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联涛
朋友们都知道我是面条美食家。在亚洲,我每到一处都要尝尝那里的面条,从槟城的辣虾面(laska)、曼谷的泰式炒河粉(pad thai)、河内的牛肉河粉(beef pho),到仰光的鱼肉米粉(mohinga),每碗面条不同的质感、香料和味道都展示了当地的文化与风味。不知何故,我能根据面条特点记住这些地方。
没有什么能与香港的云吞面馆相比。它们并不是高档餐厅,但由于在同一地点开了好多年,已经成为大家喜爱的地方餐厅,拥有许多终身客户。然而在过去的几个月里,香港几个老牌面馆和咖啡店由于租金上涨相继关门。
作为世界上最昂贵的房地產市场之一,香港与东京不相上下,但是东京到处都是经营了几十年的小型拉面店和寿司店。东京的寿司店也必须支付业主所要求的高昂租金,但或许它们的业主意识到,如果没有这些当地的寿司店和拉面店,日本的文化就会贫乏很多。
租金上升是经济周期的一部分,与通货膨胀和供需的变动一致。但香港的楼价不仅取决于位置,还取决于利率,当前的利率已达到数十年来的最低水平。因此,低利率和钉住美元的汇率制度意味着,在经济增长高于美国的香港,房地产价格和租金也将更快地上涨。
筲箕湾的金记冰室最近结业,91岁的老板在经营了45年后选择退休,不是因为他厌倦了卖奶茶,而是因为他的房租从一个月2万港元突然涨到5万港元。如果他以每月5万港元的租金拥有自己的店铺,还不如选择退休,靠租金收入生活,让别人承担所有的经营风险。
这一比喻的用意并不只是凸显香港房地产市场的变幻莫测或日本人对资深寿司大厨特别的崇敬。自1998年以来,香港一直没有成文的租金管制规定,但东京同样没有。在低土地供给反应滞后的情况下,租金上涨对中小型企业有很大冲击,并且引起社会效应,香港就是这种效应的极端例子。
自由市场理论认为,如果位置好且租金不断上涨,店铺必须向附加值更高的产品转变。因此,云吞面店可以改卖寿司,或变成酒吧,这样可以收取较高的价格。荷里活道是举世闻名的全球中国古董中心,但在今天,古董店正在被酒吧和酒馆取代。就连古董商也难在高租金下盈利。更具创业精神的店主已经转战网络空间,但由大大小小古玩店的集群创建的几十年的荷里活道品牌可能会因此丧失,因为游客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在那里找到很多古玩店了。
在经济学中,一间老咖啡厅不可估量的社会价值被称为一种“正外部性”,因为它为公众带来的社会价值超出了其租赁价值。房地产市场无法将这种外部价值考虑进来,即存在市场失灵。
甚至城市规划师也意识到,为了使房地产长期可持续发展,购物体验必须满足从穷人到富人的一系列偏好。是多样性使得这个地方充满活力。“线上与线下”的零售业模式正不断扩大,你只需要在黄金地段开设几间像苹果这样的精品店,其余的都通过网上购买。小型云吞面店或寿司店的规模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小企业往往是地方性的,而不是全球性的。因此,高昂的租金迫使许多年轻的创业者退出市场,启动资金也变得越来越高,筹集难度加大。
我们正目睹熊彼特“创造性破坏”的进行。在美国,亚马逊的崛起不仅导致家庭经营的小书店消亡,也带来大型连锁企业倒闭,因为它们无法与在网络上浏览全部商品信息的便利性相抗衡。
那么,在这个发生巨大社会和技术变革的时代,什么是小企业正确的商业模式呢?从单个企业来看,拉面店或小企业是价格接受者,而不是像知名品牌那样的价格制定者,它们既无法影响租金,也无法影响其销售价格。如果它们被迫退出市场,不是产生通货膨胀效应那么简单,而是随着多样性的丧失,社会选择也会减少。这时,我们就只能吃快餐了。
这是一个典型的集体行动陷阱,因为没有哪个参与者能靠自己改变游戏规则,国家、业主或企业都不能。市场变化的速度远快于城市规划和土地供应规则的变化。
孟买、雅加达、吉隆坡等亚洲城市的规划师将不得不为新一波移民创业家提供他们支付得起的零售空间,这些创业家向大众出售印尼肉丸面或马来椰浆饭,使得价格保持在低水平。不这么做只会带来富人和穷人间社会差距的扩大。
市场变化、土地使用规则和监管制度必须与时俱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