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

李志娟

我是单亲家庭。

父亲因为一场恶疾去世，之后，家里便剩下我和母亲，我们常常会为突如其来的空荡荡而不习惯。我知道，如果我住校了，您独自一人置身于旧梦中，那会是怎样神伤的事情。

我坐在房间里，不知如何是好，发了一会呆，身后传来轻轻的推门声。您进来了。您试图说服倔犟的我：“住校有什么好玩？学校寝室简陋，又没什么自由空间，我还不方便跟你联系，你变坏了怎么办？平时做什么事都毛毛糙糙的，你能管好自己吗？”您把住校的坏处零零碎碎说了一大堆。我始终低头缄默着，当您望着我时，我说：“但是不得不住校啊，家离学校太远了。”

家离学校确实有点远。我不依不饶继续说：“平日里坐公交车要颠簸上一个半小时，中途还要转换车，偶尔一两次都觉得骨头散架，更何况要天天乘坐。”

“没事，我可以每天骑车子接送你嘛。”您耐着性子说。可在听完您这句话，我更坚定了要住校的念头。

您看着我，又想出一办法，说道：“那就骑车送你到转换车的地方，另一半路你坐公交车，这样时间会短点。”我仍旧不依。您无可奈何地摇头，生气地起身就走，留下一声滞重叹息。门“砰”的一声关上，我面窗而坐，看着窗外树木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风一吹便摇摇晃晃。

未上高中之前，我在一家很远的学校念书。那儿不能住校，于是您每天骑着电瓶车送我上学接我放学。车子运转时会嗡嗡作响，您常戏言说这是我们的奔驰，微型的，两座车位的，骑着它开在拥挤的马路上，自我感觉还不错。但在上下班高峰，道路拥堵时，尽管我们都并紧双腿，小心翼翼地“驾驶”，但还是难免与其他车磕磕碰碰的。我坐在车后，不由想起小时候您也是这样带着我上下学的。那时，您背影高大，拥有为我遮挡一切风雨的神奇法力，而时过境迁，现在您的脊背微微弯曲成一个疲惫柔软的弧度。

无法平静，心剧烈地悲伤起来。

因此读高中后，虽然知道住校生活不意味着“脱离父母管辖”、“可以肆意地玩”，也知道住校生活“会比通校辛苦得多”、“可能性格内向的我难以适应”，但是仍毫不犹豫地选择住校。或许是为了，不再看见您忙着开电瓶车的背影。

关于住校这件事，由于我异常执著，最后您不得不同意了。在送我去学校布置寝室的夜晚，您推着装满行李的车子，缓慢踱步，路灯和夜色搅拌成的色彩又苍凉又温馨，一并倾泻在您身上。您向我強调：“衣服要勤换，尽量和同学处理好关系，不要以为住校就没人管了，作业还是要好好完成的，一日三餐一定要吃饱，晚上睡觉千万要盖好被褥，睡觉前一定要泡脚……”我边走边把头埋得很低，看着我和您的影子重合在一起。当走到还有一个转角处就要到学校时，您对我说出了最后的一句话：“晚上有空就发短信，说说一天过得怎么样，不要让我担心你。”

我提着大包小包走到寝室，和尚未熟悉的寝室同学随意问好。熄灯后我躺在木质床板上，想着次日就要军训，长达三年的住校生活就此展开，便不知为什么眼泪不停地流，怎样擦拭都抹不干净。翻身时床发出细微的嘎吱声，皎洁月光静静流淌在我心底里衍生出的，每一丝愁绪上。

刚开始住校，终归不习惯，但和同学渐渐熟悉后发现，其实没有想象中的苦闷，也习惯了每晚给您发短信。住校后使得每周的一次回家更像一场节日。回到家，我会和您坐在阳台上，晒太阳，看茉莉花开得灿烂纯白。偶然一次，并且是无意间在您床头柜上看到一本从未见过的笔记本。素雅封面，硬壳。我好奇着打开一看，发现上面是您用整齐娟秀的字迹，一字不落地记写下每天我们发短信的内容和起始时间，最顶端还标明每一条的日期，甚至发短信时所用的表情符号，也被您依样画葫芦笨拙地画下。

拿着本子的我，忽而感受到一种晴暖的感伤覆上心头。我伸长脖子朝阳台上望去，您裹着一床毛毯，在阳光最茂盛的地方睡着了。

责任编辑：黄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