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官场文化中的“酒友”

进入到20世纪八九十年代，城市化进程的加快和消费主义的盛行逐渐改造着人们所熟悉的文学面貌。这首先表现为文学的主题不再是以政治话语所要求的“高大全”式人物为主，转而以社会上各类型人物的喜怒哀乐作为文学作品的主要表现对象；其次则是以文学表现手法的多元化为主要标志，在吸收西方文学精神财富的基础上，逐渐融入新的表现手法。在文学经历巨大变革的历史进程中，人们的思维观念和认知方式也在不断地变化，由于他们以积极的态度面对社会的迅速发展，为文艺作品能够揭示出更为深刻的社会现实提供了足够的支撑。

一、传统文学中官场文化的历史嬗变

“小说之名，昔者见于庄周之云‘饰小说之名以干县令，然案其实际，乃谓琐屑之言，非道术所在，于后来所谓小说者固不同。”^[1]鲁迅先生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根据中国士大夫的评价标准对“小说”的历史面貌进行了描述，从中我们不难看出，古人并不重视小说，甚至是轻视小说创作的，这一状况直到梁启超大力标举“小说”的意义才有所改观。当梁启超极力肯定小说的社会功用并撰写《论小说与群治之关系》一文时，小说已然在中国社会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其中之一就是李伯元所写的《官场现形记》。作为一部深入揭露晚清官场腐败的小说，《官场现形记》的出现对中国传统的“官场文化”进行了系统的、彻底的批判，被认定为谴责小说的扛鼎之作。

在这部小说中，作者对官场中或明或暗的腐败现象进行了全面的揭露，为读者呈现出中国封建社会官场中最为阴暗的一面。随着社会的发展和历史的演进，依附于封建社会架构中的官场也有所变化。在中国现当代文坛中，以官员生活、官场生态和各种社会阴暗面作为主要内容的官场小说并不少见。但笔者眼前的这部作品《酒友》却采用了全新的视角去审视官场文化，作者以老赵、老錢两个人在多年的仕途蹉跎之后所经历的人生起伏作为小说的主要内容。当他们二人在“小四川”饭店中慢慢品茗“大高粱”带给他们的味觉刺激时，在他们的心中流淌的是痛苦的泪水。在这部作品中，笔者所感受到的不仅仅是作者对现代版“官场现形记”的记述，它更是一部以官场中人的经历作为载体，通过刻画不同于常人的心灵世界渲染小说主题的作品。

对于老赵和老钱而言，他们虽然身居官场，却依旧要面临精神的“痛苦”。根据人本主义心理学家马斯洛提出的理论，读者不难理解生存是最为基本、最为痛彻心扉的“痛苦”。作为社会动物的人类只有在满足自我的原始欲望之后才能追求精神的享受，对于小说《酒友》中的主人公而言，他们很显然已经从最基本、最原始的需求层面中超脱出来，肉体的痛苦并不存在。

当然，两个人也有同时喝高的时候。就有那么一回，两个人边喝酒，边说起单位领导的隐私来。老钱说：“你知道咱们单位新分来的女大学生小吴为啥偷着哭么？我全看见了！那天下午，小吴去给副局长老李送材料，老李喝得醉醺醺的，看到小吴胸前毛衣上绣着一朵小黄花，色迷迷地问，这是什么花啊，真好看！说着，伸出手就去捏……”

“真的？你是怎么看到的？”老赵一下子来了精神。

“那天老李办公室的门没关好，我路过，正好看见。这事儿，你知道就算了，可千万别往外说。”老钱压低了嗓音。

在小说《酒友》中，老赵和老钱虽然是“酒友”关系，但作者对于他们二人饮酒过程进行细致描写的场景并不多见。通过作者的描述，读者所了解到的似乎仅仅是普通人之间极为常见的“酒话”。作为一种超越了基本生理诉求的痛苦，在老赵、老钱的身上读者不会见到官场的腐败带给人性的直接摧残，呈现在他们面前的只有被扭曲、被改造的人性。对于老赵和老钱而言，他们的人生目标和人生价值早已融入到官场文化中。于是，他们将自己的人生目标与人生追求等同于仕途的成功，在他们的身上再也无法寻找到人性的个体价值。这是何等的悲凉！

二、新时代的“酒友”关系与精神的痛苦

作为一对因酒结缘的“酒友”，作者在小说《酒友》中多次描绘了老赵和老钱两人喝酒的经历。在两人都没有实现自己所认定的人生价值时，酒成为他们最为直接、最为重要的沟通手段。当他们沉湎于“大高粱”带给他们的短暂放松时，精神的痛苦必然得到了暂时的缓解。于是，他们可以相互讲述各种秘密，可以做出令饭店服务员惊讶的“亲嘴儿”的行为。透过作者笔下的老赵和老钱，读者看到了多年的宦海磨砺令二人发生的变化。他们的身上不仅失去了年少有为的锐气，更为重要的是，他们找寻到了一种让自己暂时遗忘现实的方式——酒。当他们身上所有的精神痛苦都被酒精彻底稀释之后，他们的生活就成为一种被刻意安排的虚拟状态。

对于一部以中国现代社会的官场生活为主题的小说而言，中国传统社会的官场文化依旧有着巨大的影响力，所不同的是，人们所采用的认知方式有了变化。正如有的学者所指出的那样：“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那么，一切阐释也就是当代阐释。阐释者所处的时代的文化语境往往在阐释中起到重要的作用。这种文化语境往往是潜在的，却决定着阐释者的阐释立场和方法。”^[2]当今天的作者用今人的眼光去审视经历了数千年历史发展的官场文化时，“酒”取代了早期谴责小说中的官场腐败，“酒友”关系取代了官员之间的“师生”关系。

小说《酒友》在带给读者短暂快乐的同时，留下的是无尽的回味，这回味中饱含着戏谑的意味。作者向世人揭示了逼近现实的真实世界，在近乎客观、冷静的描述中，没有掺杂太多的个人情感。作者是将自己的价值判断深深地隐藏在小说人物的人生经历之中，没有以直观的方式表现出来。作者本人对于现代社会的官场文化带给人性的扭曲展开了深入的思考，带入到近乎客观的语言之中，在略带反讽意味的话语之中使读者触摸到了老赵和老钱的心灵世界。在多年前“这也看不惯，那看不惯”失去了一次又一次的晋升机会之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仕途的突破口。面对可以使多年来困惑自己的精神痛苦得到“彻底”解决的机遇，老赵和老钱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犹豫和挣扎，二人将多年来在官场看到、学到的一切展现得淋漓极致。

俗话说，官大一级压死人。老钱主管老赵，想给他穿只小鞋还不容易？那是说穿就穿，想穿就穿。单位安排到旅游城市培训或开会，都是老钱去，老钱有事去不了，就安排小吴去，从来没有老赵的份儿，到基层下乡却每次都少不了老赵；老赵辛辛苦苦写的材料，送到老钱那里，一次通不过，两次通不过，三次还通不过。局领导催着要，老钱居然安排给小吴去修改，小吴胡乱勾画了几笔，送上去就通过了，这不是啪啪地抽老赵的脸么！

作者特意在小说中安排了一段老钱主管老赵之后的描述，曾经的“酒友”瞬间成为官场的上下级。对于老钱而言，他尽情地享受着仕途得意带给自己的精神愉悦；对于老赵而言，精神的痛苦进一步加深。由此可见，所谓的“酒友”仅仅是缓解现实痛苦的一种寄托而已，当老赵和老钱从“大高粱”的世界中醒来时，他们还是要努力找寻缓解精神痛苦的途径。

三、心灵世界的压抑与黑色幽默的态度

随着时间的流逝，官场文化始终是中国文化結构体系中重要的构成元素之一。对于身处官场漩涡之中的人而言，他们的生活早已经被官场制度所同化。跨越长久的历史时空，人们逐渐意识到传统社会孕育的官场文化已然超越了人们的认知范围。在小说《酒友》中出现的老赵和老钱正是普通人与官场中人的临界点，作者将赵、钱二人作为小说的主人公，实际是将其转换为一种可以被更多人理解的文化符号。

在他们的人生道路中，肉体的苦楚并不存在，他们所遭受的痛苦源自于心灵世界的压抑。为了展现小说主人公内心的痛苦，作者特意在小说中安排了副局长老李给孙局长办公室抹粪的突然事件。在世人眼中，老李是堂堂的副局长，他为何会做出这样的行为？究其根源正是由于未能当上局长。透过这一描写，作者笔下的人物更具有生活的真实性——在追名逐利的欲望驱使之下，李副局长竟会表现得如此没有素质。同时，这一事件还直接促成了老钱的升迁，进而使得老赵、老钱两人的“酒友”关系破裂。对待小说中人物的非常规行为，读者无法从人们习以为常的思维模式中获得满意的答案，需要我们采用非理性的思考方式。

李副局长和老钱在机缘巧合之下走到了一起，他们的行为和选择都无法用常规性的思维给出答案。面对作者在小说《酒友》中所描述的一切，我们只能理解为官场文化对于他们心灵世界的扭曲，是非理性思维的产物。正如相关学者指出的：“对理性反思的结果，并不是否定或者摒弃理性，而是在反思的过程中，产生了非理性的思维方式。这种非理性，被称为功能性的非理性，它们包括颠覆、消解、解构、摧毁、否定等。现代主义哲学或者后现代主义哲学能给我们最有价值的东西，就是这些思维方式。”^[3]落实到一部文学作品中，当老赵和老钱两人在经历了非理性的官场生活带给他们的冲击之后，逐渐意识到自己并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他们所能够做的仅仅是回到曾经的让他们获得精神解放的“小四川”饭店中，用“黑色幽默”的方式解决所有的问题。“当人们的理想和社会发生抵触和碰撞时，黑色幽默能让我们以一种独特的方式去看待世界，看待罪恶，看待让他们感觉痛苦的事物。”^[4]

[参考文献]

[1]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 [M].北京：中国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1.

[2] 李曙豪.解构与颠覆喜剧[D].苏州：苏州大学，2006.

[3] 张敏.当代西方反理性主义思潮评析[J].理论探索，2007（04）.

[4] 李晓娜.作为生存态度的黑色幽默[D].西安：陕西师范大学，2012.

[作者简介]

周壮（1985— ），男，吉林市人，硕士在读，辽宁科技大学教师，主要从事文学、曲艺表演方面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