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方忠
资源型区域的经济重建普遍处于两难境地:经济发展有赖于确立新的替代产业后招商引资,而相对于这些区域已经遍体鳞伤的山体环境,进行矿山修复是吸引投资进入的首要条件,但这些区域的资源型产业已全部退出,则意味着其丧失了持续的区域财税来源,巨大的修复资金根本无从筹集。
而以盛产高钙石而闻名的妙峰山镇,自2010年全镇采石场全部关闭以来,似乎已经改变了经济发展与生态修复难以调和的旧事,妙峰山镇未占一分农用地,在废弃的采石场上改建而成的工业园区已达7个,修复并利用的废弃采石场达23个,妙峰山镇党委书记卢佳强介绍说,妙峰山探索出了一条同步实现矿山修复与经济发展的新路,在度过了最为艰难的产业转型期后,妙峰山正在步入跨越发展期。
那么,这些变化是如何发生的?变“废”为“宝”的新探索对北京资源型山区的废弃矿山修复利用又有怎样的有益借鉴?
用建筑修复矿山
妙峰山矿山开采的历史可以追溯至明清年间,靠山吃山沿袭了数百年。特别是近年来,随着首都经济的快速发展和城市化进程的不断推进,资源开采业空前繁荣,全镇下辖的17个村庄集聚着47家采石场,在为当地创造滚滚财源的同时,大量山体破坏严重,荒坡、碎石随处可见。
2007年门头沟区被定位为生态涵养发展区,妙峰山的采石场自此进入关闭倒计时,废弃矿山修复成为摆在妙峰山面前的一道必选题。据初步测算,仅对47座矿山进行简单的生态修复,资金至少需要6亿元。
尽管门头沟区科委、林业局、水务局等相关部门,曾集中财力对妙峰山一座60余亩的废弃矿山投入八百多万巨资,应用了十几种生态修复的全新技术,使其成为了全市生态修复的试点,但是47座废弃矿山面临的巨大修复资金缺口依然让妙峰山倍感压力。
自2007年开始,妙峰山镇便四处收集世界各地资源型地区的转型资料,希望从中汲取经济转型与生态修复的氧分,其中北欧一些国家利用废弃的采石场建设音乐堂等高档旅游接待设施的作法对妙峰山颇为触动,妙峰山镇决策层意识到,矿山修复的模式除了传统的植树造林,还应该可以创新采用其他方式。
此后,经过调研考察,妙峰山镇对镇域内的47座废弃矿山的修复方式进行了分类:一些处于妙峰山门户地带,事关区域对外形象,且占地面积较小的采石场,仍然延續传统的植物造林修复方式营造对外景观;而一些地域面积较大、地理位置优越、地形特点平缓的采石场,地处浅山区,生态环境良好,比较适宜发展符合区域功能定位的生态服务型产业、高新技术和文化创意产业等,可通过招商引资引入社会投资,双方探索尝试采用以建筑修复矿山的创新方式。
卢佳强告诉记者,经过与投资商接洽,全镇域约有3/4的废弃矿山具有一定的投资价值,这些区域可随山就势建成错落有致的建筑物,以建筑对破坏的山体进行遮挡,形成与周围山水融合的全新生态体系。
2011年,妙峰山选择了陇驾庄村的废弃矿山进行试点,由社会资本投资兴建的陇上工业园,完全废弃矿山的基础上进行改造,不占用其他任何土地。如今,这个定位于浅山高新技术产业园区的工业园已初具雏形,依山势而建了厂房区、企业孵化区、待建场地区、服务区和预留开发区等五个功能区,可容纳企业100余家,目前已有包括农产品深加工、信息服务等11家企业签约入园。
而这种政府与投资商双赢的废弃矿山修复模式,远比政府公益性的生态修复来势凶猛。继陇驾庄村试点之后,担礼村引进“妙峰奇石”项目,每座建筑形态各异,如同一块块奇石伫立在山峦之中,一期还未建成便吸引了50余位知名书画家签约,原有的采石废墟将变身书画院、艺术创作室,进行艺术品创作、展览和拍卖;水峪嘴村如梯田分布的破坏山体,正建设老年服务中心,打造浅山高端养老园区……如此一来,妙峰山有效缓解了政府在生态修复资金方面的先期投入不足,并且通过工业园的招商引资迅速拉动了区域经济发展。
卢佳强指出,现在建设的7个产业园区,均针对采石场对山体形成的破坏特点,进行不同建筑风格的设计,建筑物均与周边的自然山水融为一体,不仅建成了形态各异的产业园区,也是一道独特的旅游景观。
靠什么吸引投资者
这种创新的废弃矿山修复理念在推广之初,其实也经历了曲折历程。起初,每当人们听到卢佳强“用建筑遮挡修复废弃矿山”的模式,都会不约而同地提出一个问题:废弃矿山,何以吸引投资者的“眼球”?
妙峰山搭上的是门头沟转型政策的便车。当下投资圈有一种说法,目前门头沟正闪现出一个绝佳的投资开发废弃矿山的“时间窗口”,为鼓励社会投资参与废弃矿山的修复,门头沟区政府规定,区域内废弃的工矿用地可视为集体建设用地进行招商引资,区政府在用地指标上给予优先安排。卢佳强也向记者证实,门头沟区对社会资本进行废弃工矿用地的开发设立了绿色通道,在项目立项、手续审批、工商注册、税收返还等诸多方面均有优惠政策,这正是废弃矿山吸引投资的最大“卖点”。
更为重要的是,废弃矿山的土地较其他集体建设用地的价格也便宜很多,租地的成本大约是其他建设用地的2/3,且这部分资金多数不用投资商马上支付,主要以村集体采取土地入股的形式,实现土地所有者(村集体)与土地使用者(投资商)的利益捆绑,如此一来,不仅可省去投资商建设初期的资金投入,还可保障投资商的长期利益。
而为了更好地发挥政策优势对投资商的吸引力,各个乡镇在服务上也尽显其能,妙峰山更是门头沟唯一成立产业园区管委会的乡镇,并开设了相关招商网站,针对各类投资者举办专场推介会,为吸引投资项目落地,政府还提出了全包式的服务理念,为投资商创造更具吸引力的服务发展环境。
可尽管修复开发废弃矿山的政策相当优惠,土地价格也具有较强的竞争力,其投资价值却仍难以与平原地带的开发园区相提并论。因为后者地理位置更为优越,同时还有完善的基础设施配套做支撑,而位于浅山区的废弃矿山,尚不完善的基础设施配套,则显现出了投资环境的先天不足。
但是,投资者们似乎并不这么认为。担礼村“妙峰奇石”项目利用废弃的25.7亩采石场,正在建设以书画艺术为主题的文化旅游综合服务基地,该项目投资方北京利环投资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张自力向记者透露了作为投资者最为看中的投资环境。
“一说到区域的投资环境,往往人们就先提到完善的基础设施配套,一说基础设施配套,就会说山区自身经济发展较差,又大多不在市固定资产投资倾斜的范围内……”在做出投资开发废弃矿山的决策时,张自力最不喜欢与人讨论“山区基础设施条件差”的问题,他更愿意把人们的注意力转移到另一个“投资环境”上——“你如果在浅山区建一个产业园区,这里依山傍水,以往这里开山采石破坏了山体生态,但矿山关闭后,几乎再没什么工业污染,就连汽车的尾气排放也少得可怜,用建筑将破坏的山体遮挡之后,如同将建筑镶嵌在了秀丽的山水中间,空气质量绝佳,这些先天优势相比其他区域,有钱也买不到,权衡之下,更多的人还是愿意到这个园区来发展。”他正是用这种观点说服了50余位书画艺术家签约他的基地。
盘活存量土地资源
引进社会资本以建筑修复矿山,解决的不仅仅是资金的问题,对妙峰山而言,弥足珍贵的是整理出了大量可用于经济发展的建设用地。
卢佳强坦言,矿山关闭之后,妙峰山的产业面临转型,但无论发展什么产业,土地都是绕不过去的一道坎,但作为山区的妙峰山,转型之初,留给其培育新产业的建设用地已经没多少指标可用。
妙峰山一直在为调整镇域规划、增加建设用地指标做着各种努力,由专业机构编制的镇域发展规划已经上报首规委,虽然已经征求了一轮意见,但前后历时两年,仍在等待最终的批复。
在等待的过程中,妙峰山引进投资发展经济,只能将目光转向被区政府视为建设用地的“废弃矿山”等存量资源。
“如果将废弃矿山进行植树造林,修复完成后就变成了绿地,而且根据规定也不会因为你增加了绿地,再给当地增加相应的建设用地指标,但若是据此引进社会投资,废弃的矿山便成了发展新兴产业的有效载体。”卢佳强指出,从土地利用效能角度讲,废弃矿山采用建筑修复比生态修复对镇域发展更具价值。
更為重要的是,山区乡镇普遍缺乏成片连方的产业用地,即便有可以利用的建设用地,也极为零散,不利于引进社会投资,而废弃矿山因连续多年,甚至上百年的开采,大部分已经形成数十甚至上百亩的平地,更利于一些大的投资项目落地发展。
据了解,目前妙峰山建设的7个产业园区通过对23座适宜建设的废弃矿山进行修复,已经整理出了1200亩建设用地,今年还将对担礼杨岭、黄土洼等废弃石灰场进行整理,还可增加450亩建设用地,镇域的发展空间将进一步拓展。
而对于开发利用废弃矿山的投资商,卢佳强更将其视为“真正的投资者”,他认为这将对妙峰山的经济转型意义重大,“废弃矿山属于村集体建设用地,意味着投资者不能拿土地向银行去融资,也在某种程度上避免了一些投机性的地产项目进入,使妙峰山引入的投资多为产业项目,更有利于镇域经济的持续发展。”
张自力也向记者证实了这一点,他投资的“妙峰奇石”项目一期投资近亿元,建筑面积为16900平米,由于土地无法质押贷款,投入资金全部源于公司其他产业创造的收益。采访中,他一再向记者强调,“我们不是做地产项目,而是真正的实业投资。”
“较快”的项目落地速度
2012年6月,“妙峰奇石”项目正式奠基,短短一年时间,一期建设已基本建成,张自力最大的感受就是“快”。他坦言,开发利用废弃矿山,从投资回报角度看,最大的优势就是项目运作周期短,能够在短时间内实现开工建设。
“在其他地方投资,土地从一级开发到招拍挂需要一个较长的时间,就是到了招拍挂的阶段,也因为价高者得的规则,即便是之前和地方政府已经谈好项目的投资事宜,也未必能够最终拿到土地,但开发废弃矿山就不一样,不涉及征地拆迁,土地又归村集体所有,不会走招拍挂的程序,换句话说就是,只要和镇村政府发展经济的利益达成一致,基本就可以开工建设。”张自力说。
实际上,这背后同样包含着妙峰山工作方式的创新,而这与妙峰山废弃矿山修复方式的创新一脉相承——面对镇域规划迟迟不能获批的事实,妙峰山采用“曲线救国”的方式,保障项目的加快落地。
“2012年,我们聘请了中科院的专家根据区域功能定位,做了镇村两级的产业规划,以区政府定位的旅游休闲产业为核心,对全镇及17个村庄的产业发展进行了顶层设计,明确各自的发展方向,限定招商条件,并集中确定一批有项目的重点村,结合产业规划和土地利用总体规划,多点开发启动村庄规划的调整,保障投资项目尽快落地。”卢佳强告诉记者。
所谓“曲线救国”,卢佳强解释说,之所以选择从调整村庄规划入手,是因为村庄规划区政府就可以审批,调整的规划只要符合大的功能定位,就能得到区政府的许可,也就意味着区政府会将废弃矿山整理出的建设用地指标匹配给妙峰山招商引资,这就避免了投资项目不会出现因镇域规划迟迟不能获批而无法落地建设的窘境。
“用项目推动村庄规划得到区政府的许可,再利用村庄规划反推镇域规划的批复,既能加速一批重点项目的落地,推动镇域经济发展,又为镇域规划尽快得到市里的批复创造了条件。”卢佳强说。
事实上,相比其他转型区域,妙峰山通过“关、绿、调”三步走,依靠修复模式创新,促进了工作方式的转变,在资金、土地、规划等诸多不利条件的重重包围下,演绎出了一个快速培育替代产业实现转型发展的经典故事。