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中国新时期诗歌出版在网络诗歌创作的刺激下,重现复苏之态。网络从根本上影响了国人的阅读习惯,网络诗歌创作更是带有鲜明的游戏性、平民性、自由性特点,共同构成了对崇高美学特征的解构。本次诗歌复兴,得益于网络诗歌的兴起,诗歌的编辑策略便不得不顺势而为。
关键词 诗歌出版 网络诗歌 编辑策略
朱媛美,陕西人民出版社编辑、副编审。
当代西方传播学大师马歇尔·麦克卢汉在其《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一书中提出“媒介即讯息”“媒介是人的延伸”的观点,具有划时代意义。“习惯的思维认为媒介仅仅是形式,是信息、知识、内容的载体,它是空洞的、消极的、静态的,可是麦氏却洞察了媒介对信息具有强烈的反作用,它积极、能动地对文本产生反作用。”[1]“媒介即讯息”这一观点,在网络传播背景下的中国诗歌创作中得到了肯定的印证。
1995年1月,以中科院《神州学人》杂志在互联网上推出电子版为标志,中国大陆地区的网络出版正式拉开帷幕。进入20世纪,中国网民人数攀升快速,据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发布的报告显示,截至2012年6月底,中国网民数量达到5.38亿,是15年前的867倍。IPv6地址数大幅增长,进入全球前三名。中国正快速步入网络时代。[2]
网络媒介的广泛使用,赋予了中国诗歌更大的发展空间,既包括了写作自由、阅读自由,同样包括创作及交流的自由,诗歌的传播方式、表达方式、存在价值、价值向度等因之发生了重构。中国诗歌迎来了全民参与的新时代,成为普罗大众的一场狂欢盛宴。
一、网络诗歌创作主体的模糊性与阅读受众的参与性
网络传播背景下,诗歌的创作主体展现出泛化特征。诗歌创作的主阵地转为网络创作,大量的新诗发表于网络中的相关网站,由于发布平台的开放性,诗歌的“门槛”突然间放开,不再必经刊物、出版社编辑的三审,只要是网络参与者,只要拥有对诗歌写作的兴趣,再加以网络写作与发布,一首首“诗歌作品”应运而生。
网络诗歌创作突破了纸质文本限定的狭小领域,一时间,以惊人的速度疯狂地创作并在网络上传播。诗人维鹿延曾做过统计,以“我看看中文网”为例,仅3年时间,诗歌创作园地发表的现代诗歌作品便超过了1 900页,总计超过15 000首。这种情况在其他文学网站更甚。网络激活了潜在的数目庞大的“诗人作者”,民间诗歌力量浮出水面,网络成为诗歌创作发布当之无愧的“主战场”。
得名于网络的作家李寻欢说:“在我看来,网络文学之于文学的真正意义,就是使文学重回民间。”[3]此话道出了网络诗歌创作的新动向。
网络背景下的诗歌创作,创作主体的身份呈现出平民化状态,网络诗人的现实身份不再重要,网络上通行的是一个个ID名,这种创作上的匿名性,使创作主体较之于非虚拟纸媒创作,抛弃了作为主体的角色重担,创作主体隐身或缺失。这种主体隐身,再加上自我角色认定心理和游戏心理的共同驱使,使网络创作主体的言说显现出极大的自由度,甚至表现出迎合受众的倾向。
由于网络传播的介入,中国诗歌所处的社会历史语境前所未有的复杂,首先便表现在创作主体的模糊性。
网络上活跃着的一大批“网络诗人”,如小引、左手、苏兰朵、潮打空城、蓝蝴蝶紫丁香等等,他们各自的社会角色并不为人所知,在网络这个传播平台上,创作主体与阅读主体平等交流,判断一首诗作的成功的唯一标准,便是点击率及流传度。诗歌的定位第一次被赋予了自由的意味,创作是自由的,对受众来讲,阅读同样是自由的。读者可自主选择引起共鸣的诗作,阅读或者帮助传播。
阅读受众不仅拥有了阅读的自由选择权,从普泛意义上讲,还同时拥有了参与诗歌“创作”的权利,因点击率攀升而蹿红的一首首“诗歌”,便是对这种权利最好的注解。随着网络平台交流技术的进一步发展,阅读受众的主观能动性空间进一步释放,创作者和阅读受众间的界限开始变得模糊。
二、网络背景下的诗歌美学特征
1. 游戏性。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网络媒介恰似一个“面具”,每个参与者都隐藏在形形色色的网名之后,在这样一个没有社会规范约束力的情况下,人们极易失去自我控制力和社会责任感,即兴随意的文字废物在网络上大批生成。文字、语言的挑选使用频频失范,创作变得随心所欲,恶搞、反讽、玩世不恭现象丛生,给诗歌创作烙上了游戏性的美学特征。
网络诗人蓝蝴蝶紫丁香的一段自白可印证网络诗歌的游戏性:“我们写诗,我们可以用最自由自在的形式,我们游戏,我们可以用最自由自在的语言。我们生活有E时代,我们幸运,我也没有必要回避我自己。……我选择了一个叫蓝蝴蝶紫丁香的网名,就注定我要在网络上快乐地疯狂,我喜欢在诗歌里找寻一种自由游戏的冲动。”
2.平民性。诗歌创作主体的模糊化和普泛化决定了网络背景下的诗歌呈现出平民化的美学特征。网络作者三教九流、五花八门,主张我手写我心。“平等宽容,是网络的特性,这也使得网络诗歌更倾向于一种平民写作。网络揭去了诗歌的神秘面纱,让诗歌更为平民化,更接近民众。”[4]事实上,平民化这一美学特性,正是网络诗歌生命力的不竭源泉。
3. 自由性。“网络诗歌赋予诗人的自由是前所未有的,任何人都可在网络这个自由、平等、开放的平台上展示自己,享受网络所带来的灵魂自由舒展的快感。且网络诗人的写作更多是基于一种生命力的驱使、一种自我实现的渴望,一种倾诉与倾听的率性而为,充盈着一种自由精神,从而给诗歌带来了更为独立的品格。”[5]首都师范大学文学博士谢向红说:“网络为诗歌创作提供了自由空间。在网络诗歌创作中,以‘网名出场的诗人可以抛弃‘社会面具和‘审美承担的焦虑,以抒情写意或游戏娱乐为目的,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尽情抒写自我,真正实现‘我手写我口的诗歌自由之梦。”[6]网络诗评家李霞也认为:“自由性是中国网络诗歌最有诱惑力的特征。”[7]
4. 通俗性。与前三条相呼应,网络诗歌不再以追求美感为圭臬,大量抓人眼球的、通俗化的语言被采用,口语化泛滥,私人化语言风行,诗歌在平民化的同时,又陷入了“口水化”“粗鄙化”的危机之中。
以上4点共同构成了网络诗歌最重要的美学特征——对崇高意义的解构,诗歌从神坛上走下,不再是曲高和寡。相反,它变成一场大众的狂欢,崇高不再是诗歌追求的唯一目标,取而代之的是多种价值体系的言说、多种审美取向的交错,网络诗歌越来越成为一部分人自娱自乐的场所。正如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中所批评的:“这是一个娱乐之城,在这里,一切公众话语都日渐以娱乐的方式出现,并成为一种文化精神。我们的政治、宗教、新闻、体育和商业都心甘情愿地成为娱乐的附庸,毫无怨言,甚至无声无息,其结果是我们成了一个娱乐至死的物种。”[8]
三、网络背景下的诗歌编辑策略
著名诗评家吴思敬说:“诗歌传播新媒体的出现,是诗歌传播史上的一次深刻变革,它在改变了诗歌传播方式的同时,也改变了诗人书写与思维的方式,并直接与间接地改变了当代诗歌的形态。”[9]
综观近现代历史,从没有哪个事物能像网络那样深刻改变着国人的阅读习惯。随着网络的发展,文化传播的成本越来越低,传播效果却越来越好,以致有识之士发出这样的论断:中国诗歌的阅读环境目前是最好的,甚至好过那个狂飙突进的黄金“80年代”。
与此相对应的是,纸媒诗歌出版也渐渐从20世纪80年代的井喷,度过了90年代的冰冻期,渐渐回暖。
2012年,对中国诗歌出版而言,传递着明确的重振信号,首当其冲的就是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波兰女诗人辛波斯卡的诗集《万物静默如谜》,该书在一年时间达到了6万多册的销售天量,堪称标志性事件。
捱过数十年的蛰伏,诗歌出版渐渐复苏, 2012年的诗歌出版可谓“热闹”,有相当数量的诗集集中出版,浙江文艺出版社的《新世纪诗典》在北京举办首发式;上海译文出版社推出五卷本《艾略特文集》;湖南文艺出版社20年后再次出版“诗苑译林”丛书;长江文艺出版社则推出了《中国21世纪诗丛》等重点诗歌图书,成立了专门的诗歌出版中心,直接对焦中国当代诗人,该中心一出手便是30卷本的《中国新诗百年大典》,规模堪称宏大。
这次诗歌出版的“复兴”,得益于众多因素的合力,但网络的传播当是其中最重要的催化剂。网络为本次诗歌重生插上了翅膀,[10]面对海量的网络诗歌作品,审慎和清醒是甄别工作的关键,如何让层出不穷的新诗经典化?如何确立诗歌标准?出版社在这场诗歌盛宴中又该如何担负起社会责任?每一个文学编辑都无法回避选择,须因势而动,进行策略上的调整。
1. 重视网络所提供的广阔的诗“仓”,跨媒介出版。很长一段时间,出版社文学编辑对待网络作品是漠视甚至持有怀疑态度,情感上更为认同原发于诗刊上的诗歌作品。
大体说来,中国诗歌发布呈现三分天下的格局,即主流诗刊、网络诗歌、诗歌民刊。[11]主流诗刊指《诗选刊》《诗刊》等国家正式刊物,代表着主流诗歌观点,是新诗发布的权威平台,20世纪80年代曾辉煌一时,之后因文学观念的改变、转型期的定位模糊及网络冲击等一系列问题,呈现订阅量大幅度下滑、经营难以为继的现象。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网络诗歌。其因良好的互动性,赢得了越来越普遍的关注。
民刊则指那些没有正规出版或发行刊号的民间印刷物,一般用于社会团体或民间组织内部交流使用。民刊是中国诗歌的一道特殊风景,因其审稿制度相对宽松,诗歌观点更为平等、开放,为中国诗歌的个性化作出了贡献,被众多诗评者视为原生态材料来研究诗歌理论。其中影响较大的有《今天》《启蒙》《非非》等。
主流诗刊、网络诗歌、诗歌民刊三者构成了中国诗歌创作的三足,当主流诗刊因体制转换、全民阅读环境的改变渐渐退出视觉关注焦点时,后两者便自动担当起了散播、发表的功能。
事实上,这三个平台经过磨合和网络的普及,力量此消彼长,网络诗歌当之无愧地成为中国新诗发布的主战场。互联网改变了出版的行业生态,纸媒介诗集渐次边缘化,编辑必须因势利导,改变观念,在网络诗作中练就甄别的能力,从网络中发现作者,从网络挑选优秀诗歌作品,共同为中国诗歌的繁荣作出贡献。
事实上,2012年前后已有大量的网络诗歌集正式出版。诗人伊沙编选的《新世纪诗典·第一季》便是网络优而纸媒出版的典型代表。著名诗人、评论家伊沙自2011年4月5日起在网易主持微博“新世纪诗典”,每天推出一首诗并加以点评,至2012年4月4日,一年时间里推荐的300多首优秀汉语诗歌结集而成《新世纪诗典》,一年时间内,销量攀升逾万册。对于诗集首印数长期徘徊在3000册的现实而言,《新世纪诗典·第一季》无疑取得了出版运营上的成功。
2. 坚持聚焦于诗歌的文体特征,走精品路线。从国外成熟的出版物运作情况看,诗歌出版虽小众,却长盛不衰,诗歌以注重情感性的文体特征赢得了读者长久的喜爱。直面内心,远离功利,只有发自内心的作品才是好诗,即使在人类生存条件极端恶劣的情况下,诗歌始终是人民大众心声的代言。
网络出版的广阔平台为诗歌繁荣提供了良好的基础条件,但机遇与挑战并存,出版社的编辑必然面对更大的诱惑及更繁重的工作。大量的筛选甄别工作将是必需的,编辑们要从海量的诗歌作品中挑选出思想性、艺术性俱佳的作品,剥离那些口水化、自娱自乐的文字游戏,真正做到专业化诗歌出版。只有让诗歌回归诗性,才是市场运营成功的可靠保证,一窝蜂地扎堆上马,必然会被市场规律惩罚。
参考文献:
[1] 胡慧翼. 向虚拟空间绽放的“诗之花”[J/OL]. 界限诗刊,2002(3).
[2] 2012年6月中国网民数量达5.38亿[EB/OL].http://www.askci.com/news/201207/20/151411_30.shtml.
[3] 陶东风. 网络与文学的去精英化[N]. 文学报,2009-07-02.
[4] 文立冰. 网络促进了诗歌的平民化[J]. 诗刊,2009(15).
[5] 寒山石. 关于网络诗歌的几个问题[EB/OL].http:chinawriter.com.cn.
[6] 谢向红. 网络诗歌的优势与面临的挑战[J]. 河南社会科学,2004(1).
[7] 李霞. 21世纪:网络涅槃汉诗[EB/OL].http://jinshan.org.cn.
[8] [美] 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M]. 章艳,译. 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
[9] 吴思敬. 新媒体与当代诗歌创作[J]. 河南社会科学,2004(1).
[10] 网络十年:真正意义上的诗词复兴?[N]. 中华读书报,2010-06-28.
[11] 姜妍. 其实,诗歌一直都没有沉寂[N]. 新京报,2012-08-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