你。油然想起了卞之琳《断章》里的句子：“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无论是谁，只要站在阳台上，看别人和被别人看，其实本身就是一道风景。也恰恰是因为阳台，因为互动，于是便有了邻居间的信息沟通、感情传递，而当相互串门成为一种时尚时，我们何惧住在高楼大厦里的人会形同陌路而缺友乏情呢？想一想吧，如果当阳台消失的时候，当人们只能生活在紧闭门窗的钢筋水泥房子里的时候，我们还会有精神的星空和地平线吗？

前些年，我们三口之家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套新居和一个从此可以全开放的阳台。这阳台既是妻子展示家庭才艺、女儿琅琅读书之地，也是我整理情绪、放飞心情之所。不是吗？每当心中有块垒之时，我总是不由自主地走向阳台。在女儿的读书声里，我的目光穿透墨香，走过唐时花径，揽一轮秦时明月，摘一颗汉时星光，掬一捧梦里飞雪，携一缕冷魂梅香。于是，眉宇间似也有了一份唐诗的雅致、宋词的婉约。更兼云卷云舒，花开花谢，总是在阳台交融，身临其境里，我更是完成了心路历程里最为完美的一刻。碰逢下雨，则更臻妙境。侧耳谛听雨落在阳台上的滴答声，感雨滴飞溅到屋檐时好像笛音的清脆，仿佛觉得世界的一切都在雨的滋润下欢歌，在雨中风中快意的招摇。此时，雨声和心灵融合，觉得自己和雨融为一体，自空中轻灵地落下。恍惚间，自己便进入了无我、忘我的境界。

最可自豪的，是我们的日子昂扬着头颅奋然前行的脚步。始料未及的是，新近我们又拥有了一套面积宽敞的排屋。喜爱排屋，不是因为它有天有地的独立，而是因为它有阔硕的多个阳台。装修就要开始，我与妻子、女儿约定，其他方面可以装潢得简朴点，但阳台尽可能花点心思，尤是阳台的栏杆要富于诗情画意。如果说，阳台是排屋的眼睛的话，那么，栏杆就是睫毛。精致而有变化的栏杆，如钢琴的音阶，足以弹出一组组错落有致的琵音，足以将主人和路人的好心情定格在屋檐下。阳台是风的窗口，带来清新的气息；阳台是阳光的隧道，撒播温暖促进万物的生长；阳光是心灵的窗口，播种生活的期望，收获美丽的鲜花和累累果实。装饰阳台，其实就是在装饰心情。

美国人亨利·大卫·梭罗在《瓦尔登湖》一书里说：“城市是一个几百万人一起孤独地生活的地方。”阳台，或许能够成为改善陌生的人际关系，让人们远离心理压抑、孤独抑郁的精神瞭望台和感情驿站。是的，阳台定然不会从我们的生活中遁隐，因为它早已融入人们的的生活，成为人们生活中的一部分。然而，物质的阳台从来都有赖于人们精神的阳台与之互动，否则，物质的阳台只不过是一方冷冰冰的台子而已。

我们应该怎样来打造属于自己的精神阳台呢？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