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白鹿原》的死亡主题

2013-04-29 09:25李勋
短篇小说(原创版) 2013年9期
关键词:陈忠实白鹿原小说

长篇小说《白鹿原》为陕北作家陈忠实带来了第四届茅盾文学奖的殊荣,也让读者了解到了一位扎根关中大地的朴实作家以及他笔下神奇浪漫的关中大地。写作这部小说的过程用陈忠实在“白鹿原创作手记”中的话说就是——寻找属于自己的句子。在寻找的过程中,陈忠实究竟遇到了什么?他又是如何找到适合自己的句子?在笔者看来都与作者在小说《白鹿原》中设定的“死亡主题”分不开。

一、普通生命的命运沉浮与艰辛人生的心路历程

小说《白鹿原》是1993年问世的,旋即引发了评论界和普通读者的广泛关注。在过去的研究中,学者们关注的焦点主要集中于小说《白鹿原》主题意蕴的探究、历史叙事的梳理、景物描写的对比等方面。在笔者看来已然取得的研究成果可谓十分丰硕,仍有很多空白的处女地有待后人去开垦。陈忠实笔下的《白鹿原》对于普通个体的命运沉浮展开了细致的描写,使读者领略到了属于这些人的艰辛人生中悲剧性的心路历程。

在人们所经历的漫长历史中,每一个生命个体所经历的生存历程都是不尽相同的。将人类最基本的生存活动纳入到文学创作中,往往使得作品凝聚更为深厚的个人情怀。在《白鹿原》中,陈忠实所描绘的正是对近代中国的乡土社会——对于那些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人、不懈追求幸福生活的人——最佳的诠释。世代生活在白鹿原的白、鹿两个家族到了小说所描述的时代,传统文化对他们的影响十分明显。读者会看到身为东家的白嘉轩和儿子、长工一共劳作,他们的衣食住行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他们之间的关系从形式层面来看是雇佣与被雇佣的关系,就其本质而言则是为了生存而缔结的契约关系。对于生活在这片土地的人民群众来说,人生中首先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迎接来自自然界和社会生活的诸多考验,只有经受了这些磨炼,他们才能生存下去,从而完成传宗接代、延续生命的社会责任。

地方县志上关于白鹿原的记载颇为详细,却多为兵荒马乱和自然灾害造成的生灵涂炭。这座塬沉重悲怆到令人不敢翻揭的历史,在我面对它的时候,却几乎保持了几乎不动声色的平静心态。不是我冷漠,也不是孤傲,在于我粗识中国漫长的封建历史过程里,白鹿原不过是小到不起眼的有一个历史的演绎地罢了,开明皇帝统治下的太平安宁,更多的却是荒淫皇帝的执政和改朝换代过程里漫长的难得聊生的灾难,白鹿原不是世外桃源,而是兵家必争的掠夺长安的军事重地。(《寻找自己的句子》)[1]

当陈忠实回忆创作《白鹿原》的过程时,他有意识地提到了自己翻越地方县志的经历。在这段记述中,人们了解到白鹿原在历史上的地位。作为进攻长安的必经之地,白鹿原在历史上一直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可以想象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经受了多少的生离死别,在历史的漫长岁月中,他们始终遭受着来自社会、军事的冲击。而关中大地经过千年的开垦造成的土地贫瘠、水土流失又使他们经受了经济的贫困。

小说《白鹿原》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中展开的,作者主要描写了两次大的灾难——旱灾、瘟疫——来展现生活在白鹿原人民的艰辛。在饥荒降临后,二儿子和鹿三、兔娃一起到山上去背粮食,却发生了白孝文的妻子被活活饿死的惨剧。在朱先生组织发放救济粮的过程中,本村的穷人和外地逃荒至此的人们为了争夺可怜的一点救济粥上演了一幕又一幕惨剧。一场灾难过后,长工鹿三的离世给白嘉轩造成了巨大的精神创伤,而白孝文和田小蛾的奸情却让人看到了家族的彻底败落。陈忠实在小说中对于天灾带给人们的伤害还有很多细节的描述,这都源于作者所兼具的“特殊身份”。他曾经做过革委会主任,也在改革开放后担任过领导职务。特殊的人生经历使得陈忠实“不仅特别关注天灾与人祸对中国普通的民众所经受的灾难和其造成的伤害,而且极为关注当灾荒发生的时候,在中国的乡村不同地位的人物的生存处境、相互关系以及在天灾与人祸的特殊境遇下各色人物的生理行为、伦理行为和社会行为或重大或潜在的变化,更从人类生存和人性关怀的角度透视我们中华民族的社会伦理和文化观念”[2]

二、个体生命生存困境的突破

陈忠实的小说创作始于改革开放的20世纪八九十年代,他们对于文学创作的理解有了超越前人的认知。这一点首先表现为,以陈忠实为代表的新一代作家们不再满足于塑造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他们极力突破外在因素对于文学创作的束缚;同时,他们的思维中根深蒂固地存在着对现实主义创作原则的认同感,但又表現出明显的超越性。

从内容和结构的审美层面来看,20世纪中期对中国现实主义文学影响最为深远的作品首推肖洛霍夫创作的《静静的顿河》。在以本国的历史作为小说创作主要背景的小说中,肖洛霍夫通过对“麦列霍夫”一家人在历次重大历史事件中的遭遇来展现作者的思考,是作者对于哥萨克人整体命运的关怀。陈忠实在表现这一主题时却采取了截然不同的切入点,依旧是将宏大的历史事件作为小说的背景,在围绕着白、鹿两大家族的复杂关系中,更多的笔墨给了每一个个体生命所遭受的一切。笔者认为,正是由于陈忠实在创作《白鹿原》的过程中,将自己对于个体生命生存困境的突破作为了小说主旨的表现方式,才让读者领略到了关中大地人民曾经遭受的苦难。

以小说中的重点描写对象黑娃为例,他也是这片土地上万千农民中的一分子。在他所接受的教育中,凭借自己辛勤的劳作是唯一可以为他换来美好生活的手段。但作者所描述的故事并非是在久远的过去,而是风起云涌的20世纪初叶,当革命的历史洪流席卷而来时,黑娃和自己的乡亲都不可避免地被卷入其中,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两条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需要他们做出艰难的抉择。黑娃是一位很普通的农民,但却有着倔强的性格、坚忍的毅力,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在他的心中很早就种下了叛逆的种子。面对着外面世界不断发展的革命形势,黑娃的认识和态度与父辈的教导南辕北辙。但黑娃毕竟只是革命洪流中的一粒沙粒而已,他选择的道路和最终的结局受到主观、客观等诸多因素的影响、制约。

黑娃虽然只是陈忠实笔下苦难农民的代表之一,但在他的身上却可以看到历史发展的痕迹。一方面,作为传统文化熏染、教育、培养的普通农民,黑娃有着温良恭俭让的美好品质,这使得他得到了很多人的认可和接受;另一方面,他和所有生活在这里的普通农民一样面临着自然灾害、军事战争带给他们的伤害,使得他们必须思考自己的人生道路去向何处?当个体生命面临生存困境时,他们往往需要采取一定的措施加以应对。不同的人选择的方式不同,不同的人应对的手段不同。在他们纷繁复杂的人生抉择中,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他们渴望避免历代祖先用鲜血换取的生命延续方式,这也正是小说《白鹿原》死亡主题的真正内涵所在。

多年扎根农村的生活经历使得陈忠实对于农民认识世界的方式、处理现实困难的手段有了较为全面的了解和认识,这一过程就是他用自己的生命有意识地追求自我对生命体验的精神审美。在作者所叙述的关于白、鹿两家的人生图景中,每一个人都是鲜活的、独立的,只有透过他们才能真正体会到个体生命面临“死亡”做出抉择时的心灵状态。

三、民族苦难的突破

小说《白鹿原》诞生于1993年,但作者的构思和酝酿早已开始。“站在历史的角度看,20世紀的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确实是一个历史发生大转折的时代。在这个代际转换的重要时刻,从过去时代一路走过来的作家,精神和心理上‘剥离与不‘剥离,对其后来创作格局与发展的作用,效果还真是不一样的。”[3]对于一部小说而言,陈忠实是在用自己的笔向读者讲述发生在“白鹿原”的故事;对于小说人物而言,陈忠实是在用自己的心向世人描绘发生在华夏儿女身上的历史;对于一个民族而言,陈忠实是在用文学的方式表达对民族命运的思考。

对于自己的创作,陈忠实曾给出了这样评价:“人与文,道德评判与美学评价的关系也许比较复杂,但从根本上说,作品的境界还是决定于作者的人格。人格是一个作家搞文学的立足点,是给作品提供灵魂的东西。写东西写到最后,拼的就是人格。人格糟糕的人,可能在技巧上、才情上显得与众不同,引起别人的注意,但是光靠这些,弄不出大作品。”[4]这种具体表述是多年之后给出,但在陈忠实的头脑中或许很早就已经扎下根。在他的创作人生中,陈忠实完成了逐步“剥离”的升华,经历了这种升华的陈忠实等于完成了三次超越,从而最终造就了他和他的文学世界。

首先,他剥离了自己作为普通农民的身份。自幼出生在农村的陈忠实对于农民的生活状态有着准确的把握、全面的了解,这使得他对生活在“白鹿原”的人们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如果沉溺于农民的身份,陈忠实至多只能算一个粗通文墨的农民而已。他没有止步于此,而是选择了剥离成为一名管理地方的干部。其次,他剥离了自己作为农村干部的身份,“文革”十年担任革委会主任的经历使得陈忠实对于农民的生存状态有了十分理性的认识,在大量数据和文献资料的帮助下,他成为对社会问题有着深刻思考的官员。他没有止步于此,而是选择了剥离成为一名专业从事创作的作家。当陈忠实完成了从农民到干部、再从干部到作家的转变之后,在他笔下的故事就不再是“黑娃”自己的故事而已,而是浸润着对于民族的整体思考。

[参考文献]

[1] 陈忠实.寻找自己的句子[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21.

[2] 种永斌.根植于乡土世界中的生存反思——以陈忠实的《白鹿原》为中心[D].银川:宁夏大学,2010.

[3] 刑小利.陈忠实的“剥离”与“找寻”[J].南方文坛,2010(02).

[4] 李建军.一个朴实的作家及其真实的思想——陈忠实印象记[J].北京文学,2001(12).

[作者简介]

李勋(1978— ),男,山东平度人,戏剧学硕士,天津师范大学音乐与影视学院表演教研室主任,讲师,研究方向为戏剧学、影视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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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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