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

2013-04-29 00:44徐东
短篇小说(原创版) 2013年9期
关键词:妻子

徐东

叶代去见一位网友,开车绕了大半个城市,见了面,一起吃了个饭,没吃出感觉,又喝了一杯咖啡,也没能喝出感觉。不是女孩不年轻漂亮。女孩二十岁出头,肤白,胸高,屁股翘,嘴唇红,挺漂亮,也挺能聊,不过,女孩聊的全是一些名牌商品,与叶代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最后女孩直说,开房是可以的,但她需要钱。叶代眯起眼睛问她需要多少,女孩说两千块。对于叶代来说,两千块也算不了什么,但他却突然觉得没有了兴趣。他给了女孩五百块钱,说要与女孩拥抱一下,拥抱一下就好了,就可以结束了。为了那五百块钱,女孩被他拥抱了一下。叶代离开了,当时脸上还是带着笑容的,但离开咖啡店之后心里却开始有一种沮丧感,这种莫名的沮丧感使他觉得,他所生活的城市仍然不是属于他,尽管他在这个城市里有车有房有事业,有了老婆孩子还有了户口,已经扎下根了。

晚上十点半的时候老婆打了次电话,说女儿有些低烧,问他在哪里。他随口编了一个理由,便把手机挂了。他的心飘浮着,不想那么早回家。不回家,那个时间段,找朋友已经不太合适,除了洗脚城,也没有地方可去。但那天他连洗脚城也不想去了。其实他在下午见网友之前,洗过一次脚。许多年了,他每个月都会有几次去洗脚城。与往常一样,与洗脚妹聊一些挺无聊的话题,试探对方有没有可能跟自己出去。一般情况下就是说些荤笑话,过过嘴瘾,开心开心,是没有结果的。其实那样就挺好,虽然他有和人家上床的打算,但也不一定非要有上床的结果。当然,假如洗脚妹长得靓,他也会与人家谈谈艺术,谈谈理想和人生追求,倘若对方也有过艺术梦,想在大城市有所作为,例如想开个服装店、美容店什么的,他就会说,哇,你长得这么靓,不搞艺术,不自己做老板,却在这儿洗脚,被埋没了啊。其实,洗脚妹什么男人都见过,什么话题都附和着聊,因此也不是每个人都会被他忽悠的。

不过,叶代洗了十多年的脚,被他忽悠的、长得也可以的洗脚妹少说也有七八个。当然,被他忽悠的,也有愿意被忽悠的成分。常常是,他承诺帮别人找个好工作,如果洗脚妹是高中文化,他就会推荐她去文化公司当文员,前提是女孩子愿意与他睡,或者不睡,也至少要给他一些希望,把他当大哥,可以偶尔在没有人的时候让他拉拉手,亲亲脸——如果能顺手帮了别人,他也不一定非要与人家上床。曾经也有一个让他心动的女孩,他看着那女孩挺老实厚道,就出了三万,与女孩合伙开个小店,说好有收益后五五分成,但结局却并不是他想象的,女孩渐渐就脱离了他,店关了,另谋高就,钱自然也退不回来了;也曾经有过两个女孩,他为她们租了房子,置办了家具,然后让她们从自己公司宿舍搬出来——他每个月去与人家同居个两三次,另外每个月再给她们一些钱,但这种情况过个一两月,顶多也就是三四个月,他就会觉得腻烦了,因为女孩子给不了他真正的情感,更别说爱情——除了与女孩子睡,他还是渴望有一些爱的感觉。有那种渴望的时候,他就不再觉得自己是猥琐的、肮脏的,反而觉得自己有些像长不大的孩子,而女孩就是他生命中的小小的隐形的母亲。他清楚自己是已婚,不能给女孩子未来,因此当他真正对女孩子产生使他有些微心痛的感情时,他就会感到烦。另外,他也不能要求女孩子不找男朋友,不与别的男人在一起,因此不如早些放弃。

是深圳这个日新月异的特区城市改变了他。

他从二十一岁来到深圳,到现在已经有二十一年了。可以说,他也是深圳这个大都市发展起来的见证人。他亲眼看着许多高楼从平地里站了起来,高耸入云。他也亲眼看到许多内地人纷纷来到深圳打工,有的人留了下来,但更多的人离开了,带着对深圳的印象和复杂情感,多少有些不甘心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乡。他是那种幸运留下来,而且小有成就的人。叶代有时候想,假如他不是有点钱,他仍然生活在乡下,种地或者做点小生意,找个当地的女孩结婚生子,他就不会有太多享受生活的机会,就不会享受那么多。都是人,而且比他长得帅、比他有能力的人有那么多,他凭什么啊!尤其是酒喝高了的时候,他就会觉得自己不配活着,活得有些没头没脑。不过,想想他至今仍在家乡的几个兄弟姐妹——他们活得都挺不容易,在家里都有地,待忙过农活之后还要进城打工,在城里做建筑工,或者在工厂打短工,或者给别人当保姆,又苦又累,一年顶多也就落个万把块钱。这些钱拿回家里,用来供孩子读书、置办家具、翻盖房子,为儿女婚嫁做打算。他们没有过多的钱像他一样可以天天去洗脚城,可以去洗桑拿,可以吃香的喝辣的,可以与许多漂亮女孩子约会,为她们花大把的钱。他吃的穿的住的用的都比他的兄弟姐妹好。照说现在他这个样子自然也不坏,至少几个兄弟姐妹和家乡的亲朋好友是羡慕他的,说他是成功的,可他有时候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

叶代从部队退伍后在老家没能安排工作,才来深圳找工。最初几个月在工厂做普工,后来凭着退伍证当上了保安。他挺会搞关系,三年后成了队长。那时他看上了工厂里的一位打工妹。被他看上的打工妹,穿着工装,在他的心里像一朵初开的菊花,黄洋洋的,在他的心里散发出淡淡的香气,使他夜不能眠。当时那个打工妹没有看上他,嫌他个头不到一米七,又是一個圆脸,太爱笑,显得不太可靠。不过,叶代用些小恩小惠买通了那个打工妹的几个好朋友,又带着她唱过几次卡啦OK,去了一次海边,再后来就把她带回了宿舍,把事给办了。把事给办了,女孩也就死心踏地了。接下来就讨论结婚的事了。女方的父母不同意女儿在深圳找一个外地人结婚,也嫌弃叶代只不过是一个保安队长,再说他长得也挺一般,看不出将来有什么出头之日,做父母的怕女儿将来跟着他受苦。不过女儿铁了心要嫁给他,当父母的也只有默认。回了彼此的家,在家里办了喜宴,在深圳也请了一些工友与同事吃了顿饭,两个人就正式租房过起了小日子。那时他们工资都不高,结婚后还欠了一些债,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结婚当年他们就有了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长得像妈妈,俊俏文静。叶代挺爱儿子,但他一直没有时间过问儿子的事,儿子是妻子一手带大的。儿子喜欢画画,也写东西,梦想成为一个画家或者作家,学习不好。叶代希望儿子成为一个作家,因为他喜欢读一些武侠小说。但是当他过了四十之后,他又觉得自己的儿子也不一定非要成名成家,成名成家太累了。只要将来他有一份工作,能够不缺钱花,健康平安就好。尽管如此,儿子升高中没能考进好的学校,他还是花了十万块的择校费,让儿子读了好学校。钱交出去,他觉得自己也算尽了心力,至于将来儿子能不能考上大学,怎么去发展,全都由他去了。在有了儿子之后,他一直想要个女儿。妻子在他事业有成,买了房子,家里也有了一些存款之后,就彻底不再打工了。她觉得自己还有许多时间没处用,也想再要一个孩子,因此他们结婚第十年,又有了一个孩子,是个女孩。现在女儿也读了小学,喜欢唱歌和表演,挺可爱,不过身体不太好,经常生病。叶代很喜欢女儿——每次他背着妻子在外面与别的女人好时,莫名的,或者说在自己的潜意识中,也会想到自己的女儿,想到在她长大时,有一天也会被他这样的男人骗,或者不是骗,她也愿意为了什么与他这类型的男人瞎混——在深圳这样的大都市,什么事情都有可能。人在这样的大都市,都变成了说不清楚的动物。他们中有许多人有钱、有文化,但他们许多人仍然无法看清自己、认识自己。女儿小,不知道她将来会怎么样,但他希望自己的女儿有能力保护自己。他是经历过许多人、许多事的人,而且他现在已经过了四十岁的年龄,已经变得不那么纯粹,甚至也相当有一些复杂了——不过,他渴望有一些纯粹,有一些简单,他希望人人都那么纯粹一点,简单一点——那样的话,他对未来,对女儿的未来就会更放心一些。

叶代喜欢唱歌。他最常去的地方,除了洗脚城,也就是KTV了。他会让自己工厂里喜欢唱歌的女孩,或者他的文化公司里的女员工陪他去唱歌。他是喜欢女人的,他不太喜欢有男员工出现,当然,他的好朋友,或者是客户除外。他唱得的确好,每次大家也都赞他。不过,唱过之后,他仍然会觉得自己的心里空洞得慌,他不知道这是什么。

不想回家,不想再去洗脚城,也不能见朋友。他几乎是没有目的地开着车。本来可以有更近一些的路回家,但他愿意绕一下,绕得远一些。车里也没有播放音乐或广播,他想静静地想一点事情,用想事情来缓解自己内心的空洞感,但他没有想任何事情的头绪。后来他开进了环城高速,到晚上一点的时候,他围着深圳转了一圈。

叶代是爱过的。与妻子,是有过爱情的,但是这种爱从结婚后已经不再新鲜了。当初他心中的那朵小雏菊已经失去了淡淡的香味,失去了颜色。现在他与老婆有了两个孩子,搬着指头算一算,差不多已经在一起生活了十八年。十八年后,当年只有二十出头的妻子已经四十岁了,而且她只有初中文化,这十多年来几乎一直待在家里伺候孩子和老公,虽说近两年在叶代的建议下才开始去美容院保养,但比起到处可见的年轻女孩,还是一下子给比老了,比落后了。叶代也显老了,但在深圳这样的城市,他仍然可以说是年轻的,许多年轻貌美的女孩会喜欢他这样事业有成的男人。

叶代五金厂的合伙人周民已经离过两次婚了,而且又准备与一个比他小二十五岁的刚过二十岁的女孩结婚。在周民第二次离婚时,叶代曾经劝过他。周民的第二任妻子是位中学老师,人不错,长得也不差,当初她是看上周民的高学历和写诗的才华才与他结的婚。那时叶代和周民的五金厂刚刚建成,周民还算不上有钱。但结婚一年后周民就觉得没有激情了,又过了两三年,两个人也没有孩子,最终还是离了。不过在那三四年时间,周民名下已经有了四套房产,他的第二任妻子分了两套。叶代劝周民不要离的原因是周民的财产要分出去一半,而那时房价也有攀升趋势。当时周民买房时每平方米才不过三四千块,几年后房价就翻了三四倍。周民是一个喜欢钱,但并不太在乎钱的人,离婚后他把在五金厂和股票上赚的钱又投进了房产,现在他名下少说也有十套房子、五六个商铺,折合下来身价少说也有两千万。这个时候他要与一个二十出头的时尚女孩结婚,叶代又劝他慎重——但叶代在劝周民的时候,同时又觉得自己不如他,没有他那份激情与魄力。

周民早年毕业于北京一所名牌大学,毕业后在内地一所大学当过老师。他是一位诗人,十年前与第一任老婆离婚时孩子判给了前妻。他独自一个人背着包来到深圳,想在深圳找个工作,稳定下来后一展抱负。但许多单位都嫌他学历高,不愿要他。后来他身无分文,遇到了叶代。叶代请他吃饭,帮他在城中村租了简陋的房子,房租一个月当时只有七十块钱。度过了一段艰难时光后,经叶代介绍,他进了一家台资五金厂。他从普工到技工再到销售经理,三年后他觉得自己可以开厂子了,于是他找到叶代,两个人租了厂房,买了一些旧机器,合股开了现在的五金厂。由于周民把资金用在股市和炒房上,到现在厂子规模也不算大,但每年除去一应开支,仍会有一二百万的收入。周民是大股东,分得多,但叶代每年也会有五六十万的利润分成。不过叶代没有周民的眼光,他目前也只有两套房子,一套自己住,另一套让他的父母住了。叶代兄弟姐妹六个,也只有他最有出息。所谓的出息,也就是最有钱。但他知道,比起深圳的有钱人,他就算不上什么了。从经济的角度上来说,即使他有心换个老婆,也换不起。

叶代也不想换老婆,他觉得老婆跟着自己十多年,为自己生儿育女,挺不容易,他不能没有良心。另外,他觉得他对妻子当初的那种情感,可以分散在不同女人的身上,而妻子对他管得又不是特别严,他的人生也算是过得有滋有味了。他也不像周民,诗人嘛,总是有一些浪漫,有一些激情的,离几次婚,再结几次也是可以理解的。他虽然喜欢唱歌,但算不上什么艺术家,有时也会看一些书,有些浪漫的幻想,但要与妻子离婚,他还缺少勇气。叶代想过自己要做出点什么事业,但做什么呢?都四十出头的人了,歌星他是当不成了。去参加一些什么达人秀?他动过心,但最终他觉得还是不合适。别的不说,这许多年来,和他好过、或者说与他上过床的女人,如果在电视上看到他,她们会怎么想?自己又怎么面对她们?是不是有点滑稽?这么一想,他暗自笑了一下,是自我嘲笑。他不想出名,他觉得自己不能够出名,即使有机会也不能。他认为自己也有一些不配出名了——尽管那些已经出名的人也未必全都是纯粹的。

不过,叶代的的确确是想做点事,想证明自己活得有些意义,要不然他也不会去开文化公司了。不过,文化公司开起来以后他才发现,公司的发展与他最初的设想是背道而驰的。他想组织一些人拍电影,与电视台合作推出一些民间艺人,然后做他们的经纪人。但这些想法实施起来需要大笔的钱,而且公司不一定能盈利。他与电视台搞过一次民间歌手大赛,赞助几乎没找到——只有周民给他出了五万块,而且声明纯粹是友情赞助。这样,折腾了几个月,也评出了几位唱得不错的民间歌手,但公司却赔进去二十多万。当时向周民要赞助时,周民倒是建议他搞一个诗歌大赛,与国家级刊物合作,以他的名字命名奖项,全国征文,奖金可以高一些,头等奖设个五万,公司运作,每年一届,他可以每年出十万块。周民知道這是赔钱的,但他想这么搞,为自己的诗歌理想,为了艺术女神缪斯。叶代当时也答应,如果歌手大赛成功了,可以为他搞这么一次,但歌手大赛赔了,诗歌大赛也就没有了下文。为了生存,公司只好做一些设计、布展、晚会承办之类的单。公司养活十了多号人,每年还有几十万的收入,照说也不错,不过,这并不是叶代真正想要的结果。

叶代有时会回想起自己年少时候,在本村,或者跑到邻村去看露天电影的事情。那时候村子里还没有通电,夜晚很黑,手电筒照在夜空里那道白光就显得很神奇,更别说电影了。那时为了争得电影优先播放权,村与村之间还会打架,还打死过人。若说最初的理想,那个时候,他的理想就是当一名电影播放员。电影播放员这个职业太好了,那时村里最漂亮的姑娘都想嫁给电影播放员。播放员走到哪个村都会受到最好的待遇,有香烟抽,有好酒喝,有鱼有肉。播放《少林寺》的时候他已经十四五岁了,那时他还想过放弃读书,去嵩山少林寺学武。不过后来他初中毕业后参军去了部队。

电影是个美好的东西,可以让人看到生活之外的世界,看到过去的生活,甚至能够看到未来。他梦想过自己将来也能拍电影,当然,这样的梦想是在来到深圳之后,在他有了一些钱之后。在此之前他跟本不敢有这样的梦想。如果非要拍一部电影,也不是不可能的,只要他愿意拿出自己存的二百万,他完全可以组织一帮人搞一部数字电影出来,但是他不能拿着那二百万去赔。他有老婆孩子,有父母,还要在城市里生存与发展下去,他赔不起。如果他是周民,有个两千万,那他一定会先搞一部出来,不管赔不赔。他认为这是有意义的事情,是可以让他活得不那么空虚的事。

公司的经理顾梅,当初愿意从一家大型文化公司过叶代的文化公司来上班,也是因为有电影梦。她大学时学的美术设计,毕业后也曾经做过两年北漂,报过表演培训班,当过几部影视剧的群众演员,但后来为了发展,还是来到了深圳,做了设计师。顾梅已经都三十岁了,仍然单身。她想嫁一个有钱人,但又必须是支持她演艺理想的,有文化的有钱人。叶代曾经在周民单身时帮他和顾梅牵过线,但顾梅嫌他是位诗人,而且又离过两次婚,没有成。叶代挺喜欢顾梅,不是从长相上,顾梅长得算不上美女,他是觉得顾梅挺有追求,这一点也很难得。他也曾想过把顾梅发展成自己的情人,但顾梅只愿意与他做朋友。叶代带着她唱过若干次歌,单独吃过许多次饭,也嬉皮笑脸地去亲近过她,但顶多也就是摸摸手,拱一下她的脸,或者拥抱一下。再后来叶代也就真正把顾梅当成自己的朋友了,公司的事交给她打理,自己也不多过问。顾梅也一直努力。叶代答应过他,等公司年利润达到一百万,无论如何,也要拍一部电影,而且由顾梅当主角。

车最终还是开向家的方向,只是接近家的时候速度慢下来了。那时已经是夜里两点钟了,叶代甚至能听到车轮辗在地面上的沙沙声。妻子没有再给他打电话——已经有许多年了,他不回家过夜的时候,妻子也不会再过多地问,因为过问得多了,他会发脾气。他发脾气,多半是装的——因为他从心里不愿意跟妻子发脾气,而且他也没有真正的理由发脾气。妻子习惯了带着孩子在家里。她喜欢看电视剧,也上上网,打打游戏,因此也不会觉得少了男人不成——只要每天有一个电话,知道他在外面平安无事就成。当然,如果接连几天不回家,她就会说,甚至也会吵一吵,埋怨他心里头没有孩子,没有家。不过,总体来说,他给妻子的印象是他有许多朋友,喜欢斗斗地主,打打麻将,有许多忙不完的事。再说,文化公司或者工厂,都有他的休息室,他也有理由不回家。

两点多,家人可能已经睡了,要不要回呢?他两点多回家的时候也挺多的,但是今天他像是和谁较上了劲儿似的,有些不想回家。因为这种感觉,他甚至有些后悔没有与那位网友去开房。尽管可以想象得到,即使与那女孩开了房,办了那个事,也还是会空虚,但可能不会像现在这样,身心没有一个落点,不知该何去何从。他知道,要回家也可以,但他就是有点不想回——或许回家是感受不到什么意义的,他想要点自我存在的意义。

开了几个钟头的车,他有一些累了,也不想继续开了。后来他把车开到了一个宾馆。

在这个宾馆,他与三个女孩开过房。三个女孩,他甚至都想不起她们的名字,记不清她们的长相。当然,他知道有些女孩根本就沒有给他真名,他也不需要用心去记——只是,曾经在一张床上睡过,却不记得她们的长相,这多少有些让他感到莫名悲哀。以前,他在吃饭的时候遇到餐厅单纯的服务员,在洗脚的时候遇到漂亮的洗脚妹,在购物的时候遇到长相还可以的售货员,在一些聚会的场合遇到使他眼前一亮的女孩,甚至在路上遇到身材不错的女孩子,他就会以做朋友的名誉向她们要手机号、QQ号——想一想这多少有点没价值,不就是想泡人家吗?泡了又能怎么样呢?叶代啊叶代,他在心里嘲笑自己,累不累啊!

叶代是觉得自己很累了,想休息一下。他不觉得自己困,这或许是与网友见面时喝了咖啡的原因。咖啡让他失眠,他是需要通过失眠来想一想自己,看一看自己。

停好车,在宾馆开了房,是十六楼,他进了门,躺在床上,想着想一点事,但还是不知想什么好。他抽完一支烟,走到窗口,拉开窗帘,看着外面。城市的夜,灯火辉煌,只是大街上通过的人与车少了,安静了许多。这是一个有着一千多万人口的城市,他只是在这个城市的一角,一角的一栋楼里的一间房子里的一个有家不归、四十出头的男人,一个空虚想换个活法的男人——或许有许多像他一样的人,也想换个活法,活得简单点、纯粹点——不必再用眼睛盯着那些漂亮的女孩,心里想着与她们睡一下,不必再挖空心思去赚钱,为了赚钱而活着,活得缺少追求,没有价值。

人总该活得有些属于自己的意义,为心而活着。心,叶代用手捂住自己的心,感觉它在跳,和着窗外夜色中的灯光,由地面飘至上空,深蓝色的天空中有许多正在闪烁的璀璨星子,也有几团洁白的云。然而心只在他的身体中跳动着,跳动着。夜色是美的,叶代突然就有些伤感,四十多岁的人了啊,再过几年很快就五十岁。五十岁时心还会跳得这么有力吗?五十岁后头发也开始白了,皮肤也开始松弛了吧!五十岁后,到了知天命之年,也就是体会到死亡临近的年岁了吧,到那时,你还能做什么事业?那时,你会感觉到自己天天在老去,在消失——趁现在还算不老的时候,是不是该相信一点永恒,为自己活着这个不虚的事实留下点什么呢?

突然的,叶代感受到一种想飞的冲动,但他也只有伸伸双臂——类似于伸展一下腰身而已。接着他把自己的手臂放下来,放到了凸起的肚皮上。这些年来,他没有少喝酒,也没有少吃好吃的东西啊。他是有些胖的,他把肚皮上的手,抚到自己胳膊上,肩膀上,圆滚滚的,肉啊,这些肉,已经很久没有痛感了。小时候调皮,身上曾经挨过父亲和母亲的打,在这样的夜晚,回想起来也不是那么遥远啊,但是痛感没有了,的的确确没有了,只有麻木。

晚上四点钟,叶代的困意来了,也没有冲凉就躺在床上睡了。

第二天他被顾梅的来电吵醒。

顾梅说,叶总,有个好消息,有家上市集团公司的老总,他愿意为我们出资两百万,让我们拍摄一部小电影……

叶代接完电话,起床后冲了个凉,穿好衣服,又走到窗前,看外面的风景。

外面有许多高楼,也有许多城中村的握手楼,当年他与妻子曾经住在那样的楼房里,现在仍有许许多多的外来务工者住在那样的楼房里。城市的上空,天空依然蔚蓝,洁白的云显得不远不近,一团一团的。

这时有一股小小的风,从外面吹过窗口。很久没有感受到风的存在了,叶代闭上眼睛,用皮肤、用呼吸去感受那股小小的风。他感觉微风在吹拂着什么,这使他感到自己的过去无所作为,接下来他想要做些什么,以对抗正在流逝的时间。

责任编辑/何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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