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荣：有一种爱无需解释

周璇 郇畅

凛冽的风呼啸着，击打着窗户“吱吱”作响。走廊里，成义华紧张地走来走去，手搓得通红，不时地向紧闭的手术室的门那边张望。姐夫刘加宝呆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抽着闷烟。

此时此刻，手术室外的那个红灯泡，显得格外刺眼。

里面，张春荣姐妹正在经受生死考验。

“嘎”一声，手术室的门开了，之前的安静瞬间被打破。紧接着，张春荣姐妹先后被推了出来。亲戚们慌忙围上前去，看到两个人虽然都还在麻醉中，但呼吸器起伏明显，大家松了口气。

当主刀医生崔主任宣布手术很成功时，成义华和姐夫刘加宝哭着抱成一团。

1从20年前参加工作至今，张春荣一直负责山东省汶上县义桥镇前张吾村的妇女工作。处理邻里琐事，劝解婆媳矛盾，每天，张春荣都要在村里忙碌，走街串巷，上门调解。

2012年4月的一天，正在村上忙着组织妇女开展“环境治理进家庭”活动的张春荣，突然接到了远在日照的姐姐张海荣的电话。挂了电话，刚才还乐呵呵的张春荣突然变得不知所措，呆坐了一会儿，竟嚎啕大哭起来。

同事们还是第一次见张春荣这般模样，要知道张春荣在村里可是出了名的泼辣，身为妇代会主任的她，干起工作来，那可是响当当地好！

张春荣抹了抹眼泪，说家里有事，托辞走了。扔了工作不管这可不是张春荣的作风，同事们想一问究竟，但要强的张春荣却不肯透漏半句。

从办公室到张春荣的家只有短短几分钟的路程，而此时此刻她却觉得相隔十万八千里，张春荣的脚像是踩在了棉花上，脑子里不停地回放着刚才姐姐电话里的那些话：“老二……我病了……尿毒症，医生说治不好……”

姐姐得了尿毒症，张春荣觉得天都要塌了。但很快，她又镇定下来，一定要想办法救姐姐。张春荣加快了脚步，往家走去。

到了家，张春荣又给姐姐打了一个电话，仔细询问了情况。姐姐说，前段时间，她经常呕吐、恶心，面色也一天天发黄，去医院检查，竟是尿毒症。

姐姐告诉张春荣，为了省钱供俩孩子上学，她只采取了保守治疗，但就是保守治疗，短短几个月时间，也已花费了近10万元的医疗费。家里的全部积蓄都花光了，没办法，丈夫只能把房子卖了。张春荣坐不住了，她决定去日照。

2张春荣拿着全部家当，第二天凌晨5点，坐上了去日照的长途车。她一夜无眠，大大的黑眼圈、凌乱的头发、苍白的面容让她看起来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好几岁。张春荣双手紧握，手心里冒出汗，指甲在手背上掐出一个个血痕，但却毫无感觉。从汶上县到日照需要4个半小时，张春荣像是热锅上的蚂蚁，那颗焦急的心恨不得一下子就飞到日照，飞到姐姐身边。

长途车带着张春荣的焦虑不急不慢地朝日照驶去，柏油马路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然而一些遥远的记忆却随着车轮的前进越发清晰。

张春荣姐弟3个，海荣是老大，春荣是老二，下面还有个弟弟。姐妹俩关系一直很好，在娘家时，平时有啥好吃的好穿的，海荣一直让着妹妹。再以后，姐妹俩分别有了自己的小家，即使姐姐远嫁到日照，两人逢年过节也经常带着孩子彼此走动。

想起这些，张春荣心酸不已，眼泪像是跳了闸的水龙头，哗哗地涌出眼眶。

上午10点，张春荣终于赶到了姐姐家。进门时，姐夫刘加宝正在给姐姐喂饭，从早晨8点到现在，这已经是第四顿饭了。由于张海荣服用了大量的抗生素，刺激肠胃，吃下去的饭，很快就会吐出来。没办法，刘加宝只能一次又一次不停地给张海荣喂饭。

“吃不下去也要吃啊，不然……”刘加宝一看见张春荣，就忍不住滴下泪来。张海荣半躺着靠着床头，面色蜡黄，虚弱得根本无法下床。张春荣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张春荣想哭，但是担心姐姐难过，她硬是把眼泪憋了回去。

张春荣接过姐夫手里的饭碗，继续给姐姐喂饭，一边喂一边说：“我问过俺们县医院的医生了，尿毒症不是什么绝症，能治。”

“咋治？”姐夫刘加宝抹了一把眼泪，眼睛里露出一丝亮光。

“进行肾脏移植手术，省城的大医院都能做这种手术，成功率很高。”张春荣说。

张海荣微微坐起，说：“俺听说过这种手术，但是到哪里去找肾源呢？听说黑市上一个肾卖到50万，俺们可没那么多钱啊！就让我死了吧！”

“不用花钱，我给你。合适的肾源在直系亲属和三代以内的旁系亲属中最容易找到。”张春荣话一出，3个人都安静了，就连张春荣也不知道当时哪来的勇气。她的这个决定，震惊了姐姐张海荣，也震惊了姐夫刘加宝。

3我要救姐姐！张春荣暗暗下定决心：自己要给姐姐捐一个肾。然而，这个决定却遭到了家人的极力反对，丈夫成义华以死要挟，姐姐更是坚决不同意，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妹妹前年因病刚做完手术，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

不换肾，那就去大医院再看看，说不定有别的治疗方法呢？张春荣决定带姐姐去北京的医院做一个全面的检查，然而，北京医院的诊断结果却让张春荣又一次陷入了两难。医院专家说，张海荣的病不能再拖了，只能换肾。张春荣没敢给姐姐说，只是不停地安慰着姐姐，她知道姐姐已经不能再受打击了。

回日照的路上，张春荣耳边不停地响起医生的话，“要么你们有肾源，要么有足够的钱”。

钱，张春荣没有，但是肾脏，自己有！张春荣瞬间看到了希望，捐肾是救姐姐的唯一希望。

回到日照家里，张春荣坚定地给姐姐说：“姐姐，肾源我们有，就在我这里。”

无论姐姐姐夫如何反对，张春荣始终坚持自己的决定。她说：“现在科技那么发达，移植手术成功的很多，也没听说谁出事了。我跟姐姐是亲姐妹，救姐姐是我的责任。”

张春荣说：“我立保证书，假如捐肾后我有任何意外，我当兵的儿子，在外务工的丈夫，绝对不会来找你们麻烦。”

“老二啊，姐姐是担心你的身体啊，万一有个闪失，我可怎么给地下的二老交代啊！”张海荣用力地拍打着自己，声嘶力竭地说。

张春荣赶忙上去抓住姐姐的手，姐妹俩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张海荣同意了。

万幸的是，配型非常成功。

4手术前需要各种复查和准备工作。张海荣住进了山东齐鲁医院，而张春荣却回了家。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在医院等着不如回家休养。

推开房门，离开前干干净净的茶几上落满了灰尘，张春荣拿起抹布，边擦茶几边想着怎么对丈夫说。

丈夫在济宁打工，两人结婚二十多年，彼此坦诚相待，从来没隐瞒过什么。

张春荣拿出手机，拨通了丈夫的号码，自从上次和丈夫说了自己想捐肾给姐姐的事儿之后，夫妻俩已经半个月没联系了。

这回，张春荣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说服丈夫。

电话通了。

第二天，丈夫就赶回了家，他没有责怪妻子，也没再坚持，只是问妻子的身体如何，姐姐的状况如何。张春荣抱住丈夫，泪水浸湿了丈夫的肩膀，那一刻，夫妻俩的心贴在了一起，张春荣瞬间感觉有了依靠，她不再纠结，也不再害怕。

张春荣的丈夫成义华是个憨厚善良的人，他被妻子的行为感动了。成义华拍了拍张春荣的肩膀，憨憨地说：“放心吧，今后家里的重活累活你就别管了，有我哩！”

丈夫成义华还告诉张春荣，不用担心儿子，他已经给儿子说了这事，儿子也同样支持她。看着墙上挂着的儿子入伍时的照片和被评为优秀士兵的奖状，张春荣笑了，这是她得知姐姐病了之后第一次露出笑容，那一刻她感到自己已经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了。

52012年11月16日，预定的手术日。

然而这天又发生了一件事。

刚刚得到消息的弟弟从兖州赶了回来，当要求家属签字时，弟弟倔强地不肯握笔。在他心里，两个姐姐的分量同样重，但是他和二姐更亲密，他无法说服自己。张春荣慈爱地看着他，摸摸他的头，什么也没说。看到姐姐张春荣的眼神是那样坚定，弟弟哭了，他怀着无比复杂的心情，极不情愿地签了字。

张春荣姐妹被推进了手术室。

4个半小时后，手术圆满成功。

如今，时间已过去近一年，张春荣又重新回到了义桥镇前张吾村。刚回来上班时，大家都热情地跟她打招呼：“老张，好了吗？”有的同事还送来了牛奶、鸡蛋。

“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做了手术，大家对我都格外关心，工作反而更顺利了。”张春荣开玩笑地说。

采访手记

刚做完手术时，汶上县房管局驻村干部曾去齐鲁医院看望慰问张春荣，出院回家后，汶上县妇联也去看望过张春荣，张春荣成了村里的名人，整个义桥镇的榜样。但她仍旧每天操持家务，主持村里的妇女工作。张春荣无意中告诉我，外甥和外甥女曾哭着跪在自己面前，感谢小姨给了妈妈第二次生命，并也称呼她为“妈妈”。张春荣说：“都是一家人，做这些事也是应该的，孩子们也不要有太多的压力。身上的伤疤就是我和大姐感情的见证。大姐的命保住了就好，日子慢慢过吧，终会好起来的。”

是啊！也许，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