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赛:我党第一位女公安局长的坎坷人生

2013-04-29 00:53王淼
名人传记 2013年8期
关键词:大字报林彪

王淼

她似乎是一个极其“矛盾”的人物:一个1937年参加革命的高级干部,后来却成了一名无业妇女;一个当年在日本法西斯监狱里坚贞不屈的女英雄,却被开除党籍、两次入狱……

批“林”大字报与通缉令

浩劫始于风雨满楼的1966年。

这一年,“文化大革命”席卷全国,如火如荼;一时间,举国上下竞相称颂、拥戴“林副统帅”;刘少奇等一大批党和国家领导人被“拉下马”!

空气如此紧张。运动那么疯狂。人心这般激荡。大字报如漫天飞雪一般已覆盖了华夏。

12月2日清晨,首都北京最繁华的王府井大街。

一个身材瘦小的身影昂首挺胸、毫无顾忌地径直走到一堵风微雪稀的高墙边。随着刷子移动,一行行糨糊井然有序地刷在墙上。红纸醒目,金字生辉。一张震慑人心的大字报,如风雪中的火焰燃烧在人们面前——

誓死揪出在毛主席身边的

真正的资产阶级阴谋分子

真正的黑帮头子小老虎,是阴险恶毒的政治阴谋分子,是彻头彻尾的修正主义者,是混入党内的国民党党徒、资产阶级阴谋复辟分子,是不折不扣的无产阶级的阶级敌人、反革命……

反革命小老虎阴狡谄媚,拼命制造个人迷信,拼命制造政治术语、专用词,不过是为了制造政治、思想甚至组织上的混乱,然后趁机浑水摸鱼,暗害、整倒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骨干,再进一步则要打倒毛主席,实现其篡党篡政进而篡军的阴谋。这才是令人怒发冲冠的真正罪行。

……

大字报的末尾,赫然署着作者的姓名——“王咏”!

这是全国第一份矛头直指林彪的大字报。

它义正词严,逻辑严密,字字如锤,触目惊心地震慑着围观的人们。

风越刮越狂,雪越下越大。接下来,中共北京市委、中央组织部、国务院宿舍、清华大学、府右街国务院接待室、东四人民市场、中央军委宿舍西楼等单位的门口,又陆续出现了十七张同样的大字报。

北京城轰动了。林彪、康生等人愤怒了,急如星火地下达紧急命令要将胆大妄为之人缉捕归案。

王咏何许人也?王咏,即舒赛,女,湖北江陵人,曾用名:祝振容、祝成龙、祝况、王藕。1937年参加新四军,次年入党,新中国成立前曾任京(山)安(陆)县手枪队指导员、中共襄南中心县委社会部长兼公安局长、第四野战军总政民运科长、南下先遣工作团党总支书记……

谁说女子不成龙

辛亥革命时期,湖北江陵县观音垱镇出了一个叱咤风云的江南名士——祝甘亭。十几岁时,他考入保定军官学校第一期,与蒋介石同年毕业后,加入了孙中山领导的“兴中会”。武昌起义后升任川军某师参谋长。孙中山病逝后,他不满国民党暴政,弃官返乡教书,远近闻名。

1917年9月15日,这位辛亥功臣的妻子王氏生下一女。祝甘亭称此心爱的小女为珠儿,又取了一个寄托父亲心愿的名字——祝振容。

小女长到五六岁时,祝甘亭便把她送进私塾启蒙,想把女儿培养成一个有胆有识的女子。岂料,女儿虽聪明伶俐,识字过目不忘,可仅仅读了一年,竟对他说:“爸爸,我讨厌那猫叫狗咬似的私塾。我不读了!”

慈父无奈,从此便在家中自己教授女儿识文断字。但是,不久,他便发现女儿小小年纪竟迷上了《杨家将》《说岳全传》《水浒传》《西游记》这些打打杀杀的民间唱本和古典小说。

“珠儿,你怎么尽看这些东西?”慈父试探地问女儿。

“这些真好看呢,爸爸。”祝振容回答,居然咬文嚼字,“这世间除了有名门闺秀、小家碧玉外,原来还有秣马厉兵、率领众兵攻城斩将的巾帼英雄呢!爸爸,我真羡慕她们。” 祝振容小小年纪就立志要做一个除暴安良、仗义疏财的巾帼英雄。是父亲的坎坷经历与严教以及那些“打打杀杀”的书本影响了她。

十三岁时,小振容居然慷慨激昂地对父母说:“我不喜欢振容这个名字。谁说女子不成龙?我改名字,叫祝成龙!”在父母的惊诧之中,她又独自外出,以第二名的成绩考上了有几千人应考的省立八中。

在省立八中,她成了进步学潮的积极参与者,并最终得罪了当地的士绅,两年后被迫退学。

从此,祝成龙走上了向黑暗势力抗争的道路。

1937年年底,在原八中同学、共产党员陈钟万的介绍下,祝成龙赴黄安七里坪进入中共湖北省工委举办的“游击队干部训练班”第一期(班主任为方毅),参加了新四军。结业后,她又到应城汤池参加由陶剑寒(陶铸)主持的“农村合作人员训练班”继续学习,从此有了明确的革命志向。

1938年11月,改名祝况的她,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次年9月,她奉命随李先念、陈少敏进入鄂中开创鄂豫边敌后抗日根据地,像“大脚陈少敏”一样,她成了当时当地赫赫有名的一员女战将。

在日军监狱里受辱不降

一天,社会部部长让舒赛到敌伪占领区的巡店执行任务。次日一早,一个装扮成盐商的手枪队队员匆匆闯进社会部部长的办公室,喘着粗气报告:“部长,舒指导员被捕啦!”

原来,前一天,舒赛带着两名手枪队队员来到她过去担任过区委书记的巡店夹河洲召集群众开会,部署抵制敌伪建立伪政权、构筑据点的暴动工作。谁知,日伪军突然在坐探带领下包围了会场。危急关头,舒赛一面将搜集的情报交给随行的手枪队队员速送县委,一面镇定地销毁文件,指挥群众疏散。战友和群众脱险了,她自己却没能逃出敌人的重围。

一连几天,日军不断地提审,不断地拷打。伎俩用尽,却连她的姓名也没能问到。

素以凶残狠毒著称的宣抚班长松井听说这名女共产党员软硬不吃,他立誓要用棍棒降服她。

审讯室里,双手被捆着的舒赛坐在椅子上,她以蔑视的目光与松井对峙着。松井难以抗衡这咄咄逼人的目光,突然甩开膀子狠抽舒赛的耳光,然后将舒赛一次又一次提起、掼下,这才气势汹汹地发问:“说,共产党边区的地形怎样?仓库设在哪里?军队在何处?”

“山川河流,是中国人的土地,没必要告诉你们侵略者!仓库驻地,知道也没有告诉敌人的道理!”舒赛毫无惧色地发出讥讽。

“混蛋!剥掉你的衣服!剥掉!”松井丧心病狂地吼叫着,一边用坚硬的皮靴踹踏着舒赛,一边疯狂地将舒赛的衣服一件件地撕扯下来。

刚烈的舒赛被打得浑身是血,却依然用嘴咬、脚蹬、头撞与松井以死相拼。双手被反捆着的几乎完全赤裸身子的舒赛,突然一头向桌角撞去。

然而,狡猾的松井察觉了舒赛的打算,他一脚将舒赛踢倒在地,紧接着,大皮靴又对准舒赛的小腹一阵猛踹。可是,她还是顽强地站立了起来。

“嗷嗷……”松井龇牙号叫,挥起一根宽皮带,劈头盖脸地向舒赛猛抽。舒赛倒下了,失去了知觉。

在党组织机敏艰难的努力下,几天后,舒赛被获准“保外就医”。

1942年1月2日,在地下党巧妙安排下,舒赛甩掉盯梢的“尾巴”,化装混出云梦城,平安地回到边区。

我党第一位女公安局长

1943年春,为了整治极端混乱的社会秩序,舒赛被调回家乡江陵,组建党的公安机构。次年年初,中共襄南中心县委成立,舒赛升任中心县委社会部长兼公安局局长。

舒赛幼时驰骋疆场,做一个巾帼英雄的愿望实现了。她率队深入虎穴狼窝,一次生擒了持枪叛变投敌的简学美等十多个败类,处决了江陵伪保安司令部政训处长、无恶不作的军统特务简化轩;她带着手枪队,潜入敌据点,捕获了七名日军侦探;她乔装日酋,直入资福寺敌据点,集合守敌“训话”,一举将两个班的敌军全部缴械;她还不顾身患重病,领队虎口夺船,在日军大扫荡的艰难时期,解救了二十多位伤病员……“女公安局长”的英名威慑荆沙襄南。

不料,舒赛的生命又一次走进危险之地。

1944年仲秋,襄南党政军首脑机关的活动中心张金河镇接连发生一系列无头案件。襄南的首善之区,人心惶惶。

正在医院治疗的舒赛,强撑着病体出院,回到张金河镇。经过多方侦察,案件虽没有取得突破,但她敏锐地盯上了张金河青救会,因为一系列事件似乎都与该会有关。

舒赛的眉头紧锁起来了。青救会的几个负责人杨礼荣、胡作相、高绍文等都是她在省立八中时的同学,这些人都口称共产党抗日英明,表面看来都是积极抗日的。该会并无重大建树,组织却发展甚快,舒赛觉得其中有什么东西实在让人疑惑。

经过细致的侦察,舒赛终于掌握了杨礼荣集团的来龙去脉。

杨礼荣早在重庆读大学时即加入中统,在中美合作所受训后,被任命为鄂西北三青团干事长兼鄂西北地下军司令。他领受任务回到家乡,谎称投身抗日,背地里却利用帮会秘密发展组织,将其中的反动分子拉入他主持的“中国国民党湖北沦陷区特务工作团”。仅一年多时间,他已发展了二十多个支部、二百多名成员,他们暗杀抗日干部,并纠集土匪准备暴乱。

形势如此危急!

秋夜,万籁俱寂。舒赛统一指挥公安人员和部队战士混编成小组,按照已掌握的名单和地址,一举捕获了“特务工作团”的全部骨干分子,舒赛连夜提审高绍文。

审讯中,高绍文面带冷笑,态度蛮横,这使得舒赛十分诧异:这家伙怎么像吃了豹子胆,如此死硬?

舒赛正纳闷着,忽听脑后“咔嗒”一响,不禁大惊。猛一闪身回头,只见自己的部下、手枪队队员郑少汉双手握住枪柄,正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的脑袋。

她差点被眼前的情景惊蒙了。她挑选的手枪队战士,不仅武艺超群,而且一律出身贫苦、忠实可靠。怎么这个郑少汉竟然是内奸?

“郑少汉,还不快动手啊!”双手被捆的高绍文急不可耐地大叫。

然而,舒赛却在一刹那间闪过郑少汉猛砸来的枪柄,只一抬腿便将郑少汉踢得仰倒在地,然后她一个飞快的擒拿动作下掉了郑少汉的手枪。郑少汉瘫软在地。

两个多月后,张金河案件审理终结。边区的《七七报》作了报道,《襄河报》发了专版,并同时刊出了“中国国民党湖北沦陷区特务工作团”的印模和“组织系列表”影印件。大江南北,许许多多的人都知道,襄南有一个神奇而独身的女公安局长。

正直带来厄运,但她依然忠贞

新中国成立后,舒赛热切地投身到新中国的建设事业中。孰料,因为她的正直刚强,厄运竟然又一次降临在她身上。

1952年年初,舒赛由外地回到机关,担任“三反”委员会成员兼任“打虎队长”、党支部书记。运动中,由于舒赛坚持客观公正的态度,与个别领导的意见发生分歧,为此辞掉了“打虎队长”的职务。她怀着一颗赤子之心,慎重地向上级反映了单位“三反”中的不正常现象。

反映产生的“效果”却是对她的接二连三的打击:下令停止舒赛养女的供给,在党内和群众会上宣称舒赛历史上有“托派”问题、参加过国民党女子特务组织、云梦狱中变节、制造“张金河案件”冤案……最后,又将这些写成材料,存入档案,并上报中央组织部。

一顶“历史不清白”的帽子扣在舒赛的头上。

舒赛相信党最终不会冤枉自己的女儿,她向上级一次又一次地反映事情的真相,要求维护自己政治上的清白。结果,除了经李先念同志指示恢复了舒赛养女的生活供给外,其他问题却杳无音信。

1954年,舒赛带着这新的委屈,被调任中央建工部上海干校教务处处长。她一再要求党对自己的历史问题作出公正的结论。终于,在这年10月26日,中共华东一级机关委员会根据陈少敏、王翰(原新四军五师政治部副主任)等同志的证明,作出结论:

“舒赛同志在敌人面前表现顽强不屈,并在狱中为党做了一些工作,政治上是坚定的,此问题已审查清楚。”

接二连三的打击,加重了舒赛的病情。1955年,医生诊断她除了肺病,又患有肝癌,断言她将不久于人世。

舒赛却丝毫没有惊慌。一想到党内存在的一些不正常现象,她便深深感到担忧。她开始向有关部门告发,希望上级处理那种官僚阶级式的人物,维护党的纯洁。一份又一份材料上送,倾诉着她对党的无限忠诚。

遗憾的是,人们只认定她是一个精神病患者。最终,单位党组织做出决定:开除舒赛党籍,撤销职务,只发生活费。

舒赛愤怒了。她拒不领取生活费。她写成长达数十页的控诉书,直接向中央领导人投诉。

最坏的可能还是成了现实。1960年3月,舒赛被公安机关拘捕。随即,单位以“无理取闹”的罪名,将她开除公职,戴上“坏分子”的帽子,送往农场劳动教养。

舒赛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她的亲人们没有忘记她。她的一家人几乎都是在她的影响下在新中国成立前参加革命的,他们太了解她了。她的大弟舒铁民经过数月的交涉,终于在1962年8月使舒赛被允许保外就医。

视死如归反林彪

舒赛依然不断上交申诉材料,却不再“闹”了。然而,“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红卫兵一次又一次找上门来,要她提供炮打“走资派”的炮弹。然而舒赛保持了沉默。

但,沉默并不能说明舒赛已经没有了斗志。她从牙缝里挤出十几元钱买了只小半导体收音机,经常收听“文化大革命”的情况,密切注意着运动的发展趋向。

凭着多年的公安、保卫工作经验,凭着敏锐的政治嗅觉,凭着对党和国家炽热的爱,舒赛渐渐地从林彪的一系列言行中警觉到了林彪的野心,感觉到了这场混乱背后潜伏着的可怕的隐情和杀机。1944年襄南内奸郑少汉的影子浮现眼前,使她不寒而栗。她终于又沉不住气了。

北京大佛寺旁门甲五号,一间低矮、简陋、四邻不靠的旧砖房内,舒赛昼夜奋笔疾书。

材料被她送往中央组织部转呈毛主席。她盼望这些材料能帮助毛主席警惕林彪篡党夺权的狼子野心。然而,材料送出后,杳如黄鹤;林彪依然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舒赛决定采取大字报的形式诉诸社会。

1966年10月26日,她在百货大楼、火车站、国务院门口、西单、府右街北口,贴出了五张反林彪的大字报。但是,这些内容含蓄、没点林彪名字的大字报,并未取得她期盼的效果,很快便被大字报的浪潮淹没了。

她焦躁不安。“文革”越闹越凶,舒赛昼夜难眠。她决心以死抗争,揭露林彪的阴谋,唤起党中央和人民的警觉。

11月11日,舒赛走进了驻地派出所,交上了改名为“王咏”的书面通知,以示只要有一“口”气必“永”诉真理的决心。

从派出所回到旧砖房,她便开始夜以继日地书写、修改她的大字报,字斟句酌,反复推敲,几易其稿,终于在12月初写出了《誓死揪出在毛主席身边的真正的资产阶级阴谋分子》的大字报。

像往常一样,她把大字报的内容抄好一份,送到中组部,要求转呈毛主席。之后,又决定把大字报贴到大街上去。

12月2日凌晨,十九张在红纸上用金粉写成的大字报摊了满满一屋。看着这两天两夜的成果,她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为了使这十九枚即将抛出的“炸弹”杀伤力更大更持久,不至于刚一贴出就被撕掉,她把原名写上“林彪”的地方统统改为“小老虎”。可是,这么一变,人们要是又看不出是批林彪的怎么办?于是,她又提笔把“虎”字写得格外特别,最后一笔上挑下落,浑然是个“彪”字。看到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她放心地笑了。

天就要亮了。舒赛开始用小钢精锅制作糨糊。想到这大字报一张贴出去,自己就将永世难归,她又提笔在日记上写下一段话:“我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国家、民族再如此无休止地厮杀。”接着,又给弟弟留下一封短信:我可能再也回不来了;如果我死了,请将我的尸体埋到母亲的坟旁……

天亮了。留下一张大字报做纪念后,舒赛视死如归地直奔最繁华的王府井大街……

十八张大字报果然像十八颗炸弹,震动了社会,震慑了林彪及其爪牙。紧急通缉令下达。

1966年12月7日傍晚,警车呼啸着直驶大佛寺旁门甲五号。北京市公安局军管会人员向凛然镇定的舒赛出示了拘留证。舒赛轻蔑地一笑,提笔在拘留证上写道:“拒绝签字!因为林彪本人说过要搞大民主,为什么我贴了一张红报就拘留我?”

几分钟后,旧砖房一片狼藉。警车押着舒赛穿街而过,大街上响起令人惊悸的口号:“打倒反革命阴谋分子林彪!”

1966年12月7日夜,被押进北京市公安局大门的时候,舒赛是那么悲怆。从8日零点到5点,公安局对她进行了长达五个小时的轮番审讯。紧接着的一周里,审讯一次比一次恶毒。林彪集团的爪牙不相信她能写出那样文笔犀利、切中要害的大字报,一定要挖出她背后更大的大人物。可是,日夜不停的轮番审讯、刑讯逼供,没有摧垮舒赛的精神支柱,反而使审讯者一次比一次更清楚地看到了舒赛的铮铮铁骨、一身正气。

“头号政治犯”的最后抗争

1969年10月,林彪出于篡党夺权的需要,擅自发出了第一号通令。舒赛等一批在北京关押的政治犯被作为“危险品”用专车转移到了山西省临汾第三监狱。

舒赛在这里遭到了比在北京更为残酷的拷打和折磨,她的肺病已发展到了晚期。但是,舒赛的意志却没有被整垮。

1970年4月17日,舒赛被转移到山西偏僻的隰县看守所。她被单独囚禁在一个窑洞里。

这是一个阴暗、潮湿、污浊的监房。身患绝症、不久于人世的舒赛,在这里进行着她生命中最后的顽强抗争。

监狱里,连续几天都能听到从舒赛的囚室里传来的粗暴吼叫:“舒赛,你认不认罪?”但是,难友们很难听到舒赛的回答和呻吟,他们时常在悲伤地猜测:舒赛是不是已经被摧残死了?

有一次,一个难友偶尔路过一号囚室,听到管理人员正在大声喝骂。她伸头一看,发现他们正强迫舒赛跪到地上。坚决不从的舒赛这一次喊了起来:“我反林彪,贴他的大字报,有什么错?你们才应该给人民跪下,让人民审判!”

舒赛的事迹在难友中暗暗传颂着,但是难友难以见到他们尊敬的这位老革命。只有在“放茅”时,才可能在茅厕里偶尔碰上。而且,难友发现,每次,舒赛总戴着自己做的口罩,倒痰盂时也从来都盖着一张纸。

有个难友困惑不解地问:“老大姐,你怎么……”

舒赛宽厚地一笑:“我患了开放性肺结核,怕传染了你们。”

难友感动得差点落泪。这个吃了这么大苦的舒赛大姐,人将死了,却还想着同监的难友。

死神的脚步逼近了舒赛。野蛮的迫害,折磨得舒赛形销骨立。

面对如此无望的绝境,舒赛始终没有改变坚定的信仰。她向狱方要了一套《毛泽东选集》,夜晚干完规定的活儿后,斜靠在潮湿的墙边,借着洞顶幽暗的灯光,孜孜阅读,有时直至东方破晓。

1971年春,舒赛病情严重恶化。5月6日,舒赛彻底地倒下了,粒米难进。护士在病历日志上写道:“病人身体极度衰竭,面黄肌瘦,两目紧闭,不说话,严重脱水,四肢血管针扎不进。”5月12日,舒赛奄奄一息。直至此时,狱方这才将她送进了医院。

5月24日凌晨,隰县人民医院病历记载上出现了这样的文字:“公安局所送一号女犯,十天内不食不饮不服药,于今晨衰竭而死。”

污泥总有出荷时

一个伟大的生命结束了。一个对真理忠贞不渝的志士被折磨得永远告别了征程。舒赛最终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将年仅五十四岁的生命,完整地献给了她热爱的党的事业。她的遗体被草草地掩埋在隰县城东堆金山。没有任何埋葬的标志,没有任何档案记载,有的只是金一样的黄土和茫茫的野草。永远,永远,再也找不到她的遗骨了。

几个月后,她的大弟舒铁民费尽周折,终于取回了姐姐的遗物:一枚列宁像章,一面自制的党旗,一套画满批注的“毛选”,一绺青发,一些指甲和一件血迹斑斑的衣裳。

舒铁民泪流不止。他尊敬这个好姐姐。他是在十五岁时,被姐姐送到鄂豫边区新四军五师文工团参加革命的,姐姐是他走上革命道路的指路人。对着姐姐的遗物,凝视着姐姐生前的照片,舒铁民深情地呢喃:“姐,我永远相信你是清白的,无辜的!”

1971年“九一三”事件后,舒铁民不断上诉,要求复查姐姐舒赛的冤案。然而,直到十五年后的1986年11月20日,建设部才撤销原建工部加在舒赛头上的罪名,为舒赛平反,决定:“恢复舒赛同志的党籍,恢复原职、原级”“恢复舒赛同志的公职”“恢复舒赛同志的政治名誉,消除影响”……

1987年2月26日,建设部在八宝山革命公墓为“好党员、好同志、好干部”舒赛举行骨灰安放仪式。但令人痛心的是,舒赛的遗骨再也找不到了,安放的仅仅是她的一件遗物。

将近半年后的7月23日,另外一个复查结论最终也姗姗而至。北京市公安局下发(87)京公预复字第3号“决定书”,决定对舒赛“撤销原以‘反革命罪的立案,予以彻底平反昭雪”……

这迟到的平反决定,使舒赛的亲属、战友以及正直的人们欣慰而又叹息。

祈望历史不要重演的人们,是决不会忘记这个冤案的。

她,舒赛,在一切正直的人们的心目中,是一位了不起的巾帼英雄!

(责任编辑/王松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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