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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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贝山村有许多槐树,我家隔壁的那棵最壮、最粗、最高,每年春天,枝头会扑楞扑楞蹿出密密匝匝的绿叶,再过些日子,又咕嘟咕嘟冒出一串串金黄的槐花,像小孩挂在木棍儿上的鞭炮。那座院我叫它槐树院。
槐树院的北墙根是一排土窑,很早以前住人,在我有记忆的时候已成了羊圈,那时候村里的羊分两类,一类是集体的,一类是自留的,都是山羊,有公有母,有黑有白,一律长着胡子,长着角,公羊的角粗长,母羊的细短,尤其羯(骟、阉)羊角会长得比公羊角更粗大、丰硕!放羊娃名叫二狗,有点呆,佝着腰,趿拉着棉鞋,挂着鼻涕,戴着一顶破棉帽,帽子下永远是一颗阿富头,二狗爹是村里的剃头匠,总是将他的脑袋刮得只剩下脑门的一小块儿头发。我们给学校拾柴时偶尔会碰到二狗在山坡放羊,于是便怂恿他挑出长角的羯羊抵角,羊散落在坡里悠闲地吃草,累了会打打闹闹,羯羊与二狗差不多,不识撩逗。两只羯羊瞬间摆开架式,相距很远处同时底着头相向猛冲,山野里能听到响亮的击角声,撞断角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大多时候,羊是阴柔的,它们的步子很慢,吃草很慢,生活节奏很慢。看着羊,我觉得它们很幸福;看着羊,我羡慕二狗的放羊生活,妈妈说如果我不好好念书就去跟着二狗放羊,我觉得跟着二狗放羊挺好。我家养着一只母羊,那年冬天,母羊要生羊羔儿了,每个黄昏,我都会端一茶缸玉米粒儿去喂它。其实二狗的日子也并不像放羊时那么好过,不放羊的日子他要收拾羊圈,要出羊粪,用锄头剜,用筐子担,然后又往圈里填土,一忙就是一整天,挺苦的。我于是又想好好念书了。二狗虽傻,但做事专注而细心,比如羊生下羊羔儿他会生火给羊和羔儿取暖,遇到难产的还会助产,羊被蛇虫叮咬了还会帮羊解毒,这些手艺不用心是学不来的。
那时候山里狼多贼多,西贝山村许多人家都养狗,爷爷不喜欢狗,尽管我家的猪常常被狼和贼骚扰,有一年村里来了一条野狗,那条狗走着走着进了我家院子就不走了,撵走过一会又来了,说实在的,它长得真不好看,头硕大,腿罗圈,身材矮小,一看就是个没有什么本事的狗,村里的狗欺生,合伙咬他。我可怜它,便哀求爷爷留下,爷爷溺爱我,就破例养起了起来。事实上,这只狗的勇敢与它的猥琐长相反差很大,它曾救过两回羊群,当年年关深夜,西贝山村摸进三个盗羊贼,他们携带着涂有麻药的骨头,逢狗就扔,唯有它不受贿赂,嚎叫着扑向他们。之后它失踪了,村里人都以为它被盗羊贼报复吃了肉。过了大约半年,它又出现在我家,身上带着愈合的刀伤,模样更加难看。那年冬天,山里下了百年不遇的暴雪,大雪封山,百鸟匿影,狐兔绝踪,成群的饿狼夜袭山村,先吃鸡,再袭猪,后来连狗也开始失踪了,终于有一天盯上了槐树院的羊群。面对饿狼,它不畏强暴,奋力撕咬,终因寡不敌众受伤而死。爷爷把它葬于村头,爸爸在它坟头树起一面木牌,上面工整地写着:它的名字叫小虎。
羊圈与我家的土窑之间还有一孔窑洞,那里曾住过一个寡妇,那是我出生前的事了,寡妇死后搬来一个烤烧饼的。卖烧饼的有一段每晚数钱时发现里面夹一张白纸,他便在意起买烧饼的顾主,他发现每天黄昏会有一个老太太买他的烧饼,老太太一言不发,给了钱拿一个烧饼就走,有一次老太太来得最晚,他将一根线头偷偷别在老太太身上,天黑后他别着这根线走到村外的一户人家,装成路人,上前敲开房门,屋里果然是那位老太太,炕上还躺一个孱弱的小孩儿。买烧饼的人讨碗水喝了,要借宿,老太太不留,说孤儿寡母的不方便,买烧饼的想探个究竟,便躺在老太太的门外,第二天醒来,原来睡在一座坟前。向村里人打听,就是那个寡妇的坟墓。每每黄昏,孤身一人时我总会飞快地跑经那里,并且总感觉那位老太太像粘在背上,老也摆不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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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树院的东墙脚一溜三孔土窑,姓周的一家住。周家男主人村里人叫牛儿,早年参加过朝鲜战争,也许因为不识字或其它什么原因,反正转业后回村务了农。牛儿说话不多,麦杆火脾气,稍不遂心,摔盆砸碗,训猫打鸡,但从不打人,老婆孩子不怕他,尤其老婆,每次看着他摔摔打打在一旁笑得直抹眼泪。他老婆我叫奶奶,周奶奶是个热心肠,快人快语,豆腐心刀子嘴。她救过我的命,一岁不到时,我掉进生产队的菜窖,她跳进去驮出我并掐活我,另外她还救过邻家女孩,那女孩掉入茅坑,头都淹没了,周奶奶听到动静提溜出她。而且周奶奶还会接生,村里许多后辈都经她的手来到这个世上,但因为她喜欢与人争锋,所以没有多少人感她的恩。
周奶奶家尽是闺女没有儿子,这是她的痛,在村里没有儿子是被人小看的。她想不通,自己做了那么多善事,就快成救苦救难的活菩萨了怎么就生不出儿子呢?也许因为这她才变得强势了,心理受到压抑就要暴发,与人锱铢必较就是因为没有儿子这件事,她总以为如果自己有儿子就不会受人算计和欺负了。周奶奶有六个女儿,大女儿模样不差,但脑瓜子有点问题,村里来了小商贩儿,周奶奶给她一块钱打酱油,小商贩儿找给她几张毛毛票,她兴奋地一路往家跑,进门时被门槛绊倒了,酱油瓶跌破了,躺在地上,举着拿钱的手,喊:娘,我一个换了几个。她以为占了便宜。那年她已二十好几了。大女儿后来嫁到不远的一个村里。大女儿与丈夫吵架,站在屋顶要往下跳,丈夫火了,说,你跳下来吧。她就跳下去了,结果摔断了腿。后来腿好了,就离了婚。她儿子长得倒精明乖巧,离婚时留给了男方。后来她又嫁给了山外一个丑男人,大约是个老光棍。为了出口恶气,周奶奶为女儿置办了风光的婚事,槐树院里,全村人和她家的亲戚踩着柴禾玉米秸吸溜吸溜地吃钢丝面。周奶奶平时只知道在外疯,东家串西家转,从不收拾家;丈夫像一只无头失语的苍蝇瞎忙,根本不懂轻重缓急。新婚的大女儿领着丈夫回门儿,还邀请了几个亲戚,饭做好了,怎么也找不到勺子,炕上的人都瞪着眼睛瞅锅,周奶奶着了急,拿碗当勺子给众人舀饭。
周家二女儿人太实诚,木偶似的,拨拨转转,她也嫁了两次,不过第二次重亲给小叔子。第一个丈夫没过两年,说是因病截了腿,后来也死掉了,大约是这家穷,小叔子没钱娶新媳妇,便娶了嫂子。有一年我跟着村里的大人去她住的村子里磨面,看到她,与一个小伙子驾驴碾米,人胖了许多,只是目光仍旧呆滞,见了老乡并不搭话。周家老三能说会道,心灵手巧,那些年妈妈在村里教书,周家老三向妈妈讨见识,妈妈也喜欢她,冬天,她与妈妈常常在我家的土炕上聊天,她总有纳不完的鞋垫儿,妈妈也总有干不完的针线活儿。有时候聊得太晚了就和我们挤在一起睡,她还教会我用扑克牌算卦和变扑克魔术。后来她嫁给了山外一个英俊小伙子,她娘抹了好长时间的眼泪,周奶奶喜欢她呀,原本打算让她招亲的,老三也看穿了娘的心思,但她知道老先人传下来的“招亲过继,一辈子受气”这句谚语。铁了心不答应,周奶奶硬软办法都使了,到底没斗过女儿,只好对天长叹一口气:嫁吧。
周奶奶的招亲之望被三女儿摧毁后,曾将丈夫的一个侄儿要到家中当儿子,这是一个有理想的好小伙儿,并不觊觎她的家产(其实也没有可继承的),为她顶门立户只是自己家太穷了,揭不开锅了,但周奶奶的脾气容不得人,好景不长便结了仇,侄儿又成了侄儿。这样,她又将希望寄托在四姑娘身上,四姑娘很狡猾,表面答应,暗地里却与女婿子(丈夫)串通一气,婚后三天,说是回门,便撕下脸皮赖了账,丢下爹娘和新房住到男家不走了。周奶奶哭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但周奶奶就是周奶奶,她必须给自己找一个养老送终的上门女婿,她还有小闺女嘛,周奶奶硬软兼施,将小闺女调教得善解娘意,附首帖耳。小闺女还在襁褓的时候周奶奶其实就考虑女儿招亲的事了,那年村里来了个说书瞎子,说书瞎子会算卦,周奶奶便让瞎子给自己算算将来哪个闺女靠得住(招亲),瞎子说,小闺女。周奶奶歪着嘴哧哧地笑,她心里其实早有打算,让三闺女招亲,三闺女是家里的尖子,最有资格撑起这个家,再说小闺女还吃奶呢,她上面有几个姐姐,怎么轮也轮不到她呀。后来的事实证明瞎子算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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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夏天,公社实行土国承包责任制,后来解散集体,生产队的牛骡驴羊分光后,接着又卖了村集体的房子,村支书招集大伙儿在槐树下拍手解散的时候,有条虫子落入他的脖颈,村支书抬头一看,嚯,差点儿忘了,这里不是还有一棵树么!于是立马投标。大伙重新讨论起来,讨论结果出现分歧,一部分人觉得这是棵好树,又粗又高,槐树木质不错,是个好材料,而另一部分人则认为这棵树很老了,老树不一定像看上去的那么健康,很可能是棵空心树,并质问,村里哪棵大树不是空心的?尤其老槐树,最容易空心。因为没人爬得上去,无法断定树干是否有洞,所以大家都拿不定主意。眼看这棵树处理不了了,村支书急于完成公社下达的解散集体的任务,很着急,最后将目光锁定在长年跑牲畜买卖的老刘身上,问,你要不要,最低价:200(元)。老刘深思片刻,一拍大腿,他娘的,要了,就当赌一把。
由于树太大,槐树从根伐倒会殃及四邻,于是只好一截截地伐,先砍枝,再伐细干,最后伐树身。树身用大锯一劈两开,锯条所经先是冒烟,后来流水,再后来是红红的血水。村民都在暗暗瞧着老刘越来越黑的脸色幸灾乐祸,断定老刘栽了,等到树劈两开,人们的目光惊呆了:木质完好,纹理细腻,是完整的两块木板。只是木心嵌着一颗子弹,已被钢锯锯成了两半儿。
槐树砍掉后留下硕大无朋的根,之后,经过多次改造,曾经的槐树院面目全非了,昔日的土窑洞已由砖房代替,但由于老槐树根所在的位置不妨碍人行事,没人费工夫去刨它,它仍旧留在那里。每次回老家,都会看到周奶奶坐在树桩上晒太阳,她可怜的丈夫已死去二十多年了。
桑树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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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树院长着西贝山村唯一一棵桑树,桑葚往往只是发青或者略微发紫的时候,孩子们便偷偷摸摸地来了,灵巧的孩子甩掉鞋子往上爬,桑树高大粗壮,两丈之内没有旁枝,且电线杆一般挺拔,爬到树上总得歇几歇,树下仰着几颗脑袋,张着嘴,伸着臂,像嗷嗷待哺的山雀儿。桑葚发紫的时候,乘着大人们上工造田了,孩子们才可以自由自在地来。
桑树院是个非常隐蔽的地方,从我家圪塔院看桑树院,如果不刻意,目光会将那里的院子抹平,通往那里的路本是紧贴土壁踏成的,到了这里,突然凹进去一个院子,陌路人会吓一大跳,就像从食道一下子滑到胃里。
很久以前,桑树院有一个豆腐坊,做豆腐的是个外来户,村里人叫他老壮,因为长得壮实,据说他力大如牛,只身可以搬动喂牛的石槽。那时候村子里的住户没有现在这么拥挤,东一家西一家,很散,桑树院又在村头。村子散落在山里,狐狸、野猪、狼很多,尤其狼,不仅吃猪,常常伤人。做豆腐是辛苦活儿,总得起早贪黑,许多时候,老壮在狼奔豕突中卤水点豆腐。老壮仗着自己有股力气和正气,野兽们不敢与他做对,但有一段时间,他发现有一只狼常常在他屋子周围逡巡,从体型判断,一定是只狼王。老壮注意那只狼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几天前,村里两个女孩来他这儿割豆腐,结果一个被狼叨跑了,他疑心就是这只狼。狼吃女孩其实是给他以威慑,真正的目的是将他赶跑,将他的屋子当作狼窝。然后作为根据地,侵略周边这些村子。
一天大早,老壮照例下沟里挑水,那只狼卧在他的必径之路,老壮装做没有看到它,等到回来的时候,那只狼狗一样坐着翘着头盯着他。老壮一副搭理不搭理的样子,狼伤了自尊,悻悻地走了。一连几天,狼王一直守在路旁,有时候装做肚子疼的样子蜷伏着,有时候对着老壮低沉地嚎。老壮从小山里长大,早已摸透了狼性,故意表现出视而不见,一来稳定自己的情绪,准备见机行事,二来以此激怒狼王,使其焦躁乱阵。狼王以为老壮胆怯,要退缩了。于是得寸进尺,终于有一天早晨它睹在老壮的门口,封住了他的脚步。老壮其实早有防备,那天他已吃饱喝足,与狼做最后了断。老壮用脚拨拨狼王,狼王不爱理的样子,躺在地上不动。老壮于是开口,说:狼兄弟,你先挪过身子,等我挑水回来咱俩再斗如何?狼通人性,立马起身腾出路来。老壮将水挑回来,狼则卧在他家的窗户下等他呢。狼很健壮,足有百十斤重。在老壮的院子里,一人一狼搅和得昏天黑地,最后,狼累得趴在地上像条死狗,老壮的身上也留下道道血痕。人胜了狼,从此狼王领着狼部队撤出了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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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老人常常讲,桑树是二百年前一个法师栽的。某年冬夜,法师家进了贼,贼扛着粮食走到村口的楼阁峒时,被早就发觉的法师用定身法定在路边。第二天大早,法师让老婆做了碗拉条子干面给这个倒霉蛋吃。可倒霉蛋发现碗里全是蠕动的蝎子蜈蚣,嘴里也是,咽不了,吐不出,碗还放不下。从此,这个法师就出了名。
凹进去的崖壁凿进几孔土窑,就是传说中的法师的家。胆大的孩子靠近朝里张望,有时候会窜出一两只受惊的野猫来,或者有硕鼠、蟾蜍,最怕的是发着咝咝声响的白蛇,大人们说,白蛇是神是仙,千万不可打。崖壁有十来丈高,挂着酸枣树,深秋时节,酸枣树叶尽落,酸枣密密匝匝,红琉璃珠儿似地缀满枝头,住在崖顶的小孩沿着崖壁下去摘酸枣,摔断了胳膊和腿,从此很少有孩子靠近那里。
十岁那年,村里来了个跑江湖的河南人,他是个法师,人称小神仙,来这里不是偶尔闯进来的,他受师傅之托来这里讨法寻宝。小神仙有一天晚上在叔叔家,村里另一家小伙子请吃饭,小神仙在炕上默默地做起法来,小伙子看着婶婶锅里的饭,笑着说:“嫂嫂,你家做这么点饭看够得了谁吃呢?”其实是满满一锅,但在他眼里只是浅浅一锅底。后来小伙子没请动小神仙,孤身返回,他平时是不怕夜路的,然而那天却觉得毛森森的,头发都奓起来了,不觉回了一下头,一个脑袋像瓮、五官不清的人紧跟着他,那家伙走路无声,他吓破了胆,呼叫着冲进家,迅即将门顶了,抄出家里的菜刀,说跟他的人要杀他。第二天清醒过后,他说那个人声称是他的孪生哥哥。村里人都知道,他是有个哥哥,生下没过百天就死了,死时头肿胀得像个小罐儿。后来这事就越传越远了,再后来村里人又说小神仙会走黑,能将活人领入地狱,会见他们死去的亲人。由于没人敢跟随小神仙去地狱走一遭,这件事到底没法应验。
除了挨门挨户画符驱鬼,小神仙就是在村子里转悠,小神仙转悠最多的是桑树院,他几乎搜遍了那里的每一寸土,每一孔塌得不能容身的土窑都钻进去细查过,并没有收获,小神仙不甘心,他无法忘记师傅的遗托。师傅的祖师爷原是河南的一位法师,早年也跑江湖,也是慕名来到这个偏僻的山村,从大川来,不相信小山沟也能藏龙卧虎,于是要与西贝山村的法师斗法,法师在山上,挑战者在沟底,山上的使法,沟里的收法。山上的用镰刀刈下荆条念咒,荆条变化成蛇游下去,沟底的人解咒使其恢复原形,山上的先是一根一根地变化,后来一搂一搂地变化,还不成,便解下毛裢变成了一条飞蟒,沟里便没动静了。法师走到沟里,河南人正在毛裢里扑腾呢。
与小神仙一样,村支书原籍也是河南人,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一来二往小神仙与村支书混得厮熟了,一次酒后,小神仙说出了掏心窝子的话,村支书知道小神仙有些本事,便给他讲了一件蹊跷往事。村支书家住西贝山村的岭南,岭南住有两户人家,除了他家,还有姓仝的一家,也是河南的,与他家一样,逃荒过来打了个窑洞就住在这里,仝姓近旁有几孔坍塌的土窑,老仝一次站在洞外往里瞧,发现洞口虽然破败不堪,里面倒似乎宽敞完好,于是钻了进去,居然发现有口粮缸,缸上盖着石板。他想搬回家用,刚要掀石板,便听到家里人慌慌张张地喊他,于是匆匆出来,原来小儿忽吐白沫,不省人事。从此他再也没敢靠近窑洞半步。小神仙听后,喜出望外,他比当事人更清楚缸里装有何物,很可能是法师的宝物藏在里面,石板用法术封了,百年法气依旧不散,大师呀。小神仙掐定日子时辰,深更半夜,与村支书结伴觅宝收法,他提着马灯,村支书扛着铁铣。小神仙选好位置,村支书挖好坑,小神仙埋好朱砂,然后吩咐村支书,眼盯着桑树院方面,如果听到他的喊叫扛铣掉头就走,不许回头。大约十来分钟,洞里传出撕裂地惨叫,村支书掉头便跑,小神仙好久才气喘吁吁跟了上来,一言不发。第二天,便怏怏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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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桑树院东望,岭南似乎就在脚下,要去往岭南须穿过前岭,前岭绣满白皮松,天晴之日,白皮松株株精神,如果赶上雪天,更会闪出耀眼的光芒。目光穿越白皮松,会看到岭南的那道岭,岭下就是那些窑洞,单看窑洞的痕迹,足有几百年了。谁也不知道法师会不会将自己的法器和宝物留在那里,但人们知道法师没有子嗣,过去技艺传男不传女,所以他的法术便没有传下去。法师有天大的本事,自然深知自己的终期,所以提早安顿好自己的东西以度有缘人,没想到自此没遇到有缘者接过他的衣钵。如今那些土窑更加地败落了,岭南两户人家已迁到西贝山村,那里成了狐兔狸鼠的天下。
关于法师的死有两种说法,一是有一回他赶着驴领着小外甥去山外走亲戚,返回到山根时,太阳已西,由于担心小孩怕走夜路,于是定住了太阳,然而回家后太累了,倒头便睡,等到醒来,口干心燥,才猛然想起忘了给太阳松咒,太阳还照着呢,刚一松法,人便死了。还有一种说法,是我到蒲县东岳庙时听那里的道士讲的。我发现柏山上柏树虽然郁郁葱葱,但一律谢顶,当他得知我来自何处时给我讲了一个故事:“二百年前,你们村有一个法师骑草龙(用草绳变化的)路过这里,被东岳大帝的守护神发现了,一鞭抽了下来,法师怀恨在心,回去后吃犁铧烧掉东岳庙,他一共准备了七片,等到咬第七片一角时,被老婆子看见了,吓得在门外大嚷一声,法破了,法师倒地便死了,而柏山所有的柏树也已烧毁了顶子…… ”
桑树院里的桑树后来被砍掉了,桑树院后来的主人担心因为桑葚伤亡了孩子们给自家惹下麻烦,便干脆砍掉一了百了,从此那里就成了真正的荒园。桑树院脚下的院子有一个长得惊艳的女孩,夭折了,说是童子转生,让神仙又收回去了。脚下的脚下也有一户人家,那家的小儿怪病缠身,经年不愈,他家门前有一巨柳,某年雨夜,被雷拦腰劈断,断下来的树又被风卷到很远,而一团雷火却滚入他家屋里,之后,小儿的病却奇迹般好了,又说,树上原本住着一个疠鬼,鬼附体于小孩,终于天开了眼,疠鬼被捉了去。
如果法师尚在世上,我不知道那些妖魔鬼怪会不会如此猖狂,但我知道法师的荒冢无人找得到了,当然更没有后人祭祀这位二百年前的名人。倒是他曾居住过的桑树院添了一座坟冢,是那位当年砍桑树人的。他是一位与法术完全不搭界的常人。
作者:贾哲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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