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家牛牛的大姐

2013-04-29 00:44粱谋
祝你幸福·知心 2013年9期
关键词:二妹爆米花姐姐

粱谋

最初的震惊:生计

山东临沂苍山县有个车辋镇。

“辋”字笔划太多,如果不是正式公文,人们早就习惯写作“网”。这是简化汉字的百姓版:删繁就简甚至是移花接木,反正越简单越好。

“辋”是什么?简单说来,就是车的轮毂与车轴之间的部分,相当于自行车的辐条。孔子说,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辂”就是车,孔子这段话的意思是说,用夏代的历法,坐商代的车子,戴周代的官帽。商代的车子简洁实用,而周代的车子太复杂太奢华,当然也不耐用,所以孔子喜欢前代的车子。

苍山属于鲁国故地,既然周代的车子很复杂,那么车辋镇应该多能工巧匠,用现在的话来说,这里相当于“汽车配件生产基地”。

由车辋镇南行数十里,便是著名的兰陵镇。战国末期,荀子两次做过兰陵令,并最终长眠于此。荀子是当时最著名的学者,曾三为稷下祭酒。稷下是战国末期最大的文化学术中心,祭酒相当于现在的社科院院长。

1975年,房兆荣出生于车辋镇房家村。虽经文革的扫荡,临沂依旧是书香气息很浓的地区,况且离“荀子”这样近,但房兆荣却讨厌上学。作为家中的老大,因为要帮母亲带弟弟妹妹,她8岁才上学。她的厌学,或许因为天性太“野”,或许因为上学太晚,也或许因为一次难忘的经历——

读二年级时,暑假开学后交学费,8元钱。房兆荣回家跟母亲要钱,母亲几次欲言又止,却终于什么也没说,但最后哭了。当天,母亲便把家里所有的鸡蛋都挎到集市上去卖,但没能凑够8元钱。母亲回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面对女儿期待的眼神,她又一次哭了。

就在那一刻,房兆荣告别了童年甚至是少年,一个很陌生很坚硬的东西提前挤进了她的生活,它叫生计。同时,一个叫做责任感的概念在她心中醒了。父母每天披星戴月,喂养着4个孩子,也喂养着心中的希望。希望是丰腴的,也是多元的,包括所有的子女通过读书改变命运。然而,汗水并不总是转化成粮食与乳汁,相反,它有时会很轻松地转化成泪水。这片古老的土地和在土地上劳作的农民,已经被无休止的政治运动榨干了。

在父母的软硬兼施之下,房兆荣勉强读到五年级就坚决不读了。父亲大怒并下了驱逐令:不读书,就要饭去!说着,他把家中唯一值钱的那辆破金鹿自行车推到了院子里,另外还拿来一个口袋和一只碗。

父亲自然是赌气加吓唬,但对于已经13岁的女儿来说,这些手段显然已经无效。

晚上,房兆荣悄悄地对二妹说,要饭太丢人,也要不出名堂来。要是真赶我走,我就去爆米花。

那时,村里最经常来的生意人就是爆米花的。在房兆荣看来,爆米花既有技术含量又能挣钱,还可以走南闯北长见识。

二妹比房兆荣小很多,在她心中,爆米花是世界上最迷人的职业,因为可以天天吃爆米花。当那个黑乎乎的家伙被打开时,多么刺激又多么诱人:随着一声巨响,空气中便弥漫起醉人的米香。

从此,她做过很多个雷同的梦:跟姐姐一起爆米花。

对于房兆荣而言,爆米花,大约是她后来创业的最初萌芽。

关于姐姐,在二妹的记忆中,除了爆米花还有很多。比如姐姐很喜欢读书,经常趴在被窝中看小说。姐姐因此文史知识很丰富,说起历史掌故,即使在她读研后也经常自愧不如。刚刚识字的时候,她看过姐姐的日记,其中扉页上的一句话令她终生难忘:平凡中孕育着伟大。

最冒险的选择:创业

16岁那一年,房兆荣来到村里的冷藏厂打工。父亲跟厂长关系很好,所以她有了一个不错的工作:出纳。一下子做了“领导阶级”,且待遇很好,她工作热情极高。在二妹的记忆中,姐姐对工作的认真和投入令人吃惊,有一次,差两毛四分钱平不起账来,姐姐熬了个通宵,两只眼睛红得像兔子眼。

在房兆荣的一生中,这是一段最安逸最平静的时光,然而7年后,她的年龄在庄稼人看来,已经是个合格的“剩女”。一位本家大娘,给她介绍了个对象,见面后彼此还满意,婚事就定下来了。

这样的开始,毫无浪漫可言,也是农村青年男女的老套故事。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脱离了常规,不仅“浪漫”而且惊险。

或许终于找到了“那个人”,或许少年时代就在心中萌动的“爆米花”只是暂时沉睡了,或许一个很“野”的人注定不会按常规出牌——定亲一年后,房兆荣决定与未婚夫一起创业。在冷藏厂干了多年,且是管理岗位,她不仅有见识且很有自己的主见。

这个想法,把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无论是娘家人还是婆家人,都是世世代代在地里刨食的农民,一家伙投资几十万,已经远远超出了大家的想象力:到哪儿去弄这么多钱?赚了好说,赔了呢?跳井吗?

在外人看来,房兆荣不是傻不傻的问题,而是疯了:只是定亲,要是婚事黄了,你哭也找不到个坟头啊!

但房兆荣很坚定,而且有可行性论证:因为长途运输的需要,蔬菜预冷开始风行,而婆家所在的向城镇很富庶,蔬菜种植业很发达,但却没有一家冷藏厂——在这样的地方建一座冷库,能赔钱吗?

最先被说服的是未婚夫,按常理,他也最容易被说服。尔后是父亲,他胆子很大,在这一点上女儿就像他。这两个人物是最关键的,在他们的支持下,从信用社贷了40万,工程开工了。

应该说,房兆荣发现并抓住了商机,但因为没有经验,“预算”出了大问题:需要80万的库房加机器,只有40万启动资金,所以施工在时断时续中进行了近一年,成为一场可怕的噩梦与凌迟——

因为无力支付电费,供电部门几次给断电。

因为老是拖欠部下的工资,包工头用大石头把冷库的门一堵,走人了。

开始,很多材料是赊的,一看这副还没支起摊子来就要破产的样子,所有的债主蜂拥而至讨债……

不过,开弓没有回头箭。

两家人把所有的钱都凑上,甚至卖了粮食。房兆荣说,连老鼠洞也掏了个底朝天。

高利贷也借,只要有人敢借。

父亲在村里挨家挨户借钱,50元也不嫌少。他认真地给乡亲们打欠条,不仅有签字,还要按上手印。

这是怎样的一年啊。

父亲的头发全白了,他不大吃饭,似乎是靠烟活着。

从来一挨枕头就睡的母亲,开始夜夜失眠。

房兆荣越来越“苗条”,头发大把大把地掉——那是被透支的青春,无声地飘落在秋风中的夜里……

终于,第二年春末,工程总算完工。收在即,全家人看到了希望。

然而,越热切的希望,有时越容易摔碎。一因收时多雨,二因没有经验,这一年,借钱收来的蒜全部烂掉了。

闻着烂那种刺鼻的气味,房兆荣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还没嫁过来,她已经背上了近150万元的债务。有些踉跄地走出冷库,她感觉天上的太阳是黑的……

就在这时,未婚夫提出了结婚。他的意思很明白:就是死,咱俩也死在一起。

山穷水尽之时,他们举行了最简单的婚礼。

新婚之夜,说不上是喜还是悲。面对漆黑的未来,一对新人凑了一个对子:两个亡命之徒,一对患难夫妻。横批:同生共死。

凑完这个对子,夫妻二人笑了:虱子多了不咬人,慢慢往前走吧,走不动咱们就爬。

靠着这种相濡以沫,他们一步步走出了困境。8年后,他们不仅还清了所有的债务,还投资几十万建起了一个相当规模的蔬菜交易市场,从此生意越做越大,也越来越顺手。

回首九死一生的那几年,房兆荣说,就像在刀上走。她丈夫说,很像是死了一回。

勃朗峰,是欧洲的最高峰。第一个登上它的不是探险家和科学家,而是一位牧羊人。

房兆荣就是这样一位牧羊人。

她没有背景,没有经验,也没有精明。但她有梦,有热情,更有常人所不及的勇敢与坚韧。

最恒久的守候:亲情

房兆荣出生在深秋。

1975年的深秋,正值全国农业学大寨的高潮。父亲正在参加战天斗地的誓师大会,听说生了个女儿,他从会场上消失了。

谁也不知他去了哪里,多年后,他说自己“散步”去了。

父亲是否重男轻女,房兆荣没有与此有关的记忆。但她听母亲说,她小时候走姥姥家,住一个月父亲也不想,但弟弟只住5天,父亲就会不停地念叨:快去接回来吧。

弟弟只小一岁,姐弟间的对比,在爷爷那里更鲜明也更尖锐。比如爷爷买5个烧饼,姐姐只能得1个,那4个都是弟弟的。这样做的时候,爷爷从不避人,他说,这是个“带把的”,当然要使劲疼。

父亲何时开始转变观念,不得而知。不过,在女儿工作后,他觉得肩上的担子一下轻了,而且平生第一次有了“富足”的感觉。

房兆荣最初的工资是60元,她用4个月的工资,搬回家一台“蜜蜂”牌缝纫机。那是上海名牌,是那个年代所有年轻女人的梦想,很多女人一生都圆不了这个梦。

接下来,房兆荣又搬回来一台“百合花”牌电视机。一千多口人的村子,这是第三台电视机,很有些轰动效应。农闲时节,很多邻居来家里看电视,早晚看到屏幕上开始“下雪”。

这样的女儿,父母能不疼吗?当女儿决定创业并最终说服父母后,父亲就是那根最坚实的顶梁柱:“老命也豁上了”。

父亲渐老,房兆荣便开始取代父亲,做起了家里的顶梁柱。在生意渐渐有了起色后,她不仅给弟弟出主意,同时还出资数十万,帮弟弟建起了纸箱厂。有了这个基础,弟弟的生意越做越大,后来又建起了胶带厂,资产近千万。

因为自己没好好念书,房兆荣一直觉得有愧于父母。二妹学习好,她便鼎力支持,从中学到大学再到研究生,二妹所有的学费包括衣食住行,她全部“承包”了。小妹刚结婚,便被她“拉下水”,两口子在青岛搞批发。姐姐在苍山发货,小妹在青岛接,像一条家庭流水线。

另一条更早的“流水线”,是连接上海的,接货的是房兆荣的小叔子。8年前,在房兆荣的鼓动下,小叔子两口开始闯上海。弟媳生下儿子后,先是交给自己的婆婆带,因为后来又生下了女儿,婆婆看不了两个,于是房兆荣主动请缨,把侄子接到了自己家中。

那时,房兆荣自己也“水深火热”:老大9岁,老二5岁,老三4岁。又来了个3岁的侄子,家里很“热闹”。邻居跟房兆荣开玩笑说,你真能耐,刀来米发骚,可以开个幼儿园了。

这么多孩子的吃喝拉撒睡,多么琐碎多么繁重多么无边无际。在外人看来,房兆荣很有钱,家里肯定雇着保姆,况且,雇一个保姆也用不了几个钱。实际上,房兆荣不仅做着这个家的全职“保姆”,还要跟丈夫一起打理生意:冷库,市场,人来人往,枝枝叶叶,千头万绪;每天要按时发走两个大货车,选菜,称重,结算,包装……年年如此,月月如此,天天如此。

在儿子的记忆中,妈妈永远都在忙。白天忙完市场,晚上忙算账,算完账还有一大堆脏衣服等着她。最忙的季节,妈妈只睡三四个小时,天天都像在“打仗”。

能者多劳,善者多劳。在家庭和生意的流水线上,房兆荣是“母机”,是一颗从来都不停歇的“心脏”。

荀子说:“人力不若牛,走不若马,牛马为用何也?人能群而彼不能群。”

“人能群”,靠的是爱与责任,靠彼此的共识与胸怀。这个“群”,可以是一个小家或家族,也可以是一个组织或社会,但有一点是共同的,即创造、维系并不断推动一个“群”前进的那个人,一定是一个埋头苦干的人,一个忍辱负重的人,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一个豁达无私的人。

房兆荣就是这样一个人。

她只读过五年小学,但通过努力不仅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也改变了两个家族的命运。

猜你喜欢
二妹爆米花姐姐
半街香
长出我的爆米花
Cлово месяца
二 妹
二妹和她的空寨子
可乐爆米花
可乐爆米花
乱跳的爆米花
认识“黑”字
爱我的人使劲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