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侠

刘晓

“我还是追求健康快乐的跑步，毕竟是真心喜欢跑步，所以只要跑就挺开心的。”一身简单的运动装，伸手将背包带紧紧地扎在腰上，李冰就算做好了夜跑前的全部准备，一转身，便融入茫茫夜色下庞大的夜跑队伍中。

日历翻到“处暑”，意味着夏已近尾声，虽白天仍躲不开酷热，等太阳埋下地平线，空气就渐渐变得舒爽起来，特别是树荫庇护下的老城区，更让那些慵懒了一整个夏天的身体，有了舒活舒活筋骨的想法。

景山的红墙下，绰号虫子的李冰和他的小伙伴们出现在路灯下，今晚是夜跑的节奏。

这些年，城市中跑步的人多得随便上个街就经常能看到。在北京，尽管空气质量着实不好，且有越发变差的趋势，但每到夜幕降临，依然少不了或形单影只，或三五成群奔跑的人们，哪怕入夜依然三十几度犹如蒸笼的盛夏，亦是如此。

缺乏锻炼的上班族是夜跑群庞大的新生力量，下班到家，褪去职场的伪装，趁着夜色出去跑跑，既锻炼身体，又能放松放松心情，是桩不错的休闲。

“生活在北京这个快节奏的城市中，白天根本没时间锻炼，而夜晚，无论是时间还是环境质量都比白天好得多，锻炼完之后再回家洗个澡也有助于提高睡眠质量。”

跑步是一种简单有效、成本低廉也不受环境约束的锻炼方式，极低的门槛让夜跑并不只属于那些专业的跑者，在居民区周围的马路上亦不罕见初来乍到的纯业余选手，没有专业跑步装备，一身背心短裤穿一双运动鞋就直接跑上大街。

大多数忙碌的上班族，缺乏的不是锻炼的方式和兴趣，而是将其坚持下去的意志和动力。北京因此萌生了很多民间夜跑队伍，团队可让自己更容易地客服惰性，进而形成跑步的习惯。此外，夜跑途中，有人可以交流聊天，互相激励，锻炼过程在此时变得轻松愉快。在团队氛围中，一些容易浅尝辄止的人也可以在其他人的带动下坚持跑完更长的距离，无形中提高了自己的能力，这也使得组队夜跑越来越受到更多人的青睐。

而对于那些更高级别的跑友们来说，他们乐于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自己的队伍，随着跑步人群的壮大，也有很多菜鸟逐步变成了资深跑者，进而带动身边更多的人参与这项健康的运动。

对于虫子来说，夜跑是种享受。

晚上八九点钟天已全黑，穿恭俭胡同一路向南，一段红墙静静地伫立在景山西街和景山后街的路口，不远处的路灯把枯黄的光打到红墙上半段，清风吹拂，不时头上还会飘下几片绿色的叶子，稍远点的灯光把树影印在墙上，街边的房子多已熄灯，只有小卖部照出一股明亮的光，几个中年女人在墙下遛狗散步，几个年轻人蹲坐在马路牙子上聊天——这便是今天夜跑的起点。

虫子几个人做了些极简单的准备活动，扎紧背包，准备开跑。

虫子、蜗牛、小龙和小乐是通过跑步认识的朋友，几个人星罗棋布地住在北京城的不同方向，平时他们都有自己夜跑的地段，只有小龙的家住在北海这边，今晚为了这次采访和拍摄，几个朋友特地聚在了城里。

4个人里蜗牛年岁最大，开跑前说笑着今晚要跑多远，他非常豪迈地大手一挥：“我一向都是10公里起步，跟北京的出租车一样！”

“出租车那是3公里起步，10公里？美死你啊！你说的是10块钱吧——再说现在也都不是10块钱了，涨13了，还得收1块钱燃油附加费。”

逮到蜗牛一次口误，小龙开心地“教育”起了老大哥，几个小伙伴们嬉笑着给蜗牛一顿数落，直说得他一通摇头摆手，抬不起头来。

对于夜跑来说，这一晚实是绝佳的天气。还算晴朗的夜空中，月亮在不厚的云层中游走，周围看不到几颗星，随着渐浓的夜色，街上的人和车都在逐渐减少，原本喧嚣的街道好似一口烧光了柴火的大锅，逐渐从沸腾归于平静。

在这个过程中，城市也在夜幕下换了一番风味，变得越发古香古色起来。

“为什么选择夜跑？”

“夜跑享受的就是自由奔跑的感觉，没有白天的喧嚣忙碌，能感受到宁静城市的别样味道。”虫子说。

虫子正式接触跑步的时间并不长，去年才开始正规训练，当时给自己起了个网名叫做“奔跑的虫子”，后来就鲜有人再叫他本名李冰。最初，他把终极目标放在每年一届的香港100公里越野赛上，由于原本身体素质就不错，加上训练勤奋，李冰的能力提升得特别快，才练了几个月，今年年初他就“不知天高地厚”地跑到香港参加了自己的第一次100公里极限挑战之旅。

头回跑100公里，虫子最开始心里也不是很有底，何况是以难度著称的香港100，最终他用了23小时完赛，首次参赛便拿了一座小铜人回来（比赛规定，在16小时以内完赛的选手都可以得到金奖，奖品是一座小金人，20小时以内的可以得到一座小银人，24小时则是小铜人）。看到李冰的成功，他身边不少跑友也对100公里越野赛跃跃欲试，大伙商量着下届一起参赛，争取拿个小银人回来。

李冰自己到是不那么看重成绩，23小时虽然不快，他还是非常满意，也没太拿这个数字当回事：“呵呵，跑得开心就行，速度和成绩其实只是锦上添花的东西，只要训练得好，坚持得好，有些东西就水到渠成了。”

顺着景山后街跑过去，两旁没有高楼大厦，一水儿的皆是绿树红墙。街上行人不多，用各种方式锻炼身体的人群却是形形色色，一行人虽只跑了不长时间，就遇上了好几拨其他的夜跑者，有的人装备齐全看上去很专业，有的人则只是简单的背心短裤，尽管造型各有不同，但相同点是看上去都很享受跑步与天气。

夜跑并不是唯一的锻炼方式，跑着跑着，还遇到了两个玩轮滑的孩子以不慢的速度从身边嗖地过去，尽管此时路上车已经很少，仍免不得要担心两个孩子的安全。过了会，又遇到两个玩滑板的男孩，虽然速度不快，但是玩得很HIGH，打扮也非常嘻哈，一边练着各种技术一边走远，很快便消失在另一条岔路上。最后，一大队装备齐全的自行车骑行者呼啸而过，足有二十多人，看起来像是在为哪项自行车赛进行赛前准备。最有趣的是大队人马过去后，马路上又出现了两个顺着红墙骑自行车的老外，一边开心地飙着车，一边还用发音奇怪的中文唱着歌，原本宁静的街道因他们的出现一下子变得热闹起来。

晴朗，干燥，略有微风，这样的天气让人在没有空调的室外依旧感觉非常舒服。

硕大的北京，夜跑人群极为庞大，大家选跑的地点也多得很。城北的奥林匹克森林公园、望京体育公园、元大都遗址公园都是夜跑胜地，每晚有固定的人群，大一点的组织更是会有近百的参与者；二环内的景山、北海一带同样吸引了不少跑友，这些地方一般不会遇到人数特别多的大群体；除了这些名声在外的跑点，还有很多人就近选择家附近合适的街道，甚至小区内部，总之，只要你想跑，根本不愁找不到合适的地方。

因为住在城北，平时李冰选择的夜跑地点是奥林匹克森林公园，相对来说，那里的空气要比城里好一些，有专业的跑道和成片的绿植，从技术层面上来讲，那里显然是一个更专业的跑步场地，但跟老城区相比，却着实少了一丝文化气息。蜗牛和小乐平时也都有自己专门的路线，不过，今晚被强拉到城中心依然让他们很开心。

月色下的北京，与日光下有太多不同。白日里，生计逼人不由得行色匆匆，鲜能留意自己生存着的这座城市中建筑与风景，错过很多生命中原本拥有的美好。夜跑时则不同，当你踏上跑道，放下工作烦恼，你有时间和心境去欣赏那份属于城市原本的美丽，华灯之下，很多白天不起眼的建筑也都变得文艺起来，特别是古城内那些镌刻着历史的胡同与街道，写满了北京人最原始的生活气息。

“感觉晚上的城市跟白天有什么不同？”

“肯定不同啊，在晚上跑步，你可以感受一座城市逐渐睡去的过程，从喧嚣到寂静，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另外，你还能看到很多不一样的风景，你会发现，晚上也有好多工作的人，比如只能夜间施工的，维护基础设施的，还有路上的洒水车啊，路边烧烤啊，跟白天很不一样。”

由于要拍照，夜跑进行得断断续续，实在没跑几步。每跑到一个合适拍照的地方，大家就停下来站到摄影机前，摆出各种各样的POSE，在夜色中留下自己的影像。摄影师调试机器的空，大伙围在一起交流跑步心得，虫子白天已经跑了16公里，还游了1000米的泳，运动量已经不小，最初并不打算把自己再弄太累，大家聊天的时候，他也显得比较安静，话并不是很多，只是在说起准备明年香港100公里越野赛的时候，时不时地跟大伙分享自己的经验。“10公里起步”的蜗牛还没跑过香港100公里越野，非常关心地问这问那，不时也说些过去几个月参加马拉松遇到的趣事，虫子告诉他，以他的实力完赛肯定没问题，而且很可以冲击一下20小时以内的小银人奖。

2013年已过去的大半，这群跑友大多都已经跑了几个马拉松，下半年也都报了很多长距离赛事。随着跑龄的增长，大家都有了更多的参赛经验，能力也有不小的提高，开始寻求参加比一般马拉松难度更大的赛事，挑战极限，挑战自我。

拍照的过程进行得很欢乐，夜越来越深，大伙的精神头却越来越浓，拍集体POSE的时候，虫子又成了大家调侃的对象，每次重拍大家都把责任归咎于他，欢笑着在镜头前一遍又一遍地跑来跑去。

一路连跑带拍，不知不觉时至午夜，一行人也来到南池子大街——今晚夜跑计划中的终点，同时也是拍照的最后一站。这里全无后海周围那种繁华，尽管不时有汽车路过，人行道上已是几分钟都难见一个行人，十字路口处，一群路政工人正赶着连夜施工，一台吊车向上高高地深出机械臂，好像要把天给捅个窟窿，在它旁边，一架修路的机器轰隆隆地响着，颠覆着午夜的宁静。

夜晚车少，4个跑者聚到路口横站了一排，各自摆酷，准备这一夜最后的留影。

可就在大家表情动作都准备到位的时候，一辆洒水车从北面朝这一堆人呼啸而来，所过之处水花四溅喷湿了整个马路。刚才还板脸装酷的几个人看见水车顿时没了风度，一哄而散躲在道边，可怜的摄影师狼狈地抄起三脚架拔腿就跑。

水车过去，李冰兴致盎然地说，夜里的洒水车实在太霸气了，在森林公园夜跑，可从来都见不着这个。

拍照结束，大家互道再见准备告别，此时，跑得意犹未尽的李冰却重新扎好了背包，一副从头再来的造型。

原本不想“让自己太累”的虫子，这会改主意了。

“反正明天也没什么事，今晚天气这么好，准备跑回去。”

“你家在哪啊？”

“朝阳北苑，20公里吧。”

“你真是爷们，纯的。”

“哈哈哈哈……”

月光下，一个跃动着的身影奔跑着渐渐远去，像古书中的侠客，转瞬间便隐没在无边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