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惠新
“坑口”对于玉表具有确定的影响,其形成机理错综复杂,不一而足,所以才有干坑、湿坑、山坑、土坑、净坑、脏坑等等之说。从鉴藏与赏析的角度来看,那些沉睡千年而又重见天日的古玉,不管出自哪一“坑口”,都在以别种风貌向世人展示着自己千姿百态的魅力。
我们在欣赏各地出土玉器的时候,常常为各代古玉缤纷璀璨的光色吸引得流连忘返。于是,对于展示于各地博物馆或发掘报告图录中那些古代玉器的表象特征,我们每每都有关注和研习的兴趣,并由此发现不同地域、不同地点出土古玉的玉表与色泽,分别展示了各自不同的沧桑和古朴之美。同时,这种不同的沧桑和古朴之美,会给我们对于古玉的鉴识提供一个非常重要的启示,那就是——古玉的表象特征通常都会打上鲜明的地域性印记。
前人所提及的“坑口”辨识古玉真赝的经验,是值得我们予以充分重视和重新认识的。与“一方水土养一方人”的道理一样,“一方水土养一方玉”的说法,同样也是有一定道理的。
A和B两组(A组为广州市南越王墓出土、B组为徐州市博物馆藏)分别为同一时代(西汉)、同一级别(诸候王)墓葬的出土玉器,其玉表显然显示了南北地域(广东广州与江苏徐州)两种截然不同的特点。这就说明,同时代的玉器,在不同的地质环境条件下,其玉表可能会形成鲜明的色感差异,这便是我们所要说的古玉“坑口”的相似性特点。其中,A1和B1呈现出同一“坑口”普遍相似性之外的个体差异。
同一“坑口”相似性
我们先来看看图A和图B两组图片,分别为同一时代(西汉)、同一级别(诸候王)墓葬的出土玉器,其玉表显然显示了南北地域(广东广州与江苏徐州)两种截然不同的特点。我们可以通过鸟瞰式扫描,对这两处于不同地质风貌下出土的汉代玉器,首先形成一个较为强烈的总体印象——或“斑驳”,或“纯净”。这就说明,同时代的玉器,在不同的地质环境条件下,其玉表可能会形成鲜明的色感差异,这便是我们所要说的古玉“坑口”的相似性特点。
同时代而不同地域的玉器,会呈现出具有鲜明“坑口”特色的玉表概貌,这对于我们把握并认识古代玉器的地域差异进而正确鉴辨古玉,无疑具有十分有益的借鉴作用。由此,只要我们细加观赏,不难发现,在考古发掘中,任一地区或地点的出土玉器,在玉器表面征象的表现上,无论是光泽、色彩、沁色及凝结物的性状,尽管千差万别,但只要是出于相近地域或同一“坑口”,总是有着大致相似或相近的特征。
C和D两组分别出土于位于长江中游地区的湖北随州曾侯乙墓和位于长江下游地区的江苏无锡越国贵族墓,除了材质与审美风格等等方面的差别外,在玉器的表象特征上也同样表现出了迥异的地域特点——前者大多质地润泽、晶莹剔透;后者则显得沁蚀斑驳、钙化严重。
其中,C4与同一“坑口”中众多玉器表面润泽不同,几近完全钙化以至于无法辨认材质;D4相比于同一“坑口”中玉器多受到严重沁染的情况,则依然可以显现莹润之玉质。这也是“坑口”普遍性之外的个例。
特别需要提出的是,相对而言,这种玉表同一性的现象,几乎具有普遍性意义。也就是说,同一年代不同地域的出土玉器,由于地理环境的不同,它们所集中表现出来的概貌,可以是这样的,也可以是那样的,而就某一特定地域来说,它们必定具有较为一致的、自身明显的表象特征。
这就告诉我们,玉表的成因与时代特征之间的联系其实并无规律可循。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是片面的,而只知其一否认其二更是错误的。那么,由此看来,古玉之“古”,同样必须透过现象看本质,并且不为表面现象所拘泥。因此,回到鉴藏现实中来,涉及到一件具体的古玉藏品,如果仅仅是因为玉表征象的陌生(色泽及质感与既定印象发生误差),而在材质、纹饰、工艺特征、时代风格等等综合方面找不到可以挑剔的破绽,那么,我们在取舍上不妨慎重待之,而不应武断否决。笔者认为,有时经验往往是靠不住的,而借助于“坑口”概貌来理解并认识古玉,虽然并不能解决鉴藏实际中的所有难点,但是对于进一步拓宽我们的视野和改变教条主义的思维方式,依然有着不可忽略的意义。
相似性“坑口”与个体差异
再把历史上推,同为东周时代,位于长江中游地区的湖北曾侯乙墓中的玉器,与位于长江下游地区的江苏无锡越国贵族墓中的战国玉器(图C组与图D组),除了材质与审美风格等等方面的差别外,在玉器的表象特征上也同样表现出了迥异的地域特点——前者大多质地润泽、晶莹剔透;后者则显得沁蚀斑驳、钙化严重。
当然,相似的佐证我们还能举出很多,这是事物的一个方面。而另一方面,虽然这种总体上的色泽和质感面貌,是加深我们理解并辨识同一时代不同地点出土玉器表象的重要信息,但是,我们还是需要特别地指出,能够以辩证的眼光看问题是我们了解事物规律的一把钥匙。
关注古玉“坑口”的玉表概貌这一宏观现象,并不等于说它就是千篇一律的公式。对于入地千年以上的那些古代玉器,即便身处同一个地区,并且承受着同一处水土及矿物质的浸染,但任一点不同的外界客观因素,比如说葬埋位置、玉性结构、异物影响等等,都可能改变它们的质地,从而影响它们的玉表面貌。这就是普遍性之外的个性特点。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从C、D两组图来进行比照。
我们应该知道,寓个别于普遍之中,这种状况是有可能会存在的,而且同样比比皆是。如果仅凭对同一地点或地域“坑口”经验为标准来辨识,而忽视了事物的综合因素和个性特点,不作辩证思考和认识,那么得出的结论也许会发生严重误差,有时还可能是南辕北辙的。
我们在鉴藏实践中,就不止一次地发现一些古玉藏家,因为局限于对“坑口”的地域特点和特殊性的全面认识,又囿于僵化定势的思维方式,面对那些个人经验之外的古玉,或显得茫茫然不知所措,或断然予以否决。需知,如果要使自己的辨玉赏玉水平得到不断更新和提高,还有许多课程需要补习。在以眼学为主要辨识经验的古玉鉴别中,既熟识一些地区基本的地域地貌所形成的“坑口”特点,又能辩证地把握寓于共性之中的个性差别,仔细揣摩,综合体味,并注意经常领略并积累这样的信息和知识点,只有这样,才能使我们在日常古玉鉴藏活动中的眼力不断得到修正和提升。
“坑口”之“异”与时代特色之“同”
如果说我们第一个问题说的是对古玉的“坑口”观察宜“一叶知秋”,那么,第二个问题则是告诉我们,对古玉“坑口”的认识忌“一叶障目”。这是一种辩证关系,任何一种极端都会造成经验上的认识误区。这里,如果要将问题归结到一点上来说明的话,那就是——不同“坑口”的古玉玉表特点,尽管在质感与色泽上有着千差万别的表现,但只要它们是一定时代的产物,那么在材质应用以及形制、纹饰、工艺等等风格特点方面,就必定深深地打上这一时代的烙印。
因此,时代风格及时代特征,才是我们需要理解古玉的真正症结所在。“坑口”所反映出来的玉表,仅仅是一种表面现象,而实质是蕴含在这种表面现象下的内涵。相比之下,能理解古玉的内涵特质,能看懂古玉各自不同的神韵,其难度比看懂“坑口”的玉表特征更大。
看看图E组与图F组,分别是出土于我国中原和西部地区的西周玉器,同样是两组同一时代不同地区的商周古玉。这里,中原地带的河南三门峡出土的西周玉器,虽质变严重,但玉表光滑,少有常见的“灰皮”现象;而西部地区的陕西周原玉器,则灰白色雾状氧化膜明显——这恰恰是当下多数古玉藏家所能认可并接受的色泽,虽然也有光亮如新的饰品(图F2)。
但是,即便这样,对于这两组古玉的观察,我们除了看到了玉器表象特征的区别外,还看到了什么?应该说,这才是更重要的。如果你对商周玉器那种在形制上崇神拜物、形态上亦庄亦谐、工艺上大巧若拙、选材上不拘一格等等方面能够有足够的认识和理解的话,那么我相信这对于你的辨识才会有切实的帮助。不过,这样的功夫也是一种软实力,非一日之功所能为,需要日积月累的学习与实践。需知,今人对于古代玉器的仿制,其实在形状和玉表作旧上,现在是越来越不成问题了。特别是那些常选用地方杂材而又是平面片状的高古玉器,更是成为一些作假者的“拿手好戏”。但是,形、神总难两全,所有的区分仅在一“气”之间,此所谓“气韵”决定一切。
因此,面对不同面貌的玉器表象特征,我们既要调动“坑口”的真实性信息,来加以仔细衡量、类比和审察,并善于琢磨其中的“不同凡响”之处,再辅之以严谨的历史文化内涵与气韵的研究和分析,认真辨识。只有在这样的辩证而又客观的全面考证中,才有可能对古玉的真伪鉴别产生出接近真相的结论。
总而言之,坑口的“同”、“异”只是解决了我们观察古玉的一个视点,而在此基础上全面、综合和辩证的思维方式,以及对古玉内质、气韵真正的理解和把握,才是我们能够走进这个领域入口的基础。
鉴识古玉和拒绝“打眼”,既没有捷径可走,也没有灵丹妙药。前人积累了很多经验,今人又创立了不少知识,诚然给我们留下了许多难能可贵的宝贵财富。但是,经验可以借鉴,却不会是一成不变的真理;知识可以充实我们的头脑,却不会在纷繁的现实中给你现成的答案。面对这门系统学科,拙文浅赏“坑口”云云,只是拿别人曾经说过的事情,加上自己的一己之得,也只是浅尝辄止说说而已,对于古玉爱好者而言,或可权作参考。
E与F两组分别是出土于我国中原和西部地区的西周玉器,同样是两组同一时代不同地区的商周古玉。这里,左图中原地带的河南三门峡上村岭出土的西周玉器,虽质变严重,但玉表光滑,少有常见的“灰皮”现象;而右图西部地区的陕西周原玉器(陕西省宝鸡市周原博物馆藏),则灰白色雾状氧化膜明显——这恰恰是当下多数古玉藏家所能认可并接受的色泽,虽然也有光亮如新的饰品(如F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