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树

2013-04-29 05:40朱秀坤
少年文艺 2013年8期
关键词:男声女声小脚

朱秀坤

乡下孩子,野。上房揭瓦,下河摸鱼,小巷里闹得鸡飞狗跳,一点不稀奇。偷瓜摘桃,翻墙爬高,结伙打架打得头破血流,也是常有的事。只有个别三代单传的人家,生怕有个闪失,才把孩子惯得像温室里的花朵似的,一般人家,也就不咸不淡地说几句拉倒。小孩子们嘛,家乡有句俗话叫“宁要飞檐走壁,不养倚墙靠壁”,意思是哪怕有飞檐走壁那样的本事才好呢,也比那唯唯诺诺病病歪歪的强。这话有一定道理,培育孩子就该让他泼皮一些,见惯了风雨,经得住摔打,才能有见识有担当将来成大器。

有了诸般约定俗成的教育观念,乡下孩子更加有恃无恐,更加胆大自由,也迅速得到了历练增长了本事。瞧瞧,父母不在家,晒在院里的一大堆麦子他自会用只畚箕一趟趟运回仓,若还不回来,他便自己烧饭自己吃,吃了晚饭自己睡,根本用不着大人担心。父亲生病了,河湾里撑一只小鸭船,非常麻利地就帮正在地里劳作的母亲收回了自家的山芋或黄豆。家里实在忙了,他们也会帮着喂鸡喂猪,洒扫庭除。根本难不倒的,天天眼里看着,自然而然便会了。乡下孩子嘛,手脚勤快,提起扁担就能挑水,弯下腰去便会插秧,太正常了。有时遇上大人吵架,谁也不理谁,他们不说话,乖乖地下厨房,双手端来喷香的饭菜,给爸爸给妈妈,一家子马上又会和睦起来,有了这样的孩子还有什么想不开的?当然庄户人家,只要自己不曾累倒病倒,多半也不会让孩子上阵帮忙。还小嘛,得上学,玩上几年再说。

因为有了这一层,我们也就不用下地干活了,只管玩自己的就是。把个村庄、田野当成了天然的乐园,玩个天翻地覆也没事的。玩够了或是还不过瘾,房顶墙头也不放过,大河小渠也可以玩。冬天里,深更半夜都在外面捉迷藏,西北风怒吼着一点不怕冷,反而跑得满头是汗。夏天到了放暑假,便整天地泡在水里,打水仗,钻猛子,从大石桥上排成一排直通通往水里跳,一点不带害怕的。女孩子家才躲在树荫里抓子儿,跳皮筋,摘了凤仙花包指甲呢。

最让我们倾心的还是爬树,那简直是男孩子必备的一门技艺啊。比游泳还重要,水乡孩子,有几个不会游泳的?一个乡下孩子,若不会爬树,还不让人笑话死?谁还跟你玩儿啊?那也太离谱了吧。再说了,有了这门技艺,我们的天地可就又广阔了许多啊。岂止是掏鸟蛋,捉知了,春天里可以摘槐花捋榆钱,夏天到了可以打枣偷梨摘水蜜桃啊,秋天了还能摘香椽偷黑皮伯家的大石榴,哪怕到了冬天还能爬上树捉迷藏呢。有时候,饭熟了,父母还没收工,爬上树,大喊一声,也就回来了,多方便!

当然爬树也分个三六九等,爬得好的,双手搭上树干,两腿一蹬,嗖嗖嗖就上去了,灵活得跟只猴似的,得意时还能双脚钩住树枝倒挂下来,悠悠地晃来晃去,恰似那顽皮的卷尾猴。一般情况也能手脚并用,双腿使劲,脚一蹬攀上一截,再蹬,再攀,也就上去了。技术差一些或体形偏胖的,则死死地两腿夹住,双手搂紧,手心里啐口唾液,一步一步往上移,移一步滑下半步,比蜗牛快不了多少,动作笨又难看,但到底也能爬上去——要不说呢,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

记得那时候,我们几个小伙伴常常结伴去邻村看电影,不管春夏秋冬,有时跟在大人后面,有时就自己去。根本不在乎天气冷热,不下雨就成。兴冲冲地跑去,若附近有草垛就随手抽一把,跑到银幕后面,坐在稻草上,一样看得美滋滋的。若连这样的场地都让小朋友们占了,那也难不倒我们,干脆在黑鸦鸦的人群后面找两棵树,噌噌噌爬上去,骑在树杈上,倚在树枝上看。晚风送来阵阵荷香稻香,绿悠悠的萤火在我身边忽明忽灭,窝巢里的鸟儿继续酣睡并不飞走,也许一伸手就能抓住。头顶上还有闪闪烁烁的星星仿佛一抬手就能摘下来……但我的注意力全在潘冬子、小嘎子身上,哪有心思顾及其他?只知道爬上树看电影,那感觉真好。

感觉最好的还是领着对门的小妹妹豆苗,到村后的小脚奶奶家偷桑葚。小豆苗在门口站岗,我已悄悄地蹿到了屋后,那棵矮桑树实在太诱人了,每年都结满了紫红紫红的大桑葚,从初春桑树发芽开花,我们就瞄上了那棵树。一天天看着满树的桑葚由青到红,由红到紫,睡梦里都在想着念着那树上的美味呢。但要命的是小脚奶奶家有条大黑狗,只要一接近大桑树,它就呼地蹿上来咬人!那天,我先爬上树,吃了个够。小豆苗忍不住跑来了:“我也要,快摘点给我啊,哥!”“好咧,接着!”一把又一把扔下去,小豆苗满脸的崇拜真让人受用。树下撒满了小豆苗清亮甜美的笑声。那天直到远远地看见小脚奶奶回来了,我才拖着小豆苗跑回家,我和小豆苗所有的口袋里都装满了又甜又紫的桑葚,美美地吃了三天!

要说爬树技艺最好的还得数村头的小罐子。一次铁匠家的碧瓦偷偷地将城里表姐带来的鲤鱼风筝拿出去放,可巧让一根电线杆挂住了。情急之下,碧瓦说:“谁帮我爬上去把风筝取下来,我就跟他好!”小罐子二话没说,双手搭上电线杆,身轻如燕,一会儿就飞上顶端,取下了那只鲤鱼风筝。你还别说,一来二去的,后来小罐子和碧瓦还真的成了两口子——谁能想到,会爬树竟能赢得一桩好姻缘。

最难忘的一次爬树是那年冬天,天很冷,我躲在一棵老榆树上,小伙伴们几次从树下经过都没发现我,我正与他们玩捉迷藏呢,他们怎么就想不到我会爬上树?真笨。我正美美地得意,树下来了一个人,一会儿又来了一个。一个女声说:“你跑哪儿去了?我怎么也找不到你!”另一个男声说:“我这不是来了么?”那个女声突然哭了,抽抽咽咽地,好久又问:“明天我就要嫁人了,你有什么要说的么?”那个男声长长地叹了口气:“好妹子,跟他好好过吧,以后别想我……”他们絮絮地又说了些什么我忘了,然后两人一前一后离开了老榆树。那男声我认识,是我哥的好朋友,家里兄弟多,一直没娶上媳妇——不久便去了江南,几年后回来,却成了村里第一个大老板。那女声却不知是谁,我没打听,但他们的别离与叹息,还有他们苦涩的爱情,却让我至今难忘……

许多年过去了,如今的孩子越来越娇惯,便是乡下的孩子也没人会爬树了,一样的看动画片玩变形金刚迷网络游戏。那天在乡下,我搀着侄儿家四岁的小丫头,指着村里不多的几棵树告诉她有关爬树的故事与童年乐趣,她瞪大了双眼,用羡慕的口气,惊讶地说:你真幸福哎!能爬树,那不是可以摘到星星,可以爬上月亮,还能捉到萤火虫了么?

我得意地笑了。

发稿/沙群shaqun2010@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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