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平
1899年腊八,我的祖母降生在东北一个名叫卞家沟的贫苦的农民家庭。她来到这个世上,没有给家里人带来一丁点的欢乐,父母亲抱怨,她不该是个女孩。卞家沟不大,依山傍水,卞姓人家占80%,我祖母就姓卞。
15岁那年,祖母嫁到祖父家。祖父家居住在杨家屯,距离祖母娘家卞家沟约摸20华里。祖母是个裹脚(旧时汉族统治阶级所造成的一种摧残妇女身体的陋习,把女孩子的脚用长布条紧紧地缠住,使脚骨成为畸形),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仿佛风都能将她吹倒。但祖母十分勤快,屋里屋外的活儿样样拿得起放得下,既伺候老人(她上面有个体弱多病的公爹),又要照顾不断添丁加口的孩子。家庭生活的重担,似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一天,祖母娘家卞家沟来了一个人到了祖父家,他是祖母远房侄子叫卞大牙。祖父问:“晌午了,吃饭没有?”
他环视了一下屋里,答曰:“吃过了。”他知道,我祖父家里很穷,灶膛里火都没有生,哪里会有饭吃呢……
旧社会,东北的穷人家里,为了节省粮食,一天只吃两顿饭。要强的祖母,来到膛屋,用清水把干净的碗筷重新涮洗了一遍,还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
祖父祖母陪着卞大牙唠了约一个时辰的嗑。卞大牙对祖母说:“我是八路。现在队伍上急需要一个伙夫,我想……”
祖父祖母明白了他的来意……
祖父说:“我算看透了,不把罪该万死的小日本赶出中国去,咱们算是没有好日子过……成,八路我当定了!”
卞大牙高兴地离开了祖父祖母家。临走时,他撂下两块大洋于炕。旬日,祖父就参加了八路,他在队伍上当了一名火夫。祖父走后,家庭生活的重担就完全压在了祖母一个人肩上。天不亮祖母就下地干活,地里有狼,祖母就在盘发上插几炷香,驱赶狼群。野狼力竭声嘶的嗷叫,让祖母不寒而栗。然而祖母别无选择,她只有披星戴月辛勤地劳作,方能养家糊口啊!空闲,她就在家里给列祖列宗烧香磕头,祈求他们保佑祖父……然而,不幸还是发生了。祖父在参加八路的翌年春上,在一次往阵地上送饭时,身上多处中了小鬼子射来的枪子,英勇地犧牲了。
解放战争打响,为了推翻国民党反动派的黑暗统治,祖母将还不满17岁的儿子——我的父亲,送去当兵,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她像从前担心丈夫——我的祖父一样,整天过着心提到嗓子眼的日子。赋闲她就给列祖列宗烧香磕头,祈求他们保佑枪林弹雨中的儿子——我的父亲平安无事。父亲骁勇善战,战功赫赫,多次身负重伤,但大难不死!
全国解放后,父亲当上了解放军连长,部队驻扎在祖国的最南端海南岛徐闻县。远在千里之外的东北老家,分到地主家的三间半大瓦房,二亩半地,一头老黄牛。祖母逢人便说:“还是共产党好,毛主席亲呀!”
朝鲜半岛战争爆发后,父亲随部队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祖母得知情况后,托人写信给她的儿子——我的父亲:“儿呀,保家卫国不要想家,战场上多杀几个美国鬼子!”父亲把祖母的话儿记心上,猛打猛冲战功卓越,获军功章无数……
1979年,对越自卫反击战结束后,身经百战的父亲率部班师回国,从部队长职位离休(当时没有恢复军衔制,故未授衔)。一想起我祖母,父亲便老泪纵横,他对身边的人说:“我的母亲为我,真是担心一辈子啊!让我深感愧疚的是,我打小离家参加革命,曾八年未回家门……母亲生病,我也不能在她身边端水、喂药……她老人家驾鹤西去,做儿子的我,也没能为她守孝(同年,毛主席他老人家逝世,全军处于一级战备)……自古忠孝两难全啊!”
祖母在这个世上活了76个年头。她老人家前半生过着水深火热、牛马不如的生活;后半生的生活却无忧无虑、幸福美满!真是新旧社会两重天啊!
今天,是祖母的祭日,我这个做孙子辈的,长跪于她老人家的坟前,抑制不住心中的泪水……遥想当年,我远离父母亲,在东北曾同饱经沧桑、受尽人间坎坷、艰辛、苦难的祖母在一起生活了八年啊!纵然心中装有万语千言,但此时此刻的我,却说不出半句话儿来。
祖母啊,您的一生,是千百万个勤劳、朴实、善良的中国农村妇女的真实写照!虽然您离开我们已经整整37周年了,但您并未走远,仿佛就在我们的身边。
责任编辑:赵 波
美术插图:丰子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