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文飞
三鬼的榔头砸得心不在焉起来。
老疤和牛眼各背着满满一塃箩矿石出去了。照硐子深度估计,九千尺还有得尺量的余地。老疤和牛眼出去把矿石交给炉户,再爬进来还早着哩。老疤年纪大了,那些蚂蟥伸腰长虫脱壳的技巧延缓了他的速度,加上牛眼磨蹭惯了,时间足够。只要照准后脑勺,一榔头下去,长发一定完蛋。自己再爬出去,把鬼溏处的几根撑杆砸了,硐子准塌下来,那时就天衣无缝了。若是还有顾忌,再砸几块矿石掩住长发的头,就算硐子再度打开,长发被矿石砸中,死于矿难,谁也怀疑不上自己。
三鬼,你干嘛?毬疼使不上劲呀!
长发眼看几锤下去,钎子在岩石上只錾出些白印子,一块巴掌大的矿石都没有落下来,急了。
三鬼定了定神,胳膊上鼓起几块疙瘩,榔头飞舞起来,在钎头上砸出一连串的火花。
矿面上扑啦啦掉下几块岩石。长发把钎子扔在一旁,拿过油盏子,捡起掉落的岩石,凑着火亮看了看,黑黢黢的石块中间夹杂着些晶亮亮的色彩,煞是惹眼。长发满意地点点头,把石块抛进一旁的塃筐,一屁股坐下,抻着脖子抡了几个圆圈,揉了几下酸麻的肩膀。一扭头看见三鬼站在一旁,手里紧紧地攥着榔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狠毬得很,累不死你,坐下歇歇,肚子打起滚雷了,吃点东西再干。
三鬼坐了下来,右手始终握着榔头柄。
长发扯过一个黑乎乎的布袋,一阵摸索,犹豫了一下,掏出两个黑乎乎的东西,递给三鬼一个。自己那个早缺了一块,嘴里嘎嘣嘎嘣响得很有节奏。
三鬼着实饿了,也顾不得榔头了,双手捂住黑东西,一口下去,黑东西没了一半。一通乱嚼,腮帮子隆了起来,黑东西硬硬地往喉咙处钻,急切间堵得喉咙发胀发痒,忍不住干咳了几声。黑东西差点喷出来,三鬼赶紧用手捂住嘴,呃呃呜呜地下咽着。
长发乜斜着看三鬼,眼角挂上了些讥诮的笑意。空气中只有些嘎嘣嘎嘣的声音。
歇口气,一会儿我来抡锤,你来掌钎。长发早消灭掉了黑东西,把手向黑布袋伸了伸,怔了怔,胡乱地把袋口拧成一团麻花,把油盏子火头调暗了些,一伸腰,重重地倒了下去,调整了一下姿势,把黑布袋揽在脑下当做枕头。眨眼功夫,鼻息重了起来。
三鬼总算理顺了口中肆虐的黑东西,让它们顺着脖子鱼贯而入,制止了胃里猫抓狗咬的骚乱。扭头看看长发已经有些鼾声,手心倏地起了满手的汗,一咕噜翻爬起来,摸到榔头。
四面!四面!来,换你了。
什么?什么?
四面的娃娃脸几乎凑到石头的嘴巴上。
你狗日的装×样嘎?石头索性把钻机关了,空气顿时静穆起来。
老子钻了半个多小时了,手膀子的肉都快要掉下来了,你还嘻嘻哈哈的。
啊哟,石头哥,钻不动就歇会儿,我还不是浑身酸麻,你才换我的嘛。谁知道狗日的灰猫死哪里去了,一会儿尿遁,一会儿屎遁,和这杂种的做一班真他妈的倒霉。
算了,歇会就歇会,待会儿这小子来,我俩谁也不换他,今天完不成掘深的任务,就把他埋在洞里得了。石头一屁股坐倒,喘着粗气,皱着眉头,咧着嘴,看样子着实累得够呛。
长发翻了个身,脸朝着三鬼。昏暗的火光还是把他脸的轮廓勾勒了出来。这张脸是三鬼再熟悉不过的了。
三鬼是个孤儿,流浪的地方多了,连自己祖籍地也不知道了。在堂琅街头差点饿死,有好心人给他送了口吃的,随后便介绍他到矿山上去碰碰运气,起码还有些饥饱。
硐长一看三鬼的样子,嗤地笑了,把一口茶水喷了三鬼一脸。你看看你,脑袋像个大头鬼,身子像个排骨鬼,活脱脱一个饿死鬼,你会当得了砂丁,下得了我的硐子?吓得死人还差不多,来这里蹭吃喝,门儿都没有,滚!
尽管三鬼头磕得咚咚咚响,硐长就是不答应,叫来保丁就是一顿拳脚,说,打死了就丢到山沟里喂山猫狸。这时长发背着空塃箩路过,连忙拦住,劝说硐长,硐子里有些窄小的地方,三鬼的鬼身子钻正合适,并用自己的性命担保,三鬼不会白吃白喝的。眨眼功夫,围上来一大帮砂丁,大家都可怜着三鬼,为三鬼说话。硐长眼看犯不了众怒,便留下了三鬼。
面对自己的救命恩人,三鬼手心一松,榔头当啷一声掉落在地。随即软倒在地,索性仰面躺下,把手交叉枕在脑后,瞪大眼睛,心里乱成一团麻,眼前却一片明亮。
水花嫂像一片月色镶嵌在硐顶上。
硐上有三个女人。
硐长夫人只是偶尔乘着软轿上山来昙花一现,捏着兰花指,指指点点着人模鬼样的砂丁当模子,教训自己的儿子几句。一硐的砂丁忽地发现自己是男人了。虽然一个个低着头,鬼魅般快速走过,却偷偷地往夫人的身上射去有棱有角的自制暗器,一种能把夫人瞬间彻底剥个精光的暗器,自己胯间那一小块筋筋连连的破布条条,遮不住出息了的物件,鼓胀胀地搭起了凉棚,纳得一丝销魂锁骨的阴凉。
硐上做饭的老妈子,像砂丁嘴里的那些黑乎乎的东西,索然无味。用老疤的话说,不过就是个女的而已。
硐子人眼里,水花嫂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女人。水花是这个硐上唯一被丈夫带上山的女人,当然也是带着生计来的。她的任务就是协助老妈子做饭,更主要的是为炉户熬制米汤。把那些令砂丁垂涎的白米熬成汤水,供炉上炼出的铜冷却用。据说这办法是炼出上好铜锭的良方,用米汤冷却的铜块色泽赤红,光洁润泽,是上供朝廷的贡铜。水花的收益,不过是填饱自己和儿子的肚子,没有一个子儿的工钱。水花原本是很满足的,能吃得饱肚子,丈夫下硐得来的工钱弥补了一家人的用度,略有结余,打算攒到一定的时候,一家人便回到老家去,买上几亩薄田,过些安安稳稳的小日子。
三鬼上山的第二年,硐子塌陷了一回,埋了十几个人,等到刨出来,只剩一堆堆零骨碎肉。这其中就有水花的丈夫。硐长叫来保丁,用几床破席子裹了,草草埋在山谷里。山谷里响了一夜山猫狸的争吵。三鬼偷偷去看过,山谷一片狼藉,骨头渣渣都没留下。过了很久,三鬼才把山谷的事偷偷告诉水花嫂,看到水花嫂把嘴唇咬出血。
丈夫死了,儿子才六岁。硐长勉强挤出几滴眼泪,把两吊钱丢在破席子上,要水花嫂走人。水花嫂拉着儿子扑通跪下,央求硐长赏口饭吃。硐长嘻嘻地笑,当夜就摸进了水花嫂的破棚子里,天麻麻亮才走。
硐长的破事硐上的砂丁都知道,却不敢说。一天清晨,硐长出水花嫂的门口踩到一把木耙子,把脑门打破了,地上还画着一幅男人那物件的图案,不过却被擦根划了一条深痕。硐长倒吸了一口凉气。水花嫂的破棚子前少了一个蹑手蹑脚的黑影,墙角暗处却多了一个蹲着的黑影,还有许多偷偷摸摸靠近的黑影,被蹲着的黑影低沉的咳嗽声吓跑了。
三鬼知道,那个蹲着的黑影就是长发。
水花的儿子小栓半夜起来撒尿,迷迷糊糊尿了那黑影一身,那黑影待小栓尿完了,嘻嘻一笑,站起身,摸了摸小栓的头,把小栓吓哭了,妈呀鬼呀地乱叫。水花嫂抢了出来,一把捂住小栓的嘴,招呼黑影回屋里坐坐。黑影却一溜烟走了。水花嫂嘱咐小栓,那黑影是长发叔,是保护咱娘俩的,千万不要说出去。
小栓对别人是守口如瓶,对三鬼却是言无不尽。小家伙喜欢缠着三鬼,央着他讲些天南地北的故事。三鬼常常央不过小栓的生拉硬拽,到水花嫂的破棚子里坐坐。三鬼的流浪经历,讲些奇闻轶事,自是小菜一碟。有时水花嫂也听得入了神,陪着两人唏嘘感叹。水花嫂可怜着三鬼,便要三鬼若不嫌弃,把破棚子当做自己家,下硐子回来就来吃口热乎的。
一来二去,三鬼便有了些鼓胀胀的想法。
一天晚上,小栓玩累了,随便划拉了几口就上床了。
小栓的鬼精灵三鬼是知道的。
有一回,小栓在棚子边撒尿。牛眼逗他玩说,小栓呀,你看我们正在吃饭,你却到处乱撒尿,恶心我们,小心我把你的小鸡鸡切了,丢到箐沟里喂山猫狸。小栓看了看牛眼眼角透着的笑意,说道,大眼睛大伯,你才舍不得丢呢。牛眼诧异地问道,为啥舍不得丢呀?小栓叫道,我还不知道你呀,你肯定馋肉了,拿去炒吃哩。惹得大伙笑得直喷饭。
山上条件艰苦异常,只有硐长和炉户经常吃得上肉,有家室的砂丁们都要到逢年过节回家一趟才偶尔打得上牙祭。一次,硐长正蹲在石墙上啃鸡,小栓倚在石墙边,仰着头眼巴巴地看着。硐长把啃干净的鸡骨头扔在地上,叫小栓捡起来吃。小栓咽了口吐沫,说道,那是狗啃剩的骨头,我才不要呢。硐长半天才明白过来,小栓是绕着弯儿骂人。想要发作,一看砂丁们坐在一旁嗤嗤地笑,便也不好说什么,递给小栓一只鸡脚,怏怏地说道,这不是狗吃的了吧。
避嫌了小栓,三鬼抑制不住内心的冲动,从破布褂子下拿出早已掖好的一个布袋子塞给水花嫂,结结巴巴地要水花嫂无论如何都要收下。水花嫂打开一看,是汗渍渍的一包钱。
水花嫂急了,把钱还给三鬼。说道,三鬼呀,这是你用命换来的血汗钱,拿给我干什么?你要好好地积攒着,将来娶个厚实的媳妇,好好过日子。
三鬼扑通跪下了,叫道,嫂子,我就娶你得了,你就做我的媳妇。
水花嫂窘得满面通红,赶紧扶起三鬼来,低声说道,哪能呀!傻小子,嫂子是个不干净的人,脏了你哩。
三鬼赶紧抢过话头,我不嫌弃,就是要娶你,把小栓当儿子养。
水花嫂板起脸来,扭过身子,斥道,不行。
三鬼呆了,一脸绝望。喃喃自语道,若是嫂子不要我了,我不如去死了干净,反正我活着也是个没爹没娘,每人疼的孤儿。
水花嫂急了,略一思量,低声道,要不这样,这些钱嫂子帮你先积攒着,等你将来想通了,再拿回去。
三鬼心里亮堂了起来,忙不迟疑地答应了。
小栓还告诉了三鬼长发的事。
长发也把一包东西交给了水花嫂。说有一晚半夜惊醒,看见娘身边滚下床一个慌乱的男人。自己看得很清楚,那个男人头发长长的。娘还嘱咐得更紧,要自己不要说出去。还说,再过几年,就和小栓一起下山,去过好日子。小栓问,就我们两个,不带上三鬼叔么?水花嫂没有说话,只是嗯啊了几声。
有了长发这个疙瘩,三鬼很不快活,一度赌气不去水花嫂家吃饭。
一日,三鬼发烧打摆子,硐长便放了他一天。三鬼学着其他人的做法,向老疤讨了几叶老旱烟,憋着气塞进嘴里乱嚼一通,吞咽了下去。胃肠里火烧火燎地闹腾一番,果然好了许多。三鬼憋得慌,颤颤巍巍地到树林里解溲,一眼瞥见水花嫂挎着竹篮往树林深处去,便来了精神,偷偷地跟了上去。
水花嫂沿着溪边挖野菜,四下看看没人,便除了衣裳,抄些水洗身子,白生生的水花像一尊玉像。三鬼起初是蒙着眼睛不看的,却又忍不住好奇,看着看着,一股热气从丹田升了起来,浑身燥热难挡,口舌发苦,便冲出树林,一把抱住水花嫂。
水花嫂尖叫了一声,一看是三鬼,硬生生地把第二声尖叫咽了回去。
三鬼喃喃着,我要你,我要你,在水花嫂身上胡乱地咬、啃、吮、摸、抠、挤、捏。
水花嫂用力推搡着三鬼,嚷道,三鬼,你疯了么?
三鬼已经失去了理智,吼道,水花嫂,你能给长发哥,就不能给我么?
水花嫂一愣,手上没了力气。三鬼越发大胆起来,一下就把水花嫂按倒在地。
水花嫂默默地导引着三鬼完成了一番壮举。
三鬼趴在水花嫂身上呜呜地哭。水花嫂从下身摸出一把米汤一样的东西,递给三鬼看,幽怨地道,傻小子,汤汤水水的,该叫四鬼了才好。
起来,睡得死猪一样,早死三年让你睡个够。长发推了几下三鬼。
三鬼睁开眼,没了水花嫂白花花的身子,长发黑咕隆咚地站在面前,唬得他一咕噜爬起来,一摸榔头还在,赶紧攥在手里。
你来掌钎,我来抡锤。长发把油盏子拨亮了些,拾起钎子递了过来。
三鬼心头一紧,连忙大声说道,还是我抡锤,我抡锤,你掌钎,你钎掌得好。
撑得住?
撑得住,撑得住!
别公鸡屙屎头截硬,老牛拉稀后劲松嘎,还要砸满四塃箩。一会儿老疤、牛眼来了笑咱俩偷懒。撑不住就说,小子。长发蹲下身来,把钎子贴上矿面。
三鬼赶紧吐了口吐沫在手心,使劲搓了几下,掩饰掉内心的慌乱,抡起榔头奋力砸了过去,哗啦敲下了一块。
三鬼心里嘀咕得紧,都怪自己睡得太死,都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了,老疤、牛眼会不会快来了。错过这次机会,水花嫂还是自己的么。
随着有节奏的砰砰声,下硐子前水花嫂对自己说的话一字一句起来,斩钉截铁地萦绕在耳边:我—想—好—了,小—栓—喜—欢—你,可—是—我—对—长—发—的—好—感—胜—过—你— 一 —些,晚—上—下—矿—后—我—在 — 硐—口— 等—着,你—和—他—谁—先—出—来,我—就—跟—谁—走,再—也—不—回—来。
这样的话,水花嫂肯定也对他说过。三鬼又狠狠地瞄了瞄长发的后脑勺,榔头砸得力道更大,砰砰砰,仿佛整个硐子都抖了起来。
忽然,哗啦一声响,整个硐子剧烈地摇晃了几下,一股浓烟夹杂着浓重的土腥味冲了进来。
过了好久,好久。三鬼醒了过来,眼前一片漆黑,浑身忽而重甸甸的,忽而轻飘飘的。
长发哥,长发哥!咋回事呀?没有人回音,三鬼急得哭了起来。奋力一挣,感觉身上压着个重物,用手一摸,软绵绵的是个人,唬得一声怪叫。瞬即反应过来,是长发,定是他把自己护在身下的。三鬼摸出火镰,划拉了几下,总算看到油盏子歪在一旁,赶紧点燃了。
摇晃了几下,长发还是一动不动。三鬼用手探了探鼻息,似乎还有些悠悠的气息,便赶紧把长发放平在地上,用双手奋力在他胸口上挤压。这办法是老叫化子教他的。那个把他冻僵的夜晚,老叫化子也是用这种方法把他从鬼门关拽了回来。老叫化子也成为他的义父。
义父,你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长发哥呀!三鬼一边挤压一边祷告,大滴的眼泪掉落下来。
呼——长发重重地喘了口气,倏地坐直起来,醒过来了。
长发哥,你总算醒过来了。我不和你争了,不和你争了,一会儿你先出硐子去。三鬼一把抱住长发,嚎啕大哭。
傻小子,猫尿不值钱嘎!顿了顿,长发站起身来,抖落一身的土石,拿起油盏子四处张了张,硐子口已经被坍塌的岩石堵得严严实实了。
长毛咬牙切齿道,肯定是鬼溏那里塌了,狗日的硐长,跟他说过无数次,鬼溏那里渗水,硐顶松动,要赶紧加固,这杂种就是不听。
三鬼急了。那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等着吧,希望老疤和牛眼他们赶紧组织大家来救我们。长发失魂落魄地坐倒在地,噗地吹灭了油盏,像一块静默的岩石融入黑暗。
长发哥,你干嘛把灯灭了,我怕黑。长发哥!长发哥!
叫个毬叫,省省力气。一会儿气都不够喘了,还点鸡巴的灯。长发好久才瓮声瓮气地回了话。
三鬼心安了不少。硐子里的砂丁说话粗野得很,嗓门大,张口闭口就是毬呀屌呀的,却让砂丁很受用,这说明伙伴还骂得动人,还活得生动。
黑暗让三鬼多了些勇气。长发哥,对不起,刚才,刚才我还……
还想一榔头砸死我,怂样。
你……怎么知道。
你狗日的把榔头抡得乱七八糟,以为老子是草包嘎。相处了这么几年,你杂种一撅屁股就知道要拉多粗的屎了。呵呵!
你不怪我。
怪你干什么,进硐子时我就想好了,小栓那小狗日的喜欢你,我插在中间算什么屌事,出去后你就和水花过去吧,我攒的钱加上你的足够买几亩好田地了。水花是个好女人,更是个苦命的女人,小杂种一身机灵样,找个先生,将来会有出息的。好好照顾他们娘俩,照顾不好小心老子用榔头把你砸成肉饼。
三鬼呜地哭了起来,在黑暗中像鬼泣。
哭我的屌屌,弄得人毛骨悚然的。傻小子,有力气就把布袋里的东西啃几口,省着点吃,饿死了,还出去搓毬。狗日的牛眼,明明算好的,一人两个,一定是杂种多拿了一个噎脖子去了。越往后说,长发的声音越低了些。
长发哥,你怎么了。三鬼嚷起来。
别鬼叫鬼叫的了,你没发觉越来越喘不上气了么?再啰嗦把你的舌头割了,让你亲不了嘴,说不了话。
三鬼忽地心头一亮,一阵摸索,摸到冰凉的钎子。又摸到一块平整的石壁,悉悉索索地划拉起来。
狗日的三鬼,又在乱哪样神经。长发嚷起来。
长发哥,我在刻几个字,万一我们出不去,留下点东西也好。
你狗日的还识字?
我义父教我的,就是我跟你们说过的那个老叫化子,他说他是个大儒来着,被朝廷充军过来的。
真希望刚才被你一榔头砸了,省得受这份死罪。刻快点,整得人牙痒痒。
三鬼嘻嘻地笑,却有些有气无力。
……
长……发哥……最后……最后……问你一句……我们……还能……出去么?
会的……一定……会的,水花……还等着……你哩!一定……要出去,听到……了么,狗日的三鬼!长发忽地发出厉声高叫,随即没了声息。
四面,看样子灰猫这杂种拉稀了。接着干,要不进度完不成了,又要扣罚奖金。
石头哥,我来吧!早干完了晚上好去迪厅。灰猫这杂种就把他晾在宿舍里,敢跟着去就赏他一顿耳括子。
你就记挂着电厂那个红裙子。石头板起脸来。
你还不是一样。四面嘻嘻地笑。
说好了,公平竞争,谁在背后捣鬼使坏,谁不得好死。
你以为我会输给你。四面拿起钻头,堵着气就给作业面狠狠地一戳。
长……发哥……快醒醒……快醒醒……有声音……有声音……有人……有人……一定是老疤们来了……他们来救我们了,救……命……救命!三鬼使劲地喊,可嗓子像被黏住了一般,喊不出声来。
哗啦一声,作业面忽地坍塌下一大块,露出个大洞,吓了四面一跳。
石头跳了起来,调整着头顶的探照灯向洞里探了探,洞里黑乎乎的,一股子霉味冲入口鼻,熏得自己差点喘不过气来。
把风扇开到最大。石头吼道。
四面赶紧调整风扇。石头拿起钻头,使劲鼓捣了几下,洞口大了许多,足够人侧身进去了。
石头招呼了四面一声,两人鱼贯钻了进去。探照灯射了过去,石壁边霍然坐着两个黑影。
鬼呀。四面一声怪叫,躲在石头身后。
还是石头胆大,后背心也出了一身冷汗,扯着四面抖抖索索地走上前。
果真是两个人。
石头和四面唬得失了魂,丝毫动荡不得。
四面!石头!你们两个狗日的死那里去了,今天不干活了。风扇开得那么大,不冷嘎。洞口传来灰猫的公鸭嗓。风扇的嗡嗡声小了许多。
忽然,一阵怪风吹过,两个人倏地不见了,空气中多了一阵弥漫的灰尘。
灰猫拍了拍四面和石头的肩膀,四面和石头回过魂来,使劲地揉了揉眼睛,眼前却什么都没有了。
灰猫似乎看到了什么,凑近一块石壁前,断断续续读了起来:採礦至此 忽遇岩崩 困吾弟兄二人于此 苦等救贖无果 恨地獄無門焉 魂不能出硐而見親人乎 若假日得见吾二人者 盼同憐砂丁之苦 照抚水花小栓者乎 定九泉百拜 兄長發 王 弟三鬼 张子涛 頓首 明宣德四年仲春
四面和石头惊魂未定,凑上前来把石壁上的文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惊得合不拢嘴。
灰猫嘻嘻一笑,指着两人嚷道,两个傻×,不好好干活,还弄些有模有样的古文吓唬我,玩穿越嘎。我不就出去一会儿么,值得弄这种神五鬼六的东西。
闭嘴!四面和石头不约而同地亮出手掌,着着实实地在灰猫的脸颊上留下两个五指红印。
四面想,我就叫张子涛。
石头想,我虽叫王泽明,可小名叫长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